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首诗都曾经这么喊
来吧来吧！我还畏惧什么
那敲打我的必将从我身上敲响他们的丧钟
是的，我的一言一行全都是如此之大
但决不会是假的，没有一句会落空
那壮丽的近代气象要集中在这里
只要波涛还在，脑袋还在
祖国和葡萄园还在
只要高空中有支持者
只要歌声唱起监狱就只能囚禁它自己
在那献身的地方心灵就是宇宙
如今灵魂必须对物质世界施加压力
在迟疑中我们已丧失了多少好姐妹
那个小女孩，她多么像天堂的按钮
她现在在哪里？我追问着，我永远在寻找
那悲伤的高贵者从中心被推向边缘
只差毫厘就是深渊，啊多么纤弱的一枝
这多么像深夜里蒙面女郎救命的最后招式
一俟我们重新站稳，并且在雷雨过后跑到旷野上
我发现那大海始终是我的一个基调
啊，现在还会有几个男女的容貌酷似希腊
帆、翅膀、起伏跌宕的历史只有变成音乐才能安慰我们吗
神啊
快命令我和永恒在一起
站在一起并且紧紧靠住
为了在与自己决斗中把刺刀深深扎进
小女孩不要哭泣！青年们要为此鼓掌
因为预言者对牺牲满怀希望
被刺的人会觉醒，在他昏迷的炎夏之夜
正义之血已输入他的病躯
当他从黄昏的医院出来，他的容貌依旧
他的记忆却在呼喊一位慈父般的对手
月亮升起
这神圣的一票投给谁
我再也不认识人类的小动作
我拒绝死神的聘礼
我要朗诵
当高山的冰雪流向盛产鲸鱼的地方
当日月又开始显示，当春雷再次强调
当荷马像交响乐永远在我胸中翻滚激越的波涛
八每一个字都是主词
这是无数个夜晚中哪一夜的月亮
是在山冈上还是在庭院的水里
在法典充足的时代，茂盛的植物
它们的过去和未来都离不开火
如果我只记住火，而想不起
最初我是在什么地方被点燃
被照亮的脸是欢笑还是哭泣
其中那个少女，她的脸被她自己的长发埋住
因此我并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月亮
因此，我们的世界形同虚设
如果我们只记住梨的形状
而再也想不起梨的滋味
爱啊！你有足够的理由把脸埋得更深
因此我甚至没见到过真正的太阳
徒有其表的生活啊，在今天
意义是有的，如虚无般确凿
但意义不轻易显现
正如远去的人不轻易回来
远去的人不用借助道路就远去
他自己就是道路，因此他决不会走投无路
只是并不存在真正的远方
远方只出现在自己身上
而时间和空间也并非血肉相联
只有大海寄托在你的一滴眼泪里
只有我的心塞进了“永恒”这一个信封
在那里，可以无限分割的是我们的宝贝
为了显出诗人的颤抖，石头继续保持沉默
人在劳累的时候总喜欢找一块干净的石头
石头是各种秘密长期锤炼的结果
在那双优越的手高高举起之前
最轻盈的翅膀成了我们的基础
在那里，歌唱的功绩只是暗示
我们的嗓子在静默中带来丰收的果实
那里也有春天并且只有春天
遵照天意，万千色彩移动到太阳下喊叫
它们喊叫同一个名字，我们暂时还听不到
遥远的声音来自你创立在高处的学校
光已经降临并且带来了我们的眼睛
我们要看看尚未雕凿的黄金里最初的哲学
一场小雨把少女的脸抬到黎明
作为强烈又倾斜的实体像大海的飞翔
作为第一个复活在序曲中的人
少女的脸在哲学中是个根本概念
在诗人的言语中每一个字都是主词
用来歌唱无处不在的那一位
用来在万物中分享正义和美
牢牢把握你直到重新想起你的滋味
忘掉事物的形状如同忘掉鸦片的烟雾
因为形状就是那一匹半途而废的马
九是什么样的指令要我们怀旧啊
偏向于郊区，山谷或河湾
你思考时像一座单门独户的房屋
种种疑问像匪徒躲在林间树丛
它们只是躲着，尚未构成骚扰
那抑郁的情绪又在雾中漫上来了
我们没有看到松鼠只看到树枝的一跳
那砸在地上的果实是季节的落款
走在水边，是什么样的指令要我们怀旧啊
