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突然使出了武当掌门亲授的绝门奇招“百凤投林”,手中“飞虹”,冲霄携云化成百支飞凤,漫天劲舞,同指云伢子命门。本是凤化隼鹰,疾如闪电,啄睛撕肚,百剑穿心,一击夺魂。现姑娘情掀剑变,演绎成“龙 凤呈祥”,似要把玉腕千般柔力和心中万种风情,凤落豪侠胸境;云伢亢奋极顶,情不自禁地欢呼:“妙哉!‘百凤投林’来!”随着一声长啸,一般雄劲清风扫面,豁地使出师祖秘传少林镇寺绝招“百龙迎凤”,只见浪子 棍随啸声、长长、大大、变变,瞬间棍化蛟龙,又一变十、十变百、百龙缠百凤、上下翻飞、混天狂舞,本是蛟龙掀海,尾扫飞凤,断颈折翅,瞎眼揪心,喋血江滨。现郎儿不过是《游龙戏凤》,像要把雄臂千钧刚劲和胸中 由衷赞美回应巾帼侠情。
观众的喝彩达到狂热:
“美哉,百凤投林!”
“壮哉,百龙迎凤!”
凤舞龙翔惊楚天,
遏云回鹤止千帆。
比武前,小姐曾设想,最多划破他衣角或削掉“浪子”一头。现在统统收弃。不打不相识,相识人有情。要的就是不分高低,平分秋色,双胜双赢。
云伢子想,该给她面子,收场了。在浪子棍疾转如龙中,故意像被她挑落。离手飞起,一个“雄鹰冲天”,紧接一个“鹰扑凤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落凤儿手中“飞虹”——
婷婷——停停!
云伢子就势跳出圈子,揖手说道:
“小姐精湛剑法,让在下五体投地!在下先失兵器,甘心认输,凤凰剑法,终身仰敬!”
“壮士‘浪子’神通,令小女心悦诚服!今日以武会友,似未尽意,以后如有机缘,定邀友尽兴!”姑娘特地为日后留下心约意定。
老大早已看出:这个年轻人的武功以少林为主,融纳多家之长。更惊叹此人竟得少林师祖清风亲传。自己五载少林亦无缘拜谒一面。只听众师兄盛赞:师祖之“百迎”系列绝招如何技盖武林,今日竟得目睹,功夫完全超 过了自己武艺高峰期的程度。“后生可畏”呀!自己这些年来,沉于酒色、过于奢华;练功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年龄又处于劣势,怕是只有经验上胜他半筹。斗起来,显然决难取胜。于是开了口:
“我这小妹不知怎地,今日绝招欲进又止。双方都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平分秋色,很好!难得我龙王庙码头来了位少林高手。我你同出一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到此为止,缴费的事以后再说吧。同出少林,什 么都好说!”
“大人不记小人过。师伯在上,请受徒侄一拜!”马上当众单膝跪地行大礼!
“好,好!以后就叫我师兄吧。”
“那怎么成呀,我怎敢乱咱少林规矩!”其实,云伢子根本不知道老大是哪年上的少林,这辈分该怎么算。只是想:“年龄比我大,礼多人不怪”。只求个平安无事。
为了昵和孩子们,能在码头扛活赚钱,就是尊称他“老祖宗”,又何妨。
姑娘见他武艺非凡,谦和有礼,一表人才,含而不露。全然不像大哥手下这帮凶神恶煞,竟有七分爱意,频频秋波传情。
八大金刚一看老大跟他称兄道弟,老大的宝贝妹妹又情意绵绵,个个马上换了面孔。老二、老五、老七一起走上前,躬手致礼。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冒犯,请恕罪!”转眼之间,这套客气话就颠了个个,有意思。
云伢从不拿大,马上还礼答道:
“是在下不懂规矩,本该受罚。”
这姑娘有点俏皮,在老大面前也自是天不怕,地不怕。跟云伢开起了玩笑:
“你叫我哥师伯,该叫我啥?”
“前辈。”
“我是你哪门子‘前辈’,怕是姑奶奶吧!”
“姑奶奶更好。”
姑娘哈哈大笑,欢畅的银铃般笑声回荡在码头上空,美美地赞赏:
“你真是好脾气,好修养哟!”哟字拖得老长。
云伢脸虽红,气却稳。大难题终于解决了,可以扛活赚钱了。对其他事情都很随和,不在意。
姑娘并不想给这位年轻人留下坏印象,适可而止。转向丫环问:
“药箱呢?”
