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望见矮小的母亲穿着蓝布褂站在塆口的寒风中,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红加快脚步跑上前去,母亲枯黄的脸上马上就绽开了一朵菊花。红望着母亲脸上与年龄不相称的皱纹,心不由得酸楚起来,母亲这些年为家里操劳,已是过度苍老。她没有急着问母亲电话的事,母女俩说说笑笑地回家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父亲正在向火塘里加柴。火塘边架起的铁罐里正飘着浓浓的鸡汤香味。红高兴地说:“父,我回了!”
父亲扭过头来,憨憨地笑了,“回来就好,快来烘把手。”
还真有些冷呢。红丢掉大包小包坐在火塘边就舍不得起身了。母亲把喷香的鸡汤面端到了红的手上,红美美地吃了一大碗。饭后,母亲在灶前摸索着,红和父亲坐在火塘边烘火,红给父亲讲着南方那片天空下的事儿,父亲只是偶尔点头或是嘿嘿地笑两声,好在红早就习惯了。父亲在她印象中一向是寡言少语的。
吃过晚饭,父亲起身说到塆里有点事儿就出去了。母亲忙完后搓着冻红的手坐到红的身边来了。红忍不住了,急急地扯住母亲的手问道:妈,到底有什么事要我赶回来呀?
红看见母亲的嘴翕动着,却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红的心又缩紧了。妈,你可别吓我!
这一说,母亲的泪竟一下子溢满了眼眶。红一下子慌了,只听见母亲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要跟你父离婚。
红的脑袋一下子大了。她抓住母亲的手用起力来,告诉我,为什么?
母亲抽出手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
红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的这个样子,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母亲哽咽着说——我知道我没有脸见你和你弟,可是妈没有办法。妈没读么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当年我跟你父结婚是你外公扳住要同意的,我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后来我生了你和你弟,却碰上了明的父,母亲做了对不住你父的事……当年,明的媳妇还满大塆地敲铜锣骂我,你父也曾把我打得半死……这么多年来,为了你和你弟,我也忍过来了。但是现在,我坚决要跟你父离婚……红静静地聆听母亲断断续续的诉说。像是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她望着眼前孱弱却又坚定的母亲,竟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她。一瞬间飞入她脑子里的思维太多了。她想起了儿时,与自己同塆长大的明,突然有一年莫名其妙地不理她,而且总是给她一种憎恨的眼神,想起了有一次她跟塆里的一个叫军的男孩闹了矛盾,那小子竟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起哄——大家不要跟她玩啊,她妈偷人呢!
那个时候红还不明白偷人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知道不是好话,她始终没有去问母亲,因为在她眼里,母亲那么本分老实,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应是与她无关的。
难怪,父亲和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怪怪的。
可是,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为什么现在?
红不死心。她无法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泪水早已悄然滑落。
妈对不起你们。我本是不想,可是明的娘前年病死了。如今你也大了,你弟职高毕业也可以出去打工,我现在可以放心了。明父他身体也不好,他等着我过去过年,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母亲说这话的口气竟渐渐放慢,像是喃喃自语起来。
可是,父会答应吗?你为他想过吗?他后半生要孤零零地度过吗?
红抬起头来一阵抢问,心头掠过一丝对母亲的怨恨和对父亲的同情。
母亲的哭声终于又大了起来。你父亲答应了等你回来我们就去办手续……红不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了。娘儿俩都煨在火塘边,任泪水从指缝滑落……回南方的火车上,红怎么也睡不着。
父亲和母亲的手续到底是办了。红没有勇气去看四十多岁的母亲如何再做新娘。她给父亲和母亲分别留下了一千元钱,提着沉重的行李匆匆返回南方……她不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她该如何面对改嫁的母亲、孤独的父亲,她更不知道应该如何跟男友说。她的脑海里被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涨得满满的。
红伢,你可能理解不了,不是只有你们读了书的年轻人才有感情……两个月亮
因为倍感笔头生涩,字不成型,忙完手头之事后,便扒在一本字贴上临摹硬笔字。描到一个“朋”字时,突发奇想:“朋”是什么来由?怎么会有两个月亮?