城堡、畜牧场
面包房、磨坊
凡被爱过的我都愿意再爱一次
我知道初恋的人总喜欢躲在磨坊后面
已经订婚的喜欢骑着马在牧场上追逐
而那一对老夫妇终日忙碌在面包房
一边擦汗一边甜蜜地抱怨对方
那时候人们喜欢围着火堆在星空下舞蹈
整整一个世纪听不到枪声和悲痛的哭泣声
那时候军事报告中只有情歌和愉快的书信
唉，在我还没有容光艳艳的女秘书时
有关过去时代的军事资料都要我亲自查阅
现在，今天，上午，顶多是下午
如果我们看到火就能看到火的意义
看到水就能看到水的未来
我就愿意再次笨手笨脚地和现代生活紧紧拥抱
十一座活的教堂
在我自编自导的诗剧上演之前
我首先追求的是形式的女儿
春天茂盛的枝叶有一枝还留在寒冷的风中
这风带着鲨鱼的腥味砰砰拍打我小屋的窗户
我一个人醒来时“情欲”像一个羞怯的债主
和我面对面坐了片刻又悄悄离去
唉，能读懂我诗的人一个都不在身旁
不过我还要写下去，为了这一颗不安的心
潮涨潮落很显然大海比我重复得更多
但就在这重复中那至尊的形象会清晰起来
那琴弦织出的帆，那梦想铸成的船
能否暂停前行，先看清楚脚下是什么
风要怎样吹才能吹到海底的城池
风浪翻滚像一群没有根的大白菜
再大的太阳也不能把它们晒成干粮
准备好吧，加速度吧，因为远方已经很饥饿
梦里航行真是奇妙，在晨露中我也见到暮色
在天堂里我也看到魔鬼的眼睛闪闪发亮
在一个人迷失的地方另一个人看清了回家的路
准备好吧，加速度吧，剩下的人不要再分道扬镳
他们希望有一场更大的骗局在前方等候
那是秘密的镶金图案将告知你天国的法庭
啊，我心里太清楚，骗你就是爱你
为了不让你在得知世界的真相后昏厥过去
我自编自导的诗剧要上演一千遍
让形式的女儿来拯救我们吧
我说的是形式的女儿而不是形式
我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谁叫我在该走的时候还留在你们身边
我虽窘迫，却可以为黑夜中的大地偿还债务
誓言只有一句简洁如祭坛的石柱
决不能放弃那个主要的角色
开场是朝霞终场是星空每一场都离不开你
噢，为什么今天这一场你要把长信的碎片撒向波涛
为什么你要把台词说错，并且突然间
让这么多三流演员登台表演
啊真是砸了我的牌子扫了我的面子
现在我只能靠回忆聊度余生
一想就想到堤岸向大海倾斜的那一天
那躺在阳光上的情侣冒着热气
沙滩上，波涛上遍布上天的恩泽
要是不起风，我的一个即兴的手势
就会在空中变成浮雕
此刻明察秋毫的人在微笑
啊，我的小泥淖你就这样走到我的身旁来
你要像一座活的教堂紧紧抓住我
绕过枫林你要留意我石塔上的标记
你要细数破灭的泡沫然后继续做梦
你要在跌宕起伏中看一看我
别忘了我啊给我往天国写信
往我的心里你尽管来称霸或者撒娇
稍稍尝到一点苦头你就可以向我尽情哭诉
你就来吧到我这里来挥霍你的百万青春
让忍声吞气的人们又惊又恼
谁敢动你一下我就跟他拼到底
现在需要走的路已经只有七米
让我们在大海边坐下来唱一唱过去的歌谣
灿烂的阳光下一切都有血有肉
让我们痛苦地怀念我们杀掉的敌人太多
其中至少有四个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庆典的歌声变得忧伤因为我们工作中有失误
尤其是我，由于必要的孤独
我不能和队伍中的每一个倾心交谈
但是，再等一等，一切都将赏罚分明
你说是不是呢我甜美的小泥淖
现在我是继续写诗还是从事政务活动
噢，当然，让我先陪陪你
给我来一杯清淡点的龙井茶吧
愿海风不要掀翻我们的阳伞和茶几
喂，大海小点声吧我可是见过世面的
要我给你一枪吗
嘘，小泥淖，别理睬这大海
今天的大海有点轻浮有点俗气
山也是，树林也是，云朵也是
噢，主要是由于叽叽喳喳的人太多了