“在屋里。”
回头客气地问询:
“尊姓,怎么称呼?”
“就叫我云伢。”
云伢子来到武汉,把“子”去掉,就是武汉人称呼人的习惯。
湖南、湖北本来就是亲密的兄弟省,一个省像个头,一个省像头的帽子。
“好,云伢,跟我到屋里,我跟你上点药。”这可是小姐第一次叫一个码头苦力进她的闺房。云伢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进了淡淡清香的布置得很高雅的小姐在码头的休息室,小姐含情说道:
“看你被打成这样,让人心疼!你武功比他们强多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比武?”
“初来贵方宝地,岂敢逞强动武。再说这也是练功的机会,我想试试自己的铁布衫和金钟罩。”
姑娘边上药,边柔和低声说:
“你倒有肚量想得开。以后别搭理他们。什么八大金刚,纯粹是狗仗人势,我看是八堆狗屎不如!以后有事找我,我叫江凤,就叫我凤儿好啦。我抢着和你过招,是怕别人再伤你!没想到你的武功出神入化,这般了得! 凤儿很高兴交了你这位武友。”
“我明白,小姐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尽!”
“别总是‘在下’、‘小姐’的!这会儿没‘小姐’,只有凤儿,你的朋友!”
说完,嫣然一笑,秋波送情。云伢赶忙低下了头。姑娘使用了点命令的口气,是怕他不听话。
凤儿盯着憨厚、在自己面前举止失措的云伢子差点笑出声:
“怎么啦,刚才还虎斗龙争,这会儿倒成了胆小的麻雀!”
“不是嘛!”一抬眼,又碰上凤儿那双清澈见底、妙目含情的明眸。抵挡不住,又调开头,转移话题:
“这码头真大!以后请小姐多关照。”
“称小姐就难得关照;叫‘凤儿’当然关照!”
“我走了,谢谢!”
“我不图谢,只想留你再坐一会。”
云伢立在屋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凤儿端把椅子放在云伢身后,多情地拉了拉云伢的衣角,说了声:“请坐,坐嘛!”
心里想:我就不信留不住你!
在这两江交汇的码头,凤儿还真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帮主兼老板,只她一个亲妹妹,从小自己带大。一向娇惯她,百依百顺,凡事都让着她。特别是那把花重金、查访了大半个中国买来的“飞虹”剑,那手“凤凰剑法” ,扬威三镇,谁敢惹她!云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跟小姐处好了,在码头就可以万事不愁。想到这里,只好坐下。
老大想让云伢当帮会手下的老九,云伢婉言谢绝。只想当个工人,赚点良心钱,不想去白拿那比这高得多的亏心钱。喜欢上云伢的凤儿怕云伢去奔别的码头,也知道云伢跟八大金刚根本是两路人,悄悄跟大哥说:“就按 他的意思,慢慢来嘛!”老大也就只好依着妹子。
这以后,云伢就安安稳稳在这一带码头专扛大件。这一带工头都见识过云伢的好武功,极是佩服,自然走到哪里,哪里都欢迎、关照。八大金刚再不来勒索他。
倒是码头的公主凤儿时不时在云伢视线内转悠,不时瞟他几眼,有事无事主动搭讪。云伢眼前老是晃动着昵焦急等待的眼神,一心只想拼命干活,多赚点钱。
对于小姐既要处好,求得相安无事;又要处远,玩不得火。所以尽量地少搭茬,多回避。对小姐愈来愈明显的秋波传情、柔语送意装糊涂,装土老帽,不懂!
码头那些平时受尽八大金刚敲诈勒索打骂的工友们,对云伢敬佩得五体投地。接触之间,还觉得他非常随和谦让,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年轻的工友们请他教武功。云伢思谋周到,既不拒绝,又不张扬,说:
“诸位看得起我。但我从家出来时,家里人再三叮嘱赚点钱快回。这样吧,清晨我练功时,我们一起练。真要学功夫,还是应该上少林或武当学。”
码头工友中暗暗兴起了习武热。个别孑然一身的武功迷,真的悄悄上了少林寺、武当山。
三个月过去了,凤儿从旁观察云伢,真是越看越爱。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吃苦耐劳、平易近人;武艺精深、不露山水;不近酒色、不沾恶习。在凤儿眼里,简直看不到缺点,是个难得的大丈夫、好男儿!可云伢对自己 暗示的爱慕之情竟浑然不觉、不冷不热,好气人。下决心不去想他、不理他。可是做不到,一天也做不到。
又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实在憋不住了。憋了一肚子气,没好气地命令丫环:
“去给我把云伢叫来!”