有熟悉的邮递员悄悄进来,伸手递给我一本牛皮纸封的包裹。忽然忆起前几日荟蓉姐曾在我的QQ上问及我的邮编地址,莫不是她的新书来了?
小心翼翼地撕开,果然是荟蓉姐的《心似莲花开》,在这个和煦的秋日飘然而至。早有同事羡慕地凑过来,谁寄的?
“朋友!”
朋友两个字脱口而出,便有一缕阳光温暖在心头。虽然,我与荟蓉姐从未曾谋面,可是东湖社区的一篇网络征文,让我们情如姐妹,我喜欢她精致唯美的文字,每一篇都能让人有所启迪,实质上,从收到她的QQ短信开始,我的心就浸润在一份感动里,当她有了喜悦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让我分享--她是把我当朋友啊。
朋友,当我再写出两个字时,笔头竟多了一份欣喜。真的不知应该怎么感激上苍,让我因为网络,因为文坛认识了这么多至真至纯的朋友。
提起他们的名字,也许,我得足足写一阵子。我想,真正的朋友,是无需天天放在嘴边的。是的,我不会忘记,初上文坛,他们对我真诚地鼓励,担任版主时,他们对我一路地支持。更有,文坛人气滑波的时候,他们带来的新鲜血液……至于与巧妇、溪、两个梅子、逸梵、花语、温柔、圣雪等等她们的相识,更是巧合和缘份,不过是对彼此文字的一种感觉,一种信任,彼此的心窗便轰然打开,从此以后,漫漫长夜和人生,我再也不寂寞。
不能上文坛的时候,有大哥在牵挂:怎么不见你?病了的时候,姐妹在呼唤:蝶儿,快点好起来!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头总是一片潮湿。在梦中都变回一只小蝶,抓住一双温暖的手,不愿离去。
是的,世上本无两个月亮,月亮也不发光,可是,当你拥有了朋友,当你拥有了朋友的牵挂和关怀,你的心中便多了一个月亮,你的脸上,便有了月亮一样的清辉。
凡人四哥
四哥是我的一位同事。他在家排行老四,人称“四哥”。四哥这人随和,别说称他四哥,就是喊他四弟,他也会声叫声应的。
九年前,我一上班,便成为了他的部下。四哥身高只有一米五几,体重不足八十斤,属于典型的“浓缩的精品”,对于这样一个幽默可爱的“老顽童”上司,我是满心欢喜,四哥更是将我当女儿一般看待。
每天跟着四哥屁颠屁颠地干工作,他很喜欢对我讲“那过去的故事”。于是,我知道了四哥是让“打皮寒”的娘给生在了尿桶里,被隔壁好心的阿婆给洗了起来,捡回了一条命,称了称,不足三斤。我还知道四哥是被“伯乐”们从村里一级一级挖到我们单位来的。
四哥早年在村里任职,还是宣传队的活跃分子。一直到现在,只要一上旅游车,立马便是“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摇头晃脑,扬手抬步,抑扬顿挫,有板有眼。想当年,那风采自是更胜今朝。只惹得方圆几十里的人抢着帮四哥做媒。四哥的父母自作主张帮四哥定下了一门亲事。四哥对那位比他差点高出两个头的大脚女子十分不乐意,于是,写了洋洋八页纸的信给那女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好,配不上人家。还好那女子明理,知道四哥不喜欢她,答应退了亲事。
四哥有福气,终于娶了一位心仪的女人。不过他的妻子仍比他高,跟他一起,只能算个“鸵”鸟依人。但是那女人贤淑温柔,干农活、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孝敬公婆,里外一把好手。对粗心大意、不拘小节,忙起来十天半月不在家的四哥从无怨言,我总在想,四哥在她心中一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
