《西南联大报》和昆明其他报纸,每天头版都是套红口号:“没有健康哪有抗日!”“没有健康哪有胜利!”“卫生健康的民族才是胜利的民族!”“卫生健康的昆明才是抗日的可靠后方!”这些口号又由联大印刷厂统 一印成长一米、宽十八公分的标语,全城统一张贴,统一更换,统一清除。到处是清理垃圾粪便、臭水烂沟的大学生和车辆;到处是扑灭蝇蚊蟑鼠、消毒扫除的市民;到处是禁止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的中小学生;到处是盖 厕所、建垃圾箱、种花草树木的环卫工人。卫生扫除从全市市区、深入到每个家庭、每个难民蜗居,最后到每个人。
爱心妈妈带领挑选出的十六名生龙活虎的小助手,不仅把全市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很快安置好,还把他们组织起来,学会自己管理自己。积极参加全市卫生大扫除,安置点卫生大扫除,直至个人卫生大扫除。每个人都到指 定免费澡堂彻底清洗,理发换衣,彻底改变蓬头垢脸、全身酸臭、招病传疫的状况。
第二个月是疾病、疫情大检查、大诊治、大预防:联大医学系,附属医院带头,全市医院和医务工作者总体出动,普查疾病,严查疫苗。医治疾病,扑灭疫情。市民们扶老携幼就近到各个医院检查就诊。一旦发现传染病 情,全市亮红灯,及时隔离治疗。全市流浪儿防疫治病由联大医学系负责,由爱心妈妈的十六个小助手带到各安置点,就地检查施医。其中五十二名怀疑得了痢疾、疟疾、伤寒传染病者,立即送附属医院传染病科隔离病房医 治。由于发现早医施得力,只有两名发现时已病入膏肓者逝去,其余五十名全部治愈出院。这次救亡行动最突出、最直接的成果,就是将可能导致千万人死亡的这三种凶险的瘟疫苗及时扑灭在初始阶段。大街小巷贴满了宣传 标语:“瘟疫是日寇的帮凶!”“消灭疫情,就是消灭日寇!”“保护儿童,就是保护祖国的未来!”“疫情是敌情。人人有责,立即报告!”
第三个月,巩固成果、建立制度;常设机构、持之以恒;健康比赛、关注儿童。
卫疫委在广泛征求市民和专家意见的基础上,制定了“昆明战时防病公约”十条。言简通俗,针对性强,如“严禁随地吐痰、大小便、乱倒垃圾污水”、“有病及时就医,发现疫情立即报告,隔离医治”、“人人有义务 保护老幼”等。公约统一规格印发至所有工厂、机关、学校、商店、居委会;公共场所统一张贴。
卫疫委撤销时,在市卫生局和市红十字会下,成立“战时流浪儿防疫安置办公室”(简称儿疫安办)卫疫委力荐艾信任主任。
卫疫委通过国际红十字会,主要从美国和东南亚华侨中募捐昆明流浪儿救助慈善款三十万美元。全数移交“儿疫安办”管理和使用。许多华侨是看了当地报纸转载的《爱心歌》,了解了爱心妈妈事迹后捐献的。
卫疫委在行动最后,主持了“战时昆明儿童健康比赛”,以关注儿童健康的高潮结束。评委由卫疫委、医学教授、儿童教育名流组成,艾信是评委之一,白雪任评委主任。
经过数道严格、公开、公平的评选,最后夺得儿童健康比赛第一名的是从山东逃难来昆明的非常健康、神气、能背很多唐诗、说简单英语的两岁半男孩。
评委主任白雪和儿童健康比赛冠军群山,在颁奖散会后,有一段有味的对话。
“能说说你名字的含义吗?”
“就是好多山,‘命系荒川岱’喽。你的名字呢?”
“白雪,山中常见的洁白的雪。‘高山雪皑皑’,我们有缘喽。”
“什么叫有缘?”
“就是以后还会见面,成为好朋友。”回答尽量让孩子能理解。
“太好了!我跟你说个悄悄话好吗?”
“好呀。”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顶呱呱的阿姨!”
“真的吗?”
“好孩子不说谎。这么多可怜的哥哥、姐姐,你把他们安置好,给饭吃、治病。‘天下孤儿感爱晖’,真的顶呱呱!”
“许多是爱心妈妈和大家做的!”
