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因此被调到一个“要职”上。男人走马上任后,工作忙了许多。经常加班加点,也少不得在外应酬。推杯换盏之间,就有更多的男人在一起讲着笑话、段子,甚至是自己的“艳史”。男人常常是不大自然地笑笑,也不接话。男人没什么酒量,喝一点酒便通红了脸。男人们就捶他:这小子,再这样,哥们不陪你玩了。
同事们发现,都说环境能改变人,男人还真是说变就变了。不止是酒量小增,衣着比以前讲究,连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许多。男人以前跟妻子通电话都是温柔至极的,可是后来,只要是男人的妻子打来电话或是男人打电话回家,那声音立马就高八度,甚至有时竟有些不耐烦似的“吼”。
不仅如此,男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要请一次假。三五日不等。渐渐地,有关男人的传闻就多了起来。有人说,看到男人在一家医院门口和一位年轻的女子在一起。有人说,某某在异乡的一个城市看到男人孤身一人从火车站走出来。甚至还有人说,男人在读大学时就有一位相好,听说就在某某城市呢。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男人在与妻子闹离婚。
终于,这些传闻传到了男人的上级领导耳中。领导痛定思痛,认为男人是典型的掌不住舵,德性不好。于是,一纸公文,男人便被打成了原形。
没想到,此时的男人倒是磨炼出一些性子,竟主动提出辞职,南下淘金去了。
男人走后,有关男人的传闻才慢慢平息。一段时间后,听说男人在外面混得很好,人们便又热闹地猜想:不知他们的婚离没?正疑惑着,男人的领导却突然收到一封信。
信是男人的女人写来的。娟秀的笔迹,幽怨的诉说。
女人说,其实,你们都误会了我男人。前年我突患神经性耳聋,男人多次告假为我四处求医问药,却仍是久治不愈。男人跟我大声说话,甚至吼我,是为了照顾我的听觉,照顾我的面子,而闹离婚其实是我提出来的,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他,希望他能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可他坚决不同意。男人南下,也是为了多挣一些钱,他说,他一定要治好我的病……换一种方式怀念
街头,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家不大不小的文具店。
守店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身材瘦弱,文质彬彬,女的温婉恬静,寡言少语。喜欢到他们店里买东西,因为他们做生意十分诚实。男人是个左撇子,提笔开发票却是流畅无比。更多的时候,女人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男人忙活。让人感觉,这个店是男人在打理,而且男人比女人更会做生意。
无意中与同事说起这个店,同事说,那男人是个跛子。
再注意观察,好像是的。难怪男人总是在照顾女人。但是女人恬静的脸上写满幸福。我为这特殊的一家而感慨着,身残志不残,勤劳致富,和和美美,多好的一家子!
然而,有一天清晨,我路过那家文具店,却见他们的大门紧闭。一天迟开门也并没有什么,却在那天中午听到旁人的议论:那店里的男人头一天晚上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可叹,人生竟是如此不测!隐隐为那个女人有些担心,年轻丧夫,儿女尚幼,一直备倍受丈夫的关爱,自己很少动手。她该怎么活下去呢,那个文具店恐怕就要关门了。
可是,第四天,那店门又静静地开了。
是的,一切摆设依旧。女人孤单地立在柜台里,曾经恬静的脸庞略显苍白,然而,如果是不知道的人,你绝不会猜测到,她才刚刚死了丈夫,不过三天!
是这个女人不爱他的丈夫吗?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我便对这个女人多了些留意。我看见女人一天天成熟起来,她把宽敞的店隔一半出来租给别人,这样可以节约一半的租金。她也像男人一样外出进货,热情地招揽顾客,熟练地开发票。她的生意看上去一直不错,她的脸色也日渐红润。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地关照着她的生意。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了她:你想念丈夫吗?
她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这个店是他一手办起来的,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个店开得像有他时的一样好!
见过了很多种让我感动的爱情,男人死了女人,女人死了男人,或许应该是万般地颓废,狠狠地哭泣。可是,我却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
是的,换一种方式,坚强地活着,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安慰,最真切的怀念。
六月的雨
六月的雨,沥沥淅淅,时急时缓,好多天了。
这是一间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土砖瓦房,残灰色的瓦,经过多年风雨侵蚀的土砖墙壁,大片大片地凹陷着。与相邻一栋明朗洁白的楼房相比,反差极大。
光线黯淡的堂屋里,坐着沉默孤独的老金头。他斜靠在一张破竹椅上,整整一个下午,一动也不想动。想当年,这张竹椅还是他亲手做的,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动手做过篾活了?
