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冬的积蓄,又经过一个春的滋润,大地变得生机勃发。
徐光远和辜有为走在金银滩的田间路上,放眼那在微风吹拂下波涛起伏的麦浪,心里高兴极啦!因为金银滩是全区出了名的老大难单位,人们思想涣散、生产总是搞不上去,每年粮食棉花产量都排在全区三十五个大队的末尾。更令人头疼的是还经常出现要饭的现象。为此,县民政局局长曾经找过徐光远,民政局长拍着徐光远的肩膀说,老徐呀!荆南县十个要饭的就有九个是你月牙河区的,你这个区委书记可要注意哟!老百姓连饭都没有吃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体现在哪里呀!民政局长说的这十个要饭有九个是月牙河区里,这九个几乎就是金银滩的。因此,对金银滩徐光远向来是注意的。当他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麦子长势这样好,带些疑惑地问辜有为:“你们工作组进驻半年来都用了些什么法子,让金银滩的面貌大为改观呀!”
“是吗?能感觉出些变化来。”辜有为笑着问徐光远。
“变化可大了,你看这麦子长得多好,绿油油齐刷刷地,往年这个时节,这地里的麦子总也长不到一筷子长,就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金银滩在变。”徐光远说。
辜有为不经意地答道:“这不就多施了点肥呗!常言说麦子不离粪,一天长一寸。施肥到家了,麦子自然就会长得好。”
“可这施肥是靠人干的呀!金银滩的人原来不知道麦子不离粪,一天长一寸的道理呀!他为什么不施?”不等辜有为回答,徐光远又接着说:“人是第一位的,人的思想问题解决了,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您这样看?”辜有为看着徐光远说。
“这就叫透过现象看本质。所以,从金银滩地里的庄稼长势,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的人们思想在变。可思想观念的转变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要么是外力的推动,要么是内因的变化;要么是非物质性的顿悟,即思想飞跃。要么是物质性的,即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利益的牵动。否则,不可解释。”徐光远这番富有哲理的话使辜有为深深折服,一股敬佩之情从心中油然生起。
“您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想瞒都瞒不过您。”辜有为带着小孩被大人看穿把戏的尴尬咕哝道。
“其实呀!我早就注意到了你,注意到了金银滩,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内。”说到这里,徐光远笑着拍拍辜有为的肩膀,继续说道:“中国改革的大幕已经拉开,一幕幕威武雄壮、彪炳史册的活剧即将上演,这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我们应该顺应潮流,支持人民群众在改革过程中去创造未来,去书写历史。”
听了徐光远的话,辜有为高兴地说:“这么说您认可了。”
徐光远立即纠正道:“不是我认可了,是人民群众认可了。”
辜有为连连点头称是。
“是,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希望。”辜有为答道。
于是,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五月,金银滩的麦收开镰了。
赵二爹家是全湾子里动第一刀的。清早,赵二爹就在门前的大柳树下磨刀霍霍,他把那些放在家里已经生锈的镰刀,磨得锋利锃亮。磨完刀,见天边现出了一抹红霞,便朝着屋里喊:“家宝,快起床要准备下地了。”家宝是赵二爹的独生儿子,听见赵二爹的喊声,推开窗户朝外边看了看,揉着惺忪的睡眼咕哝道:“早着呢?”说着便又倒头睡下了。见家宝赖在床上不想动,赵二爹便骂道:“狗日的,俗话说早睡早起,剩谷余米,迟睡迟起,拖棍讨米。有几个庄稼人像你,太阳晒着屁股了还不起床,老子看你结了婚,要自立门户的时候日子怎么过。”赵二爹的骂声招来了正在厨房里烧饭的赵二婶,赵二婶围着围裙,握着锅铲跑出来对赵二爹说:“只有你清晨大早的就骂开娘啦!家宝昨晚去秀梅那里回得晚,你就让他再睡一会呗!”
“格老子,就是你把他给我惯成了这个样,太阳都现边了,还睡,几个正经种田的是他这个样子?”赵二爹说着又动手收拾运麦子用的工具。
“好啦!他现在是有你撑着,没了你撑着你看他是个什么样。”赵二婶劝道。
正在老两口说话的当口,秀梅从对面那长满绿莹莹的荷叶,开满一朵朵艳丽荷花的荷塘边走了过来,远远地便喊道:“爹,妈,您二老今天起这么早呀!”秀梅是他们即将过门的媳妇。
见秀梅在叫他们,赵二爹紧绷着的脸马上挂起了一些笑容。赵二婶更是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似地说:“今天要开镰收麦子,你爹早早起来做准备,我正在烧饭,你怎么这么早也过来了。”
“我们学校里放了农忙假,昨天听家宝说家里今天开镰麦收,我就过来帮帮手。”秀梅回答。
“你看你都过来了,他还赖在床上享福。”赵二爹仍然有些不快地说。
“我去叫他。”听了赵二爹的话,秀梅径自朝屋里走去。这时,只见家宝伸着懒腰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倒好,爹妈一大早就忙得汗摔八瓣,你却还在享福。”秀梅堵住家宝笑着说。
“别听他们的,我这不正养着精神,待会下地才有劲呗!”家宝嬉皮笑脸地答道。
“少说乖话,快收拾好准备吃饭,吃完饭赶快下地。”秀梅说。
家宝马上来了个立正敬礼的动作:“是,亲爱的。”
秀梅朝家宝的背上擂了一拳:“没正经。”
当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赵家一家四口人,吃过早饭来到地头一看傻了眼。原来,春满带着一伙人,已经将地里的麦子割倒了一大片。
赵二爹有些激动地说:“春满,这怎么行,你们来帮忙割麦子,自己家里怎么办?”