“那你知道我最最喜欢哪三个人?”群山调皮地偏着头,挺神秘的样子。不等回答,悄悄说:“爱心妈妈;还有你——爱心阿姨……”有意停下。
“第三个呢?”
群山哈哈大笑:“汪敏——我姆妈!”指着汪敏。
“你是健康比赛冠军,高兴不?”
“高兴。认识我最最喜欢的人是最高兴!我要快长大,好打日本鬼子!”
“要健康地快长大!”
“哇,阿姨好厉害,抓住一只翘尾巴的小狗!刚得健康第一,就忘了健康!”
白雪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陌生小男孩,一见生爱。转向孩子妈:
“您的孩子好健康、好神气,背起唐诗来有板有眼。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帅气的面庞、结实的肌肉,头上长三旋,逗人喜爱。”
“谢谢白主任夸奖。你们联大主持这次救亡行动,太及时了!三大瘟疫若传播开来,不知要死多少人!昆明人和逃难人都感谢您们。等群山长大上大学,一定上联大!”
“等他长大,联大就不存在了。可以到北平上北大或清华。”救亡行动胜利结束,白雪爽朗地大笑。
“对,对。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汪敏想起自己曾是衡海铁路中学学业、文体拔尖的优秀生,一心想考进清华念大学。但霹雳一声,父亲早逝,一切化为泡影!
“小冠军,把头偏过来。”
白雪的右手,大拇指、中指、无名指各一个旋,她用三旋手爱抚群山的三旋头。突然一股强强的暖流飞快流遍全身,白雪惊骇不已,而群山则笑眯眯地闭上眼,很受用舒坦的样子。白雪突地拿开右手,暖流消失;群山睁 开眼,像有所失。白雪惊讶得说不出话。有意又将右手轻抚头顶,暖流回来;群山笑眯闭眼,傻样特惬意。
汪敏在一旁也很惊奇,这素不相识的阿姨和孩子怎么都怪怪的?寻思中,突然想起清风冷月“青春夫妇”的诗……
中国最早近代地质机构,北京地质调查所、中国最早西学地质三杰——二文(丁文江、翁文灏)一鸿(章鸿钊)国内培养第一批十八人高级地质人才的办法是,毕业实习组织他们开展北京西山全面地质矿产调查,完成了 中国第一部区域地矿调查成果——《北京西山地质志》。袁剑参照于此,连续组织了白雪班和下一届地质班共二十人,完成了西域第一部区域地矿调查成果——《云南三江流域地质志》。白雪的毕业论文《三江裂谷与成矿》 ,是其主干论文。首次在矿床界提出裂谷发育与成矿富矿密不可分的观点。袁剑的评语是:
“锐意创新,裂谷根深。放眼全球,穷究底蕴。会当绝顶,万山览尽。”肯定了毕业论文的优异,指出了今后的方向。
论文以最高“特优”获“马以思女士纪念资金”。白雪终生探究的“全球裂谷复合富矿理论”是从联大学习期间迈出了宝贵的第一步。最初的灵感来自西域圣地——香格里拉。
古道的爱深沉而专注,典型的坐怀不乱的谦谦君子。白雪感到:除了自己,对联大许多优秀出众的女孩,他可能毫无感觉。
从北平参加学运起,他就甘心情愿做了白雪私下的文笔枪手和人生保镖。古道愈来愈确信,白雪无论从事什么事业,都会成长为难得的领军帅才。而自己顶多是个好军师、好枪手、好左膀右臂。所以他一百个心甘情愿做 她的枪手、保镖和军师。白雪心里也完全清楚:古道对她是爱的专注深沉,帮得尽心有效,甚至可作出任何牺牲,助她成功。常存感激和爱怜之心,有时会调皮地称赞他:“名副其实,就会‘鼓捣’!”古道含笑受用;有时 更大胆表白:“我的‘满腹经纶,半个哑巴’!”古道更是受宠若惊:关键的关键是“我的”。“哑巴就哑巴。”古道很得意。一次生气,说古道“满脑子大男子主义”。白雪心里清楚,真是冤枉。古道与大男子主义不沾边 。
这哑巴枪手的丘比特之箭,却是百步穿杨!
