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委书记高原的文章,在荆南县,在月牙河区犹如投进平静水面的一块石头,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一场大讨论。
立秋过后,防洪压力逐步减轻,双抢基本结束,是荆南农村一个短暂的农闲季节。于是,县委决定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讨论全县农村改革问题。参加这次会议的有县委委员、候补委员、各区区委书记、部分公社党委书记、县委各部办委局负责人。会议开了三天,第一天的会议由县委书记别志旺主持。首先,他发表了两个小时的讲话,讲明了这次会议的主要任务,以及县委的态度。他在讲话结束时说:“开好这次会议至关重要,因为它决定着荆南农村改革的前途和命运。前段时间,关于我县农村改革究竟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应该怎样改众说纷纭,思想认识很不一致。特别是高原同志在《古城日报》发表文章,点了红旗公社金银滩的名以后,人们更加莫衷一是。我们这次会议就是要解决好思想认识问题,解决好方向问题。以我三十年政治斗争的经验,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我们目前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时刻。往往在这种时刻是最能检验我们革命坚定性和马列主义水平的。我们少数同志认为地委书记发表了文章就定了调子,我看不见得。三年自然灾害以后,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一些人趁毛主席自己谦虚,要求退居二线的机会,大肆兜售他们那一套,文化革命中不是被打倒了嘛!七十年代国民经济大调整时期,有人又趁手握大权的机会,想继续做复辟资本主义的美梦,后来也再次被打倒了,现在的情况跟当时我国的政治形势极其相似,因此,我们一定要冷静观察,认真分析,谨慎行动,不要盲从更不要盲动。还是那句话,真理有时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随波逐流虽然由于投机可能博取一时功利,但是,最终会吃亏的,是会吃大亏的。”别志旺讲话以后,会议用了一天半时间分组讨论。一共分了四个组:区委书记、部分公社党委书记、县委委员候补委员分了两个组,县委主要领导分别参加各组讨论。
第一天的讨论,开始大家都比较沉默,但是,一旦打破了这种沉默,争论就显得异常激烈。
吃过晚饭,徐光远径直回到了寝室。他今天下午没有发言,因为他在观察会议的动向。通过一天的观察,他觉得县委这个扩大会开得不对劲,不是朝着推进荆南农村改革的方向发展,而是和改革唱对头戏。他越想越纳闷,便泡了一杯酽茶,边喝边思考起明天将准备怎样发言。正当他闭目思考的时候,县委副书记刘雨农、县委农工部长林枫、南河区区委书记郝为民相继推门进来。徐光远显得有些惊诧地问:“怎么好像约了似的这么齐整哪!”
“你月牙河是这场风暴的发源地,我们当然得来你这里讨教讨教呀!”南河区区委书记郝为民打趣说。
“什么意思?”徐光远不解地问。
“你没觉出什么味来吗?”农工部长林枫说。
“什么味?没什么味呗!”徐光远明知林枫是指的会议,却故意用鼻子嗅了嗅房间的空气说。
“你看看今天发的各组讨论的简报。”林枫继续说。
听林枫说到会议简报,徐光远边从文件袋中往外掏边说:“我还真没来得及看哩!都登了些什么东西呀?”说着他掏出了今天晚饭时秘书处发的第一号会议简报。一条醒目的标题:誓死捍卫社会主义制度,坚决不拉历史的倒车——红旗公社党委书记褚红卫同志在县委扩大会议分组讨论会上的发言的标题映入眼帘。
这个发言是褚红卫在别志旺的授意下,经过精心准备的。因此,他搜罗了一些政治经济学的术语,想以此提升他这个发言的理论性和权威性。发言开篇就说:“稍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基本常识的同志都知道:生产资料所有制的形式和性质,是决定生产关系的基础。而土地等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形式,是体现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重要因素。由于土地供给的稀缺性、土地利用方式的相对分散性、土地利用方向变更的困难性、土地报酬递减的可能性及土地利用后果的社会性等特性,要求任何国家或任何统治阶级都要以社会代表的身份,对土地这一重要生产资料进行宏观的管理,监督和调控。然而,目前我们一部分同志,甚至有少数领导干部,却打着推进农村改革的旗号,鼓吹分田单干,包产到户。这是违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改变社会主义性质的倒退行为,也是一种反动行为。……”看到这里,徐光远再也看不下去了,将简报顺手丢到了旁边的茶几上:“狗屁不通。包产到户只是经营方式的改变,根本不改变土地国家和集体所有性质。”
“你接着看吧!后面还有别书记更精彩的评语哩!”刘雨农说。
徐光远便翻到了简报的最后一页,那是单独登载的县委书记别志旺同志在约见《荆南报》主编和荆南县广播站负责人的一段谈话:“荆南农村改革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在这个关键时刻,有的同志显得很迷惘,他们在十字路口徘徊不前,不知道是往左走还是向右行。有的同志却头脑清醒,方向十分明确,他们不受任何外来压力,甚至上级领导的干扰,坚定不移地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月牙河区红旗公社党委书记褚红卫同志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在县委扩大会议上的发言,具有很高的马列主义水平,也非常具有针对性,我们已经以简报的形式发给了与会的同志,请大家认真借鉴和学习。同时,也请你们舆论、宣传部门好好地宣传,引导全县人民进一步统一思想,维护好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刘书记你怎样看这个问题?”徐光远看完别志旺的谈话,故意问县委副书记刘雨农。
刘雨农笑而未答。倒是南河区区委书记郝为民接过了话头:“我看是一对马列主义白痴的蹩脚表演。”这句语惊四座的话,立即引起了共鸣。
刘雨农说:“到你这里来,就是让你们知道,这次会议的最后目的,按照别书记的话说,就是要形成一个会议决议,要在荆南县禁止实行分田到户,大包干等生产责任制形式。县委常委对此是有严重分歧的。但是,别书记非要一意孤行不可。现在唯一能够阻止这种错误行为的,就是大家在明天的分组讨论中要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要争取与会同志多数人看清他们阻碍我县农村改革的实质。以达到表决时,多数人反对形成这种错误决议的效果才行。”
“这个意见很好,我们一定要想法阻止这种错误行为。县直各部门这个组,我看问题不大,多数人都很清醒。”林枫说。
“区委书记这个组我跟老徐就占了四分之一,再说,老徐的观点历来都是对大家影响力很大的,只要他开口说话,大家肯定跟着走。”郝为民说。
徐光远笑笑:“徐某没有那么大影响力,不过大家从全县农村改革第一线来,对事物的认识可能比较一致。因此,形成共识是有思想基础的。但是,我担心县委委员,候补委员这个组能不能达到统一的效果。”
“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常委中大多数人的意见。我们再不能朝着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了。”刘雨农给大家交了底。他之所以敢跟这几位交底,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几个人过去都是在县委农工部工作过,彼此都很了解。另一个原因是大家在过去的接触中英雄所见略同。
“行,我们听你的。”几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
“如果行的话,还有一件事得靠光远同志去做了。”刘雨农说。
徐光远问:“什么事?”
刘雨农看看林枫和郝为民,他们俩自然明白那是让他们回避的意思。于是,两人便告辞先走一步。待他们俩走后,刘雨农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我的办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