春满伸直腰,边抹汗边回答:“为了抢晴收割,昨天我跟谷雨他们商量了一下,把我们全湾子六十八户分成六个组,每个组十几户,组成互助合作。每个组的农户收割时间也排了个序,这样大家互相合作,人多力量大,收割的进度自然比一家一户单干要快得多。这样干下来,估计个把星期就可以收割完。”
“好主意。”赵二爹口里夸着,然后,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搓了搓,攥着镰刀准备下地动刀。
“我说呀!您就别参加割麦子了,您去把队里的禾场收拾干净,去把脱粒机准备好,待会地里麦子割完后就脱粒。因为队里禾场上只能供每家每户脱粒用,不能按老办法铺晒打场,那样太费事。待依次排下来,后边收割的农户,得个把月才能排上,若遇上连阴雨岂不完了。”春满朝着赵二爹说。
“行,我去铺排。”赵二爹一边应着声,一边对家里人吩咐道:“家宝你去叫二牛把手扶拖拉机连同脱粒机拖到队里禾场上来,秀梅就跟你妈回家去准备午饭,我去清理收拾禾场,割完了就一道手脚脱粒。”
按照赵二爹的吩咐,赵家人都各自散去。赵二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喊道:“秀梅,你们饭菜别准备少了啊!”
“知道,我数过刚好两桌人。”远处飘来秀梅脆脆的回声。
按照春满他们商量的办法,金银滩的麦收一个星期就收完了。然后,各家各户趁晴天将打下的麦子晒干扬净,入库收藏。这个环节比邻近队里提前了十来天。
刚忙完麦收,江汉平原就进入了梅雨季节,一连下了个把星期的连阴雨,金银滩人个个都在家中念叨:大包干带来了好收成,互助合作躲过了这场连阴雨,还真得感激春满他们。
就在邻近生产队的麦子还在地里淋雨生芽子的时候,金银滩人却按照事先的约定,雨后集中了几十辆手推车,排成一字长蛇阵到月牙镇粮管所交清了全年的公粮。金银滩是个水旱兼作的地方,也是月牙河区的粮仓之一,每年的公粮任务都很重,但是,每年公粮任务完成的时间都很迟,而且还得分夏秋两季,分别用麦子和稻谷交售。像今年这样用一个品种、一次性交清,在历史上还是头一回。
交完公粮结完账,大家嚷着要下馆子。于是,每人凑了几块钱,在月牙镇上最大的馆子“得月楼”包了几桌席,大家架着炖钵炉子趁兴喝了个够。
谷雨是比较好酒的,待喝了有几分醉意的时候,便端着盛酒的茶杯,一步三摇地走到春满和赵二爹的面前,指着春满说:“你不够兄弟,你跟荷花领了结婚证也不请我喝酒。”
春满见他已有几分醉意,便说:“喝酒有的是机会,回去以后,随便找个机会叫荷花炒几个菜,我们好好喝一顿。”
“那不行,你得办酒席。”谷雨说话时,嘴里的舌头已经有些不听使唤。
“摆酒席就算了罢,我们又不是燕尔新婚。”春满看着醉眼朦胧的谷雨说。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俩走到今天不容易啊!不容易。”谷雨说着身子晃了晃。春满连忙扶住他说:“行,择个日子摆酒席让你喝个够。”
“这,这就对,对了。”谷雨端起酒杯想跟春满碰杯,被赵二爹一把拉住,说:“别喝啦!喝多了怎么回去?”
谷雨看了看赵二爹说:“看您这个吝啬样子,家宝结婚您是不想让我喝酒啦!”
“家宝结婚我整十大碗请你。”赵二爹说。
谷雨摇摇头:“光喝酒不行,您还得和秀梅抬茶我们喝。”
“到时候听你们的,但是,今天不喝啦!”赵二爹说。
谷雨扭过头去,面向大伙说:“赵二爹的话大家可听清楚啦!”
大家趁着酒意起哄道:“听清楚了,只是赵二爹到时候要认账。”
赵二爹站起来拍着胸脯说:“认账,到时候请你们乐呵三天。”
于是,大家便散了酒席,按照出门时家里女人的交待,有的上生产资料门市部去买农药化肥;有的上百货商店去给女人扯几尺花布、买些针头线脑;有的上杂货店给家里老人或娃儿们买些可口的吃货。赵二爹则去钟表店,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一块钻石牌女式手表和一台大匣子收音机。那是给儿子,媳妇结婚准备的。
忙完麦收,又抢墒将棉花地里麦茬灭掉,施过棉花出麦林后的头道肥,金银滩的农事才有了些消缓。趁这个时机,赵二爹准备在端午节给儿子家宝完婚。
于是,赵家开始忙碌起来。赵二爹请来木匠、漆匠打家具,家具打好油漆过后,又开始筹划置办酒席的事。他找了湾子里最有名的厨师许达卿,按照办三十桌酒席的要求,拉了份采购单子,按着这份单子到月牙镇去了几趟,才将备用的物资购齐。就在赵二爹忙乎的时候,春满和谷雨几个来到了赵家。他们跟赵二爹说,想趁端午节家宝结婚时,组织人赛赛龙舟。一来是给家宝的婚事添些彩,二是今年大包干头一年就获得了大丰收,大家也想乐呵乐呵。赵二爹听后说:“行。不过我没有时间帮你们准备,得你们自己去组织。”春满他们则表示,都不用你管,到时候你管一顿饭就行了。赵二爹骂了一句:格老子,娶得起儿媳还愁管不起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