这一“顶天立地”,我是深有感触的。跟着四哥一起工作,笑话尴尬是家常便饭,然而,他的一言一行总是深深地感染着我。到单位去,以貌取人而又不认识他的人当他是上访的;下乡去,做对象户工作时人家还准备一把儿把他“提”到一边儿去。多年来,无权无势的他总是甘当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别看他个子小,说话做事却中气足、理儿强、点子多。碰上了计划生育的钉子户,一般总会派他出马。四哥开口不是“哥兄”就是“老弟”,个子矮矮还要伸出手与人“勾肩搭背”。虽然有时也会被对象骂得狗血淋头,最终还是会乖乖地听他的话将政策外的肚子给引了。
四哥很喜欢下乡,他一进村入户,不但能把人家村里塆里的生育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还总能“混”回一些花生、南瓜子儿。甚至还有人搭梯跑到梁上割腊肉煮面他吃。他很会“见风使舵”,还能装模作样成一“风水先生”,偏着脑袋,手捋着没有胡子的下巴:唉呀,这位大姐儿,你这人家百事好,就是……有一次,为了跟一位户主套近乎,又唠起了“风水”。那户人家向他诉说家运不好,请他看看门向。刚好,一位尼姑到主人家化缘。四哥灵感一来,张口即说:你这屋基怕是做到庙基上去了呢?
主人家一听,大腿一拍:天哪,你真是活神仙!我这屋基某某年之前还真是有一座庙咧!
还有一次,他硬是说得一位大嫂将门前的一棵大树砍了,还千恩万谢地要与四哥结亲戚。不过这都是“工作需要”。要是碰上了老实的人家,四哥也不会这样寻开心的,遇上可怜人,他还会拿出一点钱接济人家。平时谁家有难事,他家的秧把子打到田里也会起来帮你忙的。更有,无论是在哪里碰上蛮横不讲理、虐待老人的人或事他都会跳起脚来管闲事,骂得人家心惶惶的,愣不知道这小老头是啥来头。
四哥做事的时候认真,玩也不落后。90年代末流行卡拉OK。下乡到乡镇,在一家小餐馆吃饭,没有歌厅,只有一影碟机。丝毫不影响兴致,自己动手搬了桌子,脱了他那件花衬衣搭在肩上,扯起喉咙便是:撑起了乌篷船——顺水又顺风……还顺水又顺风呢,没唱三句,老主任双眼瞪着他。四哥知趣,赶紧放下话筒。大伙儿一同出门向旅社走去。不尽兴,四哥一出大门又接着没唱完的歌儿来:九九——女——儿——红——那嗓门绝对是够亮的。只惹得街中心一木门打开,一老妇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自言自语了一句:唉,真可怜,怎么又疯了一个。
同事们一个个笑得捂着肚皮直不起腰。一打听,原来不久前,街上来了个男疯子,唱唱跳跳闹了好几天。
后来不流行唱歌,流行打麻将。四哥对麻将一见如故,再怎么坐不住的他坐上麻将桌便安静了。有的时候打通宵,一双手到了第二天就像一把枯竹竿。他打麻将的时候因为个子矮,拿一粒子要起一下身,还有看热闹的人为他打抱不平:你们这些年轻人要不得,光欺负这个老头儿……大伙听了只是偷笑,也不揭穿他。其实那时他才四十过一点。不过四哥现在也已年过半百,当“爹”了。这“爹”可是名副其实的爷爷。四哥没儿子,当年生了两个女儿带头把妻子送去结了扎。他奶奶思想守旧,非要把兄弟的儿子送一个给他“接代”。说是送,实质是接过一个负担。不过四哥兄弟情深,心甘情愿。不仅供着上学,还张罗着成家。儿子结婚,四哥被机关一群女专干涂了个大花脸,背上还贴了一张“大灰爹”的纸条。
