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将雨滴碎裂的大地碾过。碾过身后追逐的咆哮。像是病态的人,挥舞着各样的木棒与铁器,穿过层层叠叠的雨。
喘息着,在安静的车里沉重的呼吸,望向后视镜的恐惧。
忽然出现在前面的人,从不知名的巷道冲出,他连忙将方向盘急转。
“砰!”几乎没有躲避车子,反而向着擦肩而过的车冲上,挥舞起手中的铁棒,重重的砸在车身上。
“啊!”袖未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攥紧了他的衣摆。
已经坑坑洼洼的车身,布满蜘蛛网般龟裂的车窗,朝着出村的公路飞奔。
“铃铃铃铃……”攥住的衣角被这突如其来一怔。手机的声音?在怀里颤抖的东西,透出一点光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他将手伸进口袋,振动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储存过的名字。
莫卓?
在记忆里,似乎是与学校的车子一起参加旅行的,因为在妹妹上车的时候,是他将妹妹拉上车。这个时候的电话,会是什么?难道是什么意外发生了……
他连忙按下通话键。
“喂?莫卓老师?”
“喂,若介,你的妹妹在我手里,你也知道我们需要那个女人吧,关系到整个村子人的性命的,把她交出来。”
妹妹……
他怔在了那里,似乎,不是想象中应该出现的事情。妹妹和学校的人一起暂时离开了这个村子,跟着的人有姑姑和平和的总是带着笑的莫卓老师。
“你在说些什么!若叶她怎么样了!”他从窗外的闪电中回过神。
“砰!”震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炸裂,几乎穿透耳膜!
“嗞……”
“喂!”他望向断掉通话的屏幕……“喂!混蛋!”他再度拨下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电话,却没有回应。
“可恶!”
他狠狠地将油门踩下,几乎要从雨帘中飞出,他知道通向村子外只有那唯一的路,他们的车子一定就在那条路上!
心脏里汹涌的鲜血都朝着脑子里灌注,几乎要在这颠簸中炸裂,但是他明白不能停下步子,即使只是一分或一秒。他无法想象妹妹现在的处境。不过,或许妹妹现在是安全的,因为被拿来威胁自己,作为他们交易的筹码,不可能让她受到损伤。
“若介……”第二次,她第二次呼唤自己的名字,之前的屋顶上,她寻求保护的时候,像是祷念着怎样的咒语,召唤着怎样的神明。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拥有的也只是最普通的名字。
抬起的脑袋,恍惚的眼,带着不能够聚焦的目光与红肿,颤抖着瘦弱的肩膀。
“你……要用我来交换你的妹妹吗……”
不知从哪里透进的风,吹起肩头的发,沾满鲜血的手掌、衣服和脸颊。不知是被恐惧夺走了害怕,还是被命运掩盖了思绪,又或许只是最后的觉悟。
“或许我本来就应该待在医院里……”
“或许……我本来就应该在那样的石台上被捆绑……”
他无法想象。
这样纤弱的身影,在那石台上被剜去眼珠,任鲜血流淌,再被带到那名为眼川的地方,将眼球丢在石子遍布的地上,而那身躯,被巨石压在眼川的河水里,没过唇与鼻子。不知是怎样的疼痛灌进空洞的眼眶,不知怎样的窒息一直流进心脏,或许会有什么神明,或者仅仅只是传说中的鬼魅带走她的灵魂,却将疼痛与憎恨留在泡到腐烂的尸体上。
那通往眼川的转角,并非有着什么土地神,而是死于祭祀的人被埋葬。凌乱的碑痕,沾满树叶与泥土,还有不知如何出现的鲜血寄存。
如此的荒谬,却又以真实相存。成功祭祀的二十年,灾难从未出现,而失败的二十年前,灾难几乎将整个村子毁灭。而更难以置信的是,无论如何可怕的灾难来临,都动不了那底下的密室,还有眼川与墓碑的转角。
无人能够道明的力量,不可思议,却又实在相存。
“只要我经由仪式死去,就可以拯救你的妹妹,还有所有村子的人……”她更加攥紧了他的衣角。这道出的话语,并不是自己的决定,而是想让若介替自己抉择……
“别说这些傻话!”他攥紧了方向盘,另一只手抚过她的头发,那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没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不是质疑,却又着实在质疑。质疑的却不是这事情的真实,而是不存在侥幸的事实。
