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之后的连续几天,他都想要再去那个密室里看看。
那时,他骑着摩托冲到学校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储藏室在哪里,他抓住了一个正打完球,还穿着满是汗迹的脏兮兮衣服的少年,向他询问着,但是,他只是摇了摇头。
“这里没有什么储藏室吧。”他左右望了望身边停下步子的与他随行的少年。
“是体育仓库吗?那就在学校后面的小房子里。”另一个人插嘴道。
“是不是领教学工具的地方,如果是粉笔三角板之类的走过教学楼后面的篮球场,那个颁奖台底下的小房间里就是,不过好像要提前和那个守门的老人打好招呼。”又一个人说道。
“储藏室好像我记得旧楼里有一个来着。”忽然,一个看起来面相成熟些的人开了口,“不过那个储藏室学校一直不让我们进去来着。”
“有这么一回事儿吗?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是我们刚进校的时候说的来着,你们那一届可能没有这么说了吧。”
“你为什么会问那里?”
“……”
他焦急呼吸的大脑已经不愿意听下这些没有意义的话语,只要知道是在旧楼就可以了。他记得,旧楼就是妹妹曾带她去的美术室所在的那座。
“谢谢!”
他迈开步子,向着不远处的旧楼跑去,在这个时刻,夕阳已经溅落满地。
寂静的走廊,忽然被脚步闯入,就像是落入平静水面的水滴,将整个阳光渐去的走廊涟漪,却掩藏不住平静中颤抖的沸腾,这温度,一直灼烧着他的心里。他站在面向中央楼梯的不大的空间,向着两边延伸的走廊望去。
一头,还有着些微透过窗的渐落阳光,另一头,却是望不见终点的黑暗。
椅子?
右手的走廊,在陷入黑暗的前端,无端出现的椅子,似乎还有被踢歪的痕迹。他趋步而去,来不及喘息。
似乎这就是储藏室了!被打开的窗里能够望见的,凌乱却似乎有规律的堆满的东西。他跃上椅子,朝着窗户内跳去。
“砰!”什么沉重的东西,掠过他的耳朵,砸在他的肩上,猛烈的刺入骨头的疼痛,一直裂到脑袋里,这震动几乎要将脑浆溅落。他在一瞬间感到擦过身边的死亡的气息,因为他明白,这一下原本是瞄准着自己脑袋的!他跪倒在地上,回过头去,高高举起的金属球棒再度坠落,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他连忙跳开一旁,翻滚在地上,满地的杂物却无法躲开的更远。他感到金属的触感在支起身体的手腕,扳手?他一把握住,向着再度袭来的身影抵挡,却感到腹部重重的一击,皮鞋的鞋底,将他整个人向着木头钉起的简易架撞倒去。
“砰!”再度坠落!金属的球棒,带着杀意的攻击,将脆弱的木架断裂。
他侧着疼痛的身体滚向一旁,视线似乎有些对不准焦距,眼前本应异常明晰的身影,却望不清那脸颊。
面具?
狐的面具。
“你是谁?”他向握着球棒的人咆哮,将手向一旁从架子上掉落的起钉棍伸去。
校服?
这个中学的校服,还是女式的校服。那并不宽阔的身形,也确实是女孩的样子,单薄而不瘦削,似乎还有些被锻炼过的样子。虽然无论如何都是正常女孩的身影。
那人的身影突然的静止。她忽然转过身,跳上一旁的椅子,向着窗外跳去,留下最后裙摆的痕迹。
“别跑!”他握起起钉棍,拖着步伐向窗户跑去,剧烈的疼痛却将他的身体刺痛。他皱紧了眉头,几乎无法再迈出一步。
妹妹!
他忽然想起向自己求救的妹妹。
他强忍着疼痛,在储藏室里翻找着,寻找着妹妹的身影。
“若叶!”“若叶!”“若叶!你在哪里!”他将一个个架子推翻,打开一个个未上锁的柜子,敲开上锁柜子上陈旧的锁。但这些,都一无所获。
他拖着身体走到储藏室最里面的房间。
书?
满地的书,一直散在他的脚旁,还有些学校皮鞋留下的脚印,凌乱而深深浅浅。
若叶!