可要等他说出“我爱你!”起码要等上百年。
刚毕业留校,白雪二十岁生日那天,老爸为白雪举行了一个小范围生日派对。白雪请了恩师夫妇,几位良师、十几位最要好的同学、学生会主要同仁,其中包括一直追求白雪的三位男士。
派对开始,老爸、白雪首先对恩师和几位良师的精心栽培深表敬意;对学友同仁的关怀合作深表谢忱。白雪决心在派对上感谢三位男士的错爱,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并当众明确自己与古道的恋情。白雪也是位感情专注、 心地纯洁、又志高向远的女孩,决不想陷入复杂的多角恋情中,浪费精力、无意伤害他人。
一位是文学系现在三年级学生。全校颇有名气的“才子”,比白雪小一岁。自从那次竞选演说认识了白雪,入学不久的他像着了魔一样,向白雪发起猛攻。第一封情书就是:
“蒙娜丽莎:我爱你的微笑,为你演说的气质倾倒……”
从此,每天一封信或一首诗。浪漫的狂轰滥炸、感情的急风暴雨,真叫白雪受不了!
开始,白雪铁定心不理这个“小风流”。可他当了真,死缠硬磨。人熟了以后,有时只好苦笑求他:
“小弟弟,你饶了我吧。”
“你不是要作学子们的公仆益友吗?”他蛮不讲理。
“益友和恋人是两回事。我的事这么多,你不能搞疲劳轰炸!”作为学生会主席,对一个学友也只好耐心说服。
以后他改变策略,一个星期一封信或一首诗。看得出是字斟句酌,很有点文学韵味。
白雪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在我身上何必浪费你的才华,浪漫淘气的小弟弟!”
另一位与古道同系,也是古道的好友。他的表白就含蓄多了。印象最深的是,他引用阿基米德的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他期盼白雪给他一个人生的支点。
第三位与白雪同班,比白雪大一岁多,才华、学业、人品都很优秀。他深知白、古的感情,非常敬重两人感情的专注。他的表白带着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无奈,但却甚是感人:
“如果得不到珍贵的芳心,也期望留驻一份永恒的友情!”
派对进入舞会时,白雪分别与三位男士跳了一曲舞,婉转得体而明确地向他们表示:
“友谊希望长留;其他不敢奢望。”
白雪感觉他们都听懂了。
可古道,白雪的宝贝“哑巴”,却一直坐在角落对自己生闷气,为什么这么没勇气。
老爸早把两个年轻人的心思看在眼里。先是向古道暗示,主动点。可他呆头傻脑、只顾生气,搞不懂。白云怜爱地直摇头:
“孺子不可教也。”
转而向白雪努努嘴,白雪默然。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份情,还像全无把握、激动地走向他,暗下决心:
“我一定要你亲口告诉我。”
白雪仙姿绰约、仪态万方地走到古道面前,调皮地说:
“喂!在‘鼓捣’什么?来,请你跳舞。”
古道明明见她走过来,还吓了一大跳。抬头望一眼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的心上人,赶忙躲开眼光。涨红脸,嘟囔着:
“怕跳不好。”但还是把剧烈颤抖的手握住白雪洁白温柔的手。
俩人在《春之声》中翩翩起舞。
其实,古道的交谊舞跳得很有水平。只要不是动嘴的事,他都很有两下子,文章、武功、烹调、跳舞、游泳……在他物理学本行内,更是佼佼者。
白雪选的舞曲全是平时她和古道最喜爱的圆舞曲、探戈曲。有《蓝色多瑙河》、《春之声》《鸽子》《天鹅》《野玫瑰》《爱情与沉默》《西班牙女郎》《欢乐颂》《我的太阳》《晨报》《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化装舞 会》《重归苏莲托》《西波涅》等。开始,分外慌乱的古道,不是踏错了音乐节拍,就是踩了白雪的脚。白雪贴近身,抚慰他说:
“是我,雪儿。慌什么?你还是我交谊舞的启蒙嘛!”
白雪的深情慰抚和华尔兹、探戈的优美旋律很快征服了古道。一切正常了。“美丽的春天带来了幸福生活和一切希望。”两人携手陶醉在春天的幸福和希望里。舞姿渐入佳境。这一曲是鸾翔凤翥,下一曲是鹰翱鹘俯;这 会儿风格是矫龙飞腾,再会儿风格是柔柳扶风;这个造型是疏影横斜,那个造型是红梅照雪;这个高潮龙卷连旋,另一异峰潮涌飞帆。公主般白雪和王子般古道的风格变幻、绝美舞姿,简直使旁观者和正舞者迷醉,多么默契 ,多么优美,多么神往!此舞只应自天堂,人间难得几回赏!众人大吃一惊:“这位著名‘哑巴’,交谊舞却是一鸣惊人!”