他在渴望侥幸,就像他同意父亲来到这个村子一样。
加速的车,穿过大雨的淋漓。
眼川的岔路……带着恐惧的熟悉。
那是什么?翻倒的车?他定睛望去。不知是什么在脑子里蜂鸣。他记得的,这辆才见过的车。这是来自学校的,自己亲手将若叶送上的车……
他急忙踩下刹车,打滑的车轮激起早已坠地的雨滴一直横到马路中央才停下,他冲出车里,穿过大雨,向着那带着未被大雨洗净的焦糊味的车。
地上……
鲜血满地,还有一具几乎烧焦的尸体。
“这衣服……莫卓?”他想起方才断掉的手机。
他望向一旁倾倒的撞上岩石的小巴士车,透过龟裂的玻璃,里面凌乱的满是还未成人的尸体。
“妹妹……”
身后,穿过雨滴的脚步,瑟缩着,跟在他的脚步之后。
他牵住她的手,向树林中跑去。因为他望见了地上还未被大雨冲尽的脚印,两对……还有一双脚是谁?即使莫卓已经死去,妹妹还并不安全。
泥泞在地上纠缠,陷着每一步迈出的脚,带着几乎被碾碎的树叶与杂草,在脚下化作混乱的一团又一团,还有不能复原的坑洼。雨狠狠的砸在肩膀,那本还疼痛的伤却已经麻木到没有疼痛的印象。呼吸在潮湿的雨中剧烈着,奔跑中几乎不能被汲取的氧气。哽在喉咙里的东西,道不出名字,却也让人无法呼吸。
奏鸣的镇魂曲,却无法让人平静,本应在雨中清醒的大脑,却更加没有思绪。
穿过转角,穿过斑驳又斑驳的树影,风中的张牙舞爪,杂着咆哮的大雨与树叶摩擦撞击的声音,像是恶鬼的夺命曲。最后将阴沉斑驳的视线穿过,将一切密集的呼吸抛在脑后。握住的是纤细而冰冷的手,被大雨濡湿的衣角。鲜血洗涤在大雨里。
渴求的身影,映入眼里。
“若叶!”
“哥哥!”
靠在石头旁的若叶,挣扎着已经不能动弹的身体。大雨拍打着的身体,满是洗不净的鲜血淋漓。那已经睁不开的右眼,与早已模糊不清的左眼,仅仅辨出的只有若介的轮廓,但那轮廓便是她期盼的,不是神明,却比神明在此时更真实的有意义。
他松开袖未的手,踩过满是石子的地,将妹妹拥在怀里。
颤抖的呼吸,在他的肩头,在他耳重重喘息……
“车祸……莫卓老师……威胁你……”
断断续续的声音,已经没有足够的振动支持的声音。他抚摸着若叶的脑袋,被大雨与鲜血淋湿的发,还有不知在哪被划破的脸颊。
“姑姑!姑姑!”她忽然更加急促的呼吸,几乎要从他的怀里挣扎起。。
“姑姑?她怎么了!”
“她去……她去……”
“啪!”“啪!”脚步,踩过雨水的聚集。还有被拖曳的声音,摩擦着地面。
“嗵!”松开的手,被倒在水泊里的身体。
忽然攥紧他衣袖的手,满是恐惧的脸颊,映在他的眼里。“袖未……”他猛地转过头去。不远的地方,树林的另一条通路,倒在地上的姑姑的身体,沾满了鲜血。被拖曳的衣领残破着痕迹。
“不把她献祭,我们都会死!”咬着牙的声音,浸渍着鲜血刺鼻。
“莫然……”
被鲜血化妆的脸颊,仿佛从地狱来的杀戮者,狰狞的脸,如同暗夜下的夜叉。
“你们没有选择的,就和我们没有选择一样。”
“你也应该明白了吧,你的敌人不仅仅是默眼委员会,而是所有村子里的人。”
莫然的身后,黑压压的影子,填满了树林阴暗的每一个缝隙与角落。
“为什么你们仅仅为了根本不应相识的女人,便愿意牺牲我们辛苦建起的整个村子!”
“外来的家伙总是这样,把我们本来的规则践踏得一文不值!”
“你们听见了吗?”莫然咆哮着,震动着整个树林,却又仿佛是整片树林的声音。
大地忽然颤抖了,带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惧怕的震动,或许是因为什么的惩罚!
“糟糕!”
“灾难来了!快点逃!”
震动的大地,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颠倒。
“为何灾难会发生在这里!这里不是从来没有被灾难触动过的吗?”
“是惩罚吗……四十年没有献祭的惩罚!”
仿佛被劈开的大地,将整个大地颠覆,崩塌的山,无限的裂痕,坠落与湮没!他攥紧了袖未与妹妹的手,用着自己最后残留的精神与力气。
无力的手,松开的手……消失在视线所及的世界尽头……
他紧紧握住仅存的一只手,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却只发现,他的手中……
仅仅只剩一只手,还紧紧攥在手心最后的温度里……
手腕上的表,静止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