他向着涌出书本的柜子冲去,将碍事的书踢到一旁。
门?
柜子深处,厚重的门,似乎没有上锁。他连忙将手搭上那冰冷的门把。
纹丝不动。
他向后拉着,却依旧没有要打开的样子。他有些焦急,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像是蒸腾着焦躁的气息,但是这焦躁却没有用武的途径。
“可恶!”他咬着牙,一拳捶在这门上。似乎,门陷进去了?他再度向里面推着门。
依旧纹丝不动。
他连忙将门向外拉开。
“若介哥!若叶她……”
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望了望床头的闹钟。
四点十分。
原来是梦啊……他揉了揉还疼痛着的肩膀,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在这样的季节里似乎有些被汗水浸的难受,但好在现在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
这梦已经跟着他连续几天。
他还记得那时从密室将若叶抱出来后她那沉重的呼吸,那是他记得的,记忆里不愿意回想的情节。曾经在城市里,最后一次犯病,看见妹妹苍白的脸,和由重到弱的呼吸,那瞳仁急剧放大的眼,让他一度觉得,自己最亲近的妹妹将要永远地离开自己。不过好在因为送往医院的及时,妹妹活下来了,带着些侥幸。而这时的样子,似乎又是那本已平静的病,再度被唤起的模样。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那几乎要裂开的骨骼,疼痛得像被什么刺入心脏里。妹妹被背在肩上,他朝着校门外跑去!
最后,搭上了学校守门人的车,被送到了医院里。
似乎,他又会有无法忘记,在抢救室门外等待的呼吸,带着无言的疼痛与沉重,凝在他的脑子里。
“再晚一分钟,可能就危险了。”医生说出似乎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话语,却仿佛是对这侥幸再度的赞誉。幸亏快了那一分钟。但是,望见还没有醒来的她,他依旧放不下悬着的心,即使那连着身体的心电图上,已经出现的是正常搏动着而且平静的心率。
“辛苦你们了……”姑姑的身影,出现在病房的门前,在正欲离开的医生推开门的时候。
医生微微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合上姑姑走进后的门。
“姑姑……”
“先等身体好了再说吧。”她走了过来,不知是向着他还是向着病床。她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上,“等若叶醒了就让她吃吧。”她说。说着的时候,已经转过了身去。
“你不问为什么她会这样吗?”若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转过身去,望着那亲切却忽然陌生的背影。
“这些我知道。”她说。
他仿佛震惊了。
“那你也知道是谁将她关在里面的吗?”他强忍着无可言说的情绪,“还有那个袭击我的戴着狐的面具的人。”
“嗯。”最简单的词语。
“为什么?”他不知道这“为什么”里包含着什么,是为何她会知道这些事情,还是为何她即使知道也不阻止这事情发生,或许,还有那他向父亲询问着关于这村子过去他所知道的事情时,她那让人恐惧的眼神。
“这些你总会知道的。”依旧像是电视剧里会出现的话语,这话语之后的故事,总是在圆满上不完整。或许,这就是不幸的征兆,不经意流露的句子,亦或者是压抑后的克制,无法不这样说。她走出了病房,带上了门。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像俗话所说的,或许总会知道。只是,时间问题。
走廊,尽头,电梯。打开的门。熟悉的身影,并不单薄,并不瘦削。带着能够被辨认的脸,虽然陌生,但是却曾一直印在若介的脑子里。
“莫然,你来看若叶的吗?”姑姑望着那身影。
“是的。”她说,没有表情的。
“那我帮你去叫她吧!”姑姑笑着正欲转身回去,却被忽然的声音叫住。
“不用了。”她说,“为什么要叫她?”