舞曲无停顿,古道再也不放开白雪。到了《爱情与沉默》是两人心照不宣最喜爱的,谱曲是妈妈最爱的门德尔松;那歌词简直道出了古道的心声:“心中燃烧着爱情的火焰,我愿与她同去天上的乐园,我热烈爱她,却沉 默无言。”古道把心上人搂得更紧,从会说话的眼神、互握和搂腰的手不断增加的柔和力,从畅酣淋漓的飞旋、容光焕发的面容、深遽溢情的双眼,古道都在向心上人述说着自己的“爱情的火焰”。
白雪把他带到小舞池的角落,手轻轻握了握他那宽大有力的手,深情注视,鼓起他的勇气:
“看着我,告诉我。”
“刚才的舞曲……”
“我要听你告诉我。”
白雪坚持。他被白雪那双明亮燃情的媚眼急剧加温,终于凑在白雪耳根嘟哝说了句:
“沉默是金,火焰如情;心灵犀通,唯有伊清!”
早已你知我知的深情爱意,一旦如此含蓄而又明白地表述出来,还是带出了两人心心相印、无比幸福的泪水。白雪禁不住把绯红如火的秀颊紧贴在古道宽大、信赖、温暖的胸前。喃喃吟诵:
青梅情渐深,
竹马结君心。
泰山诺言圣,
古家我郎君。
古道听的真切,不顾一切,猛地将白雪拉到屋外,进入两人世界。他疯狂地摇着白雪:
“雪儿,答应嫁给我?”
“答应了吗?”
“答应了!我的天哪!”都是古道自问自答,最后是狂喊起来。白雪从未见古道这般“失态”,她只很轻很轻点了点头,怕他会疯!
古道见白雪首肯,一把搂住白雪,忘记了世界的一切,疯狂地、完全疯狂地又吻、又搂、又抚爱,白雪幸福地嗔怪:
“你疯了。”
“是疯了,我幸福得发疯!”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响起热烈祝福的掌声,也包括那三位男士感情复杂的掌声。
不久,恩师告诉他们:两人考公费留学都录取了。但古道去美国耶鲁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后,白雪去英国剑桥攻读地质矿产博士。
老爸做主,让他们立即完婚。老爸主要想的是为国捐躯的挚友古师长,古松把全家托付给自己,又特别希望雪、道结合。现在雪儿、道儿既已相爱,索性完了婚,以慰藉老友和爱妻在天之灵。雪儿深知老爸心意,欣然同 意。白雪内心告慰英灵:“古爸,我成了您的儿媳。我会一辈子挚爱道君,请安息!”“妈,道儿成了您的女婿。我很幸福,您放心。”
一九四二年初,两人结婚才十五天,古道赴美。
亲爱的疯子,憨厚的哑巴,我的好郎君,再见了!
袁剑多次与他剑桥的导师贝文联系。贝文年事已高,本来已经不收研究生了。听了自己非常欣赏的弟子袁剑的力荐以后,决定破例收白雪为关门弟子。春节刚过,古道走后二十天,白雪踏上赴英行程。
在世界顶尖学府——剑桥的四年,是白雪一生最难忘的春光。
白雪在西南联大的优异成绩,两届学生会主席的杰出工作,正符合剑桥选拔精英的标准。被优先录取在实力最雄厚、曾涌现出牛顿、达尔文和十几位诺贝尔奖得主的三一学院。
剑桥共三十多所学院,几十个系。实行独特的集中而自由的帮联行政体制:大学、各系只管教学和研究,其他一切全归学院管理。学院是独立实体,与大学、系是帮联关系。
这里的学习、研究、考试、学术空气,师生关系,大学生活最适合白雪的口味。以自学研究、自我设计为主;充分的学术自由;浓厚的探讨风气;鼓励、尝试创新的传统。
剑桥地球科学学部不但有一大批世界一流的地学教授、学院院士、研究员,而且有世界一流的图书馆、博物馆、资料馆、地质实验室。汇聚了世界各地难能可贵的地质、矿产、岩矿、地层、古生物、构造等图书、资料和 标本。使白雪万分惊讶的是:这里也有较全的中国地质矿产资料和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