丫环吃了一惊,云伢哪儿得罪小姐啦,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赶忙转身去叫。小姐背过脸,又压住火气,柔声地改了口:
“不。去把云爷请来,要有礼貌!”
丫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想变化也太快了点。“好吧,请就请呗。”刚要跨出门,小姐又改了调:
“唉!也不好。就平平常常说小姐找你有点事,要不冷不热的。”唉声叹气,自己都觉得好笑,低头偷偷地笑了笑。
丫环一头雾水,干脆站定问个明白:
“小姐,今儿个咋啦。到底是命令他,还是请他,还是不冷不热地叫他?到底称伢,还是称爷?到底是气冲冲,还是‘有礼貌’?小姐到底是啥意思?怎么一步三变!”
“我说得很明白,你就是搞不懂!反正、务必、一定让他既不生气、又不害怕、还不推诿地到我屋里来。我可等在这儿,懂了吧?跟我这多年,我的心思你不明白?”媚眼飞盼多情,望穿秋水期待。
“试试喽。”丫环边出门边嘀咕,
“小姐怎么啦?一会儿心烦气躁;一会儿又情意绵绵。哦,别不是爱上了?那味儿,那神态,准是!”
丫环终于恍然大悟。“小姐的心思岂有不明白之理!我是谁?小姐肚里的蛔虫!这红娘看是当定了。定那么多调调干啥,早把底牌交给我,我小红娘自有主张!”
丫环像只小喜鹊很快飞到云伢干活处。先向别的工友打了个手势,大家都回避绕开。剩下云伢一个,走上前招呼:
“云爷,忙什么啦!”
云伢不知丫环跟谁招呼,没搭理。
丫环干脆过去拉他一把:
“怎么,摆谱啦,好大架子,云爷!”
“哦,你是和我说话?哪来什么‘云爷’?”云伢闹不懂。
“我们做下人的,整天不就是小姐长、太太短;这个爷、那个爹的。”
“丫头,你叫昏头了吧。我跟你一样是下人!臭苦力一个,比你还不如。云爷还没出世啦。”云伢耐着性子解释。
“可我的小姐不这么看。她认定你是云爷,你就是云爷。说让你去一下有点要紧事。”
“你家小姐找我有事?又昏了头不是。她能找我有么子事,一个扛大件的!”
云伢实在有点装糊涂,“难得糊涂”嘛!
丫头心里嗔怪:跟我来这一套,狗鼻子插葱,装象!
嘴里说:“别装神弄鬼,小姐的事你怕比我清楚。也许心里痒痒,再想和你过个几招。小姐可是再三叮嘱:马上就去那屋里,看样子事还挺急挺重要。”
“又急又重要,又拿我开涮是吧!不去行不行?你看我好不容易赚几个子。”
“不行,绝对不行!你是不想在这码头干了是不是?小姐是谁,自己昏了头。不听小姐言,吃亏在眼前!我劝你别犯傻。你那几个工钱,我会跟工头打招呼,一个也不会少你的。小姐有请,谁敢扣你工钱。我看小姐情绪 满好,不会为难你,现在就跟我走。”
拉住云伢不松手,往那屋里去。
“好、好!跟你走就是,别拉了行不。只求你以后别再云爷、云爷的。你再叫我爷,我就叫你小姐、公主、贵夫人。寻开心喽!”
“难怪小姐着了迷,这么讨女人喜欢。”丫环自言自语,心里美滋滋。
“别怕,也别生气,大大方方自己进去吧。”丫环挺乖巧,并不跟进去。
凤儿正等得好不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眼睛始终不离门口。
“小姐,您叫我?”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又小姐。凤儿,再叫!”
“凤……凤小姐。”
“错了,屋里没有小姐。”
“凤……姑娘。”
“说好了,云伢、凤儿相称。这么机灵的人,不懂?还是成心气我!”
“不能这么没规矩。”
“谁没规矩!”