姑姑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她从来就拿这个莫卓的妹妹没辙,不过莫卓自己也是这样,常常只能看着莫然做些他无法阻止和劝说的事情。
“我只在门口看看就好。”说着的莫然与她擦肩而过。
似乎是为她找了一个台阶下,但这台阶铺设得根本没有道理,而且,是她将她推上楼梯。
窗前,静止的脸,像是不合季节的雪水。
他走出房间里,正从一间病房走回走廊的护士匆忙着脚步,向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也向她点点头,作为礼貌的回敬。
这次的病房被安排在三楼,按照医院的说法,是因为方便他随时的照顾,虽然似乎总会有人靠近她的房间,看看她的状况,并作好记录。
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袖未了。他忽然想起。
自从上次让妹妹与她坐在同一辆车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她的样子,虽然曾经她经常出现在电梯和走廊,虽然她的房间,就在头顶上,就在四楼那不起眼的一间里。他也想过坐上电梯,再向上一层,到她在的四楼看看,即使只是打开又合上电梯门的一瞬,但是,似乎他又有些犹豫,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害怕。
他现在正在电梯里,乘着向上的电梯,闪着橙光的是四楼。这是他不知怎样调整过心态之后按下的,带着他也无法言说的犹豫。
电梯的门轻轻合上了。
安静的声音,只有金属摩擦的轻响回荡,像是树叶摩擦的痕迹,留在声音的罅隙里。
“叮!”
电梯打开的门,投进从走廊一直流淌到脚边的阳光。他却被这橙黄绊住,迈不出脚步。
电梯的门缓缓合上,他连忙再度按下开门的按键。他还是迈了出来,用依旧徘徊的步伐。
身后的门渐渐合上,像是被拉上帘幕的窗,即使回过头去,也只有被风吹开的等待,填满再度徘徊的思想。
去楼顶吧……他向着一旁的楼梯间走去。
脚步,踩在金属声的楼梯上,向上延伸的灰暗,似乎正等待着楼顶打开的那扇门,投进难得的阳光。他一直走到转角,那不带温度的摄像机,将楼梯上的经过冷藏。
瞳孔,注视着他的瞳孔,那陷着黑暗色的摄像机镜头,注视着他的眼,注视到他记忆的尽头。他闭上眼睛,捂住了头。
他还记得那场梦,洛兰,扭曲的身体,空洞的眼眶,就像这无神的摄像机一样。他的手指插入刘海的发,即使短短的指甲,似乎也要将头皮刺穿,用血与脑浆模糊那载着记忆的沟回。
似乎能够想象,那场梦中,即使自己未目睹的场景。洛兰,带着惊恐从楼梯上落下,径直着朝转角的墙壁撞向。挤压中扭曲的身形,迸裂的眼!一直刺到骨骼的麻木与滚烫。鲜血夺出眼眶,像是带着怎样的泪,像是被攥住最后的失望,即使,不知道为何失望。
似乎,嘴唇应该发出着最后的言语。虽然他一切都早已无法读取。
他猛地睁开眼。
将记忆驱散,保留这样的梦,谁也不愿。
洛兰只是平静安详地死去,何必再被加上这样残酷的梦境。有时候大脑总是这样不通情谊。
他加快了步子,向着天台冲去。推开虚掩的铁门,带着冰冷的门把,阳光炙烤过的门框。
忽然射入眼中的骄阳,带着挥发汗渍的清香,即使将一切都燥热,一切都沸腾,却也蒸腾着属于阳光的香。虽然这样说,也只是拜托不愉快的记忆,寻找放松的理由和途径。
洁白的被单,在忽然吹起的大风中飘扬,像是整齐起舞的长裙与衣摆,吹散洗涤剂的味道,混合着阳光的轻扬。
他穿过风中,穿过白色被单飞舞的墙,一直走到那竖起的铁丝网。
整个村子似乎都被收入眼底。这个村子里最高的似乎只有两处楼房,一处在若叶的学校,还有一处,就是这个医院里,虽然这医院也不过只有四层。他能够望见那在视线尽头的山,他记得,山下就是学校所在的位置,除了若叶的其他学生,现在应该都还在那里,安静的坐着,或者奔跑在运动场上。
他转过身,靠在铁丝网上。
灰白,带着些苍白的脸颊,映衬在灰白的病服上。
“袖未?”他一直望向铁丝网转角的尽头,望向风扭转的方向。未聚焦的眼,穿透他的身体,望向他的身后。
“若介。”
似乎,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
“我果然是不应该出生的人。”
忽然的话语,像是带着怎样的诅咒。
她向着他奔跑而来,这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奔跑,像是临死前最后的一线活力般。
她撞进他的怀里,穿透他心脏的声音,像是瑟缩着的狐,带着堕入黑暗前最后的侥幸。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