唉,人老了。自从三年前老伴得心脏病去世后,老金头想不出来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守着破旧的老屋和几亩田地,饭是饱一餐,饿一餐,这样的雨天,老金头就到菜地里摘一篮子生黄瓜,饿了就往嘴里塞几根。
以前,到了晚上,家里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还能有些人影,可是连日来的风雨雷电早不知把他家那飘摇的天线吹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只有静静地坐着,看着从屋檐落下的雨,从白天到黑夜,一天又一天。
偶尔,他也会等雨停的时候去地里割一抱麻回来,把麻皮剥开,一根一根地搓着鲜活的麻绳,他的一双糙手被鲜麻液漆得乌黑乌黑,黏黏糊糊的,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搓这些麻绳做什么。
天渐渐地黑了。他起身拉亮了电灯。还是不想做饭,伸手到篮子里拿了两根黄瓜,他又坐在了竹椅上。昏黄的灯光印着他有些秃顶发亮的脑门,他嚼着没有滋味的生黄瓜,嘴巴一张一合,翕动着满脸的沟壑。
这样的时候,一些回忆总会慢慢地渗出来。而他也极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回想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想想,年轻的时候,他是何等的年轻力壮啊,一个巴心巴肝的老婆,一儿一女一枝花,再加上自己一手好篾匠活儿,塆里的哪个不羡慕他小日子过得滋润?人家都说他不姓金,姓“精”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儿女长大成人,女儿远嫁安徽,儿子宝儿在外打工做手艺混得不错,三年前带了一个外地媳妇回来,旁边的那栋新楼房就是他们结婚时自己出钱做的。说来惭愧,老金头除了在儿子结婚时踏进去几次,后来就再没有踏过脚印。儿子结婚之后,外出打工再也没回来。儿子走的时候也没有给他新房的钥匙,倒是新来的儿媳妇,甜甜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听:爹爹啊,我们不在家,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新房子里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老金头也没多想,不要我操心我就不操心,我还省事,我这老屋住着还不凉快些?
老屋真凉快,凉快得六月天里都有些冷清了。老金头突然想喝点水,想喝点水温暖一下仍旧空空的胃。他都忘了伙房里有没有开水了。他慢慢地站起来,有些蹒跚地走向伙房,潮湿的地上散发着一股子霉气,踩上去粘粘的。几个盆子东倒西歪地斜在地上,接着漏雨,滴滴答答。
开水瓶是轻巧的,一下子就提起来了,连陈开水也没有。水,水……有一丝悲凉袭来,从什么时候起喝一杯水都变得这么难了?
老金头真的很少自己倒过水,年幼的时候总是娘在家里泡好一大壶凉茶水,他一回家就昂起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那幽幽的苦粗茶到最后都变成了沁人肺腑的甘甜。成家后在外做篾匠活儿,主人家总是把茶泡得好好的,回到家里媳妇更是把水端到他手上。
是啊,媳妇,娘。这样的天,这样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她们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起来。这是老金头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媳妇在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思念她,甚至偶尔也会磕磕碰碰的,当然,他们也从来没有分开过。
娘,更是的……娘走了多少年?老金头记不起来了。而真正会想起娘来是从什么时候起?是自己日渐衰老,步履维艰的时候?
到了自己走几步也会喘气的时候,老金头想起娘,心里就会揪得紧紧的。
娘真的没有什么对不住他,娘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娘从小把他当成手心里的宝,娘三十七岁就死了丈夫,娘一手一脚为他成的家,娘一个一个地带大他的孩子……可是,当娘每走几步就会喘几口粗气的时候,老金头却变了,还有他的媳妇……左看右看不顺眼,“吃闲饭的”,“老不死的”,剩饭剩菜,没完没了的命令,劳动,惩罚……成了他们回报娘的常用方式。
然而,娘偏偏不是一个孱弱乞求的女人,年轻丧夫造就了她泼辣的个性,她能任劳任怨,却不会像别的老人一样忍气吞声。那次,快过年了,媳妇又埋怨她豆腐没有做好,晚饭也不给她吃。娘生气了,举起一根刺树做的拐杖狠狠地指着老金头: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
这话激怒了媳妇,媳妇竟和风烛残年的娘扭打起来,而老金头竟然冲上去扯开她们,一掌把娘推了出去。
娘从门槛上跌倒在漆黑冰冷的夜里,娘趴在大门坪的地上久久没有起来……老金头其实永远也不会忘记娘走时的样子,娘的一张脸苍白得可怕,刺骨的寒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得散乱,她只驮着一个布包袱,佝偻着身子,拄着那根刺树拐杖,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却又异常坚定地走了。二婶子赶过来扯住她,两位老人浑浊的泪水久久地交织在一起……是的,娘就那样走了。老金头没有去拉住娘。甚至他还暗自庆幸。他也没有去打听娘是到哪位姐姐家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他只知道,娘终于走了,再也不会吃家里的闲饭,也不会跟他们有矛盾了。
娘是六个月以后回来的。娘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梅雨季节。娘是大队的干部抬回来的,干部说娘是县里送回来的,娘在外讨米都已经快半年了。
娘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三天滴水未进,临死的时候突然“回光返照”,开口跟老金头说了一句话……是的,娘终于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走了。老金头按照塆里的习俗将娘葬了,也唱道士戏也除灵。只是老金头没有哭,他认为娘走了,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解脱。
常常,会突然想起娘,是近几年的事。老伴走了,女儿在远方,儿子对他不闻不问,孤独是他唯一的伙伴。再想起娘的时候,老金头的心会轻轻地颤栗着,娘啊娘……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娘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晃。一会儿是他年少的时候跑到池塘里潜水,娘急得在岸上哭天喊地地叫着;一会儿是他去学篾匠活儿,娘大清早起来蒸好热乎乎的馒头塞在他手上送他出门;一会儿是他结婚的时候娘在上面受礼,笑得流了一脸的泪……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闪电、雷,风把窗户吹得哐当作响,老金头有些受不了了。他感觉脑袋涨得厉害,心里莫名地发慌。他想去睡觉了。
还是闪电,雷,炸雷。惊得老金头是一阵阵地哆嗦。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他突然听见屋顶有些异常的声音,像是桁条的断裂,又像是砖土的崩塌,恍惚中,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夜空,老金头看见母亲就在那道闪电中,着急地向他招着手,大声喊着:金伢,快走啊,你的屋要垮了!