不过他心里乐啊。这不,近年来年纪一大把了还捡起老本行当起了“演员”。为了宣传生男生女一样好,我们单位专门创作了两个小品。我们二级单位有一女职工,早年是剧团过来的,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演技颇佳。她与四哥站在一个舞台上,活脱脱一个黄小娟与潘长江的翻版!不光能演,四哥还能改词。方言小品本来就惹人笑,其中有一个情节,一男一女俩亲家心急相见,差点撞了满怀。剧本上写的是,女的说一声:亲家见亲家,男的接一声:见面笑哈哈。到了四哥嘴里却变成:亲家见亲家,险些打了“叭”。叭(音pa)是方言,意思为吻。再配一害羞的表情,不用说你也能猜到这一经典台词的效应。每演一次便将晚会推向高潮,观众掌声如雷,散场粉丝成堆,四哥那嘴都快闭不拢了。
不过开心的四哥也有伤心的时候。今年八九月的一段时间,大家发现四哥精神不大好。原以为是打麻将熬了夜,却答不是。直至有一天,突然听到一个消息:四哥八十多岁的老母去世了。
闻此噩耗,大家唏嘘不已。这个四哥,自觉家里事情比较多,竟没有告诉任何人母亲生病已久。当我们匆匆赶往他家的时候,他的慈母已入殓。同事们一一上前去与四哥握手劝他节哀,说老母八十多,也算寿终正寝了。谁知此话一提,四哥竟双手捂面,声泪俱下地追忆起母亲的种种好处,那情那景,着实叫人动容。
四哥自母亲去世之后,很是消沉,整个人似乎都没有缓过劲儿来。这天,大家一起下乡回来,车行至第一砖厂路段,忽然听到“嘭”地一声响,只见一辆摩托车与迎面而来的一辆中巴车相撞,摩托车主在一刹那飞身出去。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车祸惊呆了,坐在最前排的四哥更是脸色苍白,口中喃喃有词:完了,完了,那像是我家老十……同事们一听就慌了:别瞎说,你搞清楚!司机赶紧停了车。大家都催四哥下去辨认,四哥却是摇摇晃晃走不稳路,同事扶着他走过去,却见摩托车主血肉模糊,口吐白沫,只剩一些呼噜……同事不敢细看,只将眼睛望向四哥,他本来就单薄的身子似要倒地,一瞬间眼泪四溅:呜呜,我可怜的老十啊……天降横祸。同事们把四哥扶进车里。急忙张罗着打电话报警、求救、通知家属。叫四哥通知家属时,他双手哆嗦,根本不能按手机键,问他号码,他说:不记得了。
没办法,同事只好自己回忆线索帮他四处通知。最后还找到了四哥的五弟,某单位的负责人。电话接通之后,五弟却称不信,说待会儿再联系。只弄得同事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到一分钟,电话打回来了。五弟说:瞎说,老十正在电信局开会呢。
再不到半分钟,四哥的手机响了,竟是老十。
天哪,竟有这样的事。已有年轻的同事冲过去拧四哥的耳朵。四哥却是破涕为笑:嘿嘿,嘿嘿,怎么这么像?
还像呢,四哥的手机又响了。是五弟,五弟说:四哥儿,你等着,家里十个嫂子哭成一团,有你好过的!
甘蔗
儿时,爷爷每年都要种甘蔗的。还有外公,他也种。
他们都种甘蔗,不为别的,是因为他们都是既当爷爷又当外公的人,各自里里外外的馋猫孙子有一大堆。
然而,爷爷和外公又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爷爷个头高瘦,长脸,外表冷漠,性格倔强。而外公胖胖乎乎,天生一副弥勒佛相,轻言细语,永远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不同的俩人,偏是一个村里从小玩到大的挚友。甚至,成家后在同一天里生下第一个儿子和女儿。巧合也好,缘分也好,这也注定了父亲和母亲天赐的姻缘。
有了这段姻缘,我才得以诞生。一如儿时更恋母亲,我那时更偏爱外公。爱的便是他与爷爷的不同之处。
就说种甘蔗吧,爷爷只把小的瘦的虫子蛀了的留给我们吃,好的大的要摆在公路边上卖了补贴家用。而外公种的甘蔗却是一棵不卖,任孙子外孙们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