“当然是我。”
“你……你、你!真气死我!规矩、规矩,哪来那么多规矩。见了谁都是小姐、小姐。就没有人想亲近我,把我当个普通姑娘、民间女。烦不烦!云伢,我想知道,你是躲我、怕我,还是压根儿讨厌我?你是顽石,还是 块冰?你难道不明白,‘小姐’、‘小姐’,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听,它在人与人之间筑起堵墙,不,是万里长城!隔挡住一切可珍贵的人间亲情。我不需要它,我需要的是真诚的亲情、珍贵的感情。你明白吗!”
凤儿的话像把铁锤、又像温暖的浪花,一下下冲击着云伢的心。她越说越急,又由急促转为悲哀,最后不禁凄然泪下,越哭越伤心。
这使云伢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困顿。以前,他熟悉的是颖昵式的悲怜,那在苦难的煎熬中没有尽头的悲怜;谁想到这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整天风流快活的小姐,也有另一种深层的悲怜!以前,他只理解颖昵式的赤 贫,赤贫逼得他们生活如猪狗、贱死似虫蚁;谁料到这位珠光宝气、海味山珍、富惊三镇的长江大码头公主,在亲情上竟是如此赤贫!
茫然、困顿之余,他开始同情和了解这位姑娘。不管怎么说,她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真诚坦率的,让人感动。
他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回答她,嘴里低声嘟哝:“两人明明天渊之别,何来亲情?”
凤儿慢慢平静下来。面对手足无措的、自己已深深爱恋的人,她原也不指望一下子让他理解自己,更不指望他马上答应什么。
既已向他敞开心扉,不如趁此让他更多地看清自己的心意:
“云伢,我很多地方并不了解你。譬如,你来自哪儿,为什么跑到这里吃这么大苦?为什么你白天扛大件已经累得那样,晚上还要扛大件拼命到深夜。我担心、我心痛!我……我……有时竟在夜里做噩梦,梦见你太过劳 累,而掉进江里,吓得哭醒。”
云伢忙摆手:“别、别,为个臭苦力做什么梦。”
凤儿不听他的,继续说:
“我虽然许多地方不了解你,但我深信,你是个好人,世界上最好的人。你的武功和能力还能养活不了你自己?你肯定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才这样拼命,是不是?我多么希望彼此有更多了解,更多交往亲近。别整天像现 在这样,你就只知道拼命扛大件、扛大件,去赚那几个小钱;而我,整天……整天在为你担心受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像丢了魂。答应我,别这么陌生!别这么有意冷淡我、漠视我!我……我都快崩溃了,你还心 安心忍?”
云伢慢慢地低下头,他内心深处做人的尊严的头,对这种他并不陌生的真诚和柔情是会低头俯首的。这是颖昵式的真诚,颖昵式的柔情啊。
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女人,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女人,悲哀与赤贫也完全不同的两个女人,怎么会有同样一份真诚,那么相似的一番柔情呢?这个世界,这多人生,太不可理喻。
两人又静静地坐了一会,云伢埋着头,轻声说:
“别难过,也别怪我。你这么关照我,看得起我,我没有丝毫想惹你生气的意思。坦率说吧,我一直认为我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你的一番心意,我总认定是你搞错了,一时糊涂罢了。听了你刚才的话,我感到 了真诚。其实我一个乡巴佬,山里的长工、不值当你这样看重。我最不愿意伤害你;但我也更不愿意两人有误会,去做那些不可能的事。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对你和你大哥充满感激,可能、也只能仅此而已。”
“好吧,你回去吧,你我都想想。听我一句,别太劳累,人掉进江里淹死的事确是时有发生的。只不过以前我太不在意,人都麻木了。请别让我现在太揪心了。”
云伢没马上走,又坐了一会,终于轻声地说:
“我走啦,凤……凤儿,我们做个朋友吧。”
说完,急急地走了。凤儿一惊,满脸愁忧中露出了一丝浅浅的惊喜。
走南闯北、悟性很高的云伢子,本来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懂的乡巴佬!
这次谈话后,凤儿采取了一个云伢料想不到的行动。
在一次帮会会议最后,江凤站起来说:
“帮主,我想为你物色一位长久、可靠、得力的助手,需要派两个得力的人去外省调查。”
“你指的是云伢吧。”亲哥哥把一切看在眼里。
江凤默默点头。
“我同意。别看云伢当苦力,是个难得的人材。各位听清楚,凤儿选中谁去调查,定要作得凤儿和我满意。”
“希望严守秘密。不要让云伢和下面人知道。”
“这个自然,这是帮会的规矩。大家都要严格遵守。”
她精心挑选了两位精明的调查人后,向他们作了详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