老金头惊得一身冷汗。娘啊,娘,娘你临走的时候说我不得好死,娘,娘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不,我不能这样死去!就算是要死,我也不能这样死!
老金头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地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出去吧,到叔伯侄子家去住一晚吧,万一这房子真要垮了呢,我还没看到我的孙子呢。
老金头这样想着,就穿了鞋向堂屋走去,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床头把那一大卷亲自搓好的结实麻绳拿在了手上。
就在老金头正在打门闩的一瞬间,又一道刺目的闪电掠过天空,“轰”的一声!雨声,雷声,风声,淹没了一切……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塆里有人早早地起来了,一声惊呼:快来人啊,老金头的屋垮了!
人们纷纷地赶过去,是的,老金头的屋垮了。他家的三间瓦房都是好好的,唯独就是大门那儿垮了。而老金头就趴在大门头上的那块石梁下,早已没了呼吸。
老金头要是在床上不起来,或者要是快一步慢一步都不会死的。塆里的人平静地议论着。
可怜的老金头,血肉模糊,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始终没有闭上。还有,他手上死死地捏着一大卷麻绳。大家都说,他半夜捏绳子做什么呢?
容颜
他认识她时,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她爱上他时,他已经是俩孩子的父亲。
一个是未婚的黄花闺女,一个是大她十几岁的有妇之夫。他们的爱情,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注定,不被世人祝福。
她的母亲,知道了她的心事,终日以泪洗面,以死相逼:他是个陈世美,今日能抛弃前妻,明日一样可以抛弃你!你若要嫁给他,我就跳进门前的池塘淹死!
他的姐姐,为了反对他离婚,竟然在他家的厨房里剁下自己的一根手指:你的媳妇哪点配不上你!你要敢娶那个狐狸精,我一刀杀了你!
可是,所有的一切阻挡,甚至诅咒,威胁,唾骂,都无济于事。他在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与前妻离了婚,两个儿子都归了他。她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做了他的新娘,为她祝福的人只有自己。
她一进门,就扎起了围裙,当起了两个顽儿的后娘。为了和孩子们建立感情,她五年后才要了自己的女儿。朝朝夕夕的感化中,两个儿子对她,竟如亲娘一般依赖。
他每日里忙忙碌碌,挣钱养家,漫长的岁月中,对她对孩子,从不独断专行。她每日里勤勤恳恳,操劳家务,柴米油盐的打理中,对孩子对他,从不大意疏忽。
他感念她,心地善良,温柔体贴,是一个十足的好女人。她欣赏他,勤劳能干,顶天立地,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青春的容颜不再,脸上的皱纹骤增,和他走到哪儿,都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年龄悬殊。令她欣慰的是,他的前妻改嫁后,与一位忠厚的汉子重新组织了家庭。也像她一样,过得宁静而幸福。
她的母亲,早就原谅了她的叛逆,因为,除了那些艰难的开始,女儿的生活,让她无法挑剔。他的姐姐,更是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心生悔意。她时常到他们家来串门,为孩子们送来她用残缺的手指织就的毛衣。她说,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子,如此会过日子。
他们的小儿子考上北京的大学时,他和她一起去武汉为儿子送行。把儿子送上了列车,他执意要带她去逛黄鹤楼、归元寺。从没有出过小城的她,被他牵着,却被一群婚纱摄影的队伍绊住了脚步。他看出了她的向往,拉着她,飞奔而去。
化妆的小姐为她补妆时,开玩笑对她说,大姐,你要懂得爱惜自己,瞧,大哥看上去还很年轻哩!
她轻轻地低下了头。他偷偷地拉了拉她的手,对她说: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没想到,她踮起脚尖,满面绯红,大声地对他说:我就喜欢我老一点,更配你。
摄影师飞快地按下了快门。留存世间的,是一张张爱与被爱的记忆。
我的头发最漂亮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个典型的“男人婆”。
的确如此,她生得结实高大,皮肤黝黑,嗓门粗重,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却又粗心大意。当然,这是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她是一位称职的医生,面对病人,可以用在女人身上的一些词语,勉强也能给她一个,比如说: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