那就让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那就让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其实我们现在要走的路只有七米
也就是至高无上者创世的那一个星期
十一汉语中的最后一个声音
凭着我对那梦想之塔的深切记忆
我认出质变中的翅膀已到了它最高的限度
我祈求那自焚的玫瑰在此刻插入存在之瓶
黑暗中，请再说一声汉语，然后把烟熄灭
请把那难以言说的交给我来说
那个漫游者像云朵一样穷尽各种形式的变化
立场，位置，每一瞬间都是新的
像新婚的棉絮，像发霉的棉絮
像两种爱情割不断同一实质的河流
流抵大海后，它变咸，再不能解渴
是什么已经错过良机
是什么在迅猛的涨潮中也已经太迟
1993年7月，那个退隐山庄的人在一盏灯下自言自语
噢，8月、9月，直至10月，他在灯下自言自语
这样的爱归于海还是归于彼岸
是向左向右还是转过身来
当整片树林从黑夜转到了清晨，我看到飞鸟
我并不满足，如果大海还不能在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叮咚”作响的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那一刻
在知识的幕后，有人撩开了迷雾
那歧途的原型上扔满被少女们啃过的香蕉
风声里有人滑倒，但戏子们会漂亮地站起来
他们的笑声像一串钻石般的咒语
天变冷了，他们开始储藏谎言这一类食物
但在风声中，谎言也享有真正的位置
形成、变化、消失，但位置永远在原处
只是难以辨认，旅途上有千百个城镇
一切都各归其所。唯有心灵还未被妥善安置
有人受到惩罚，不是因为偷窃而是由于捉贼
当孤独像一场暴雨插在道路两边的草垛上
另一个匆匆的旅客，他是完全为了爱情
却在琵琶声中挂着奔丧的表情
难以割舍，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来源
出于蒙面人未经润色的第二故乡
一度被认为是物理的手势和触觉
向着亲爱的人变成了春天的歌唱
它不仅仅唱法独到，音韵透明而且
它的内容是红，是流动，是到哪里都过得去
也是更为严峻的滋养和对贞洁的悲痛
它包涵着赛跑、角力和投掷铁饼时的失误
而那荣辱与共的人在国家的雏形里已经死去
其余的一切，不再有任何的地位
尤其是此刻，当我瘫坐在神龛偏右的一角
我希望大地上的花朵至多不超过两朵
当我站起来，也不过是上帝抽出的最差的一签
因此我倾向于毁灭又祈望着复活与新生
啊，永远运行在光中的炎娃川瑾初歌
我已到了挥手告别的时刻
我已在山冈上提起月亮
啊，再见，辛酸的家族；再见，迷雾中的国土
那叮咚作响的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8分钟
在倒数第二秒，我将为冒充诗人的大海恢复名誉
此刻，从鲜红的树丛中飞起来
飞起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一大片
飞起来的不是鸟而是鸟的属性
它暗示我的命运将牵涉到更高处的呼吸
也暗示了汉语中的最后一个声音：神
1993910杭州、嵊县、温州、
天台、金华、上海、湖州、宁波等地
迷雾中的传奇
李春影俞心樵
前言：访问俞心樵老师，预约了许多次。俞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经历的复杂和诡谲；二是公开说话的时机尚未成熟。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俞对我不了解。据我所知，这些年，海内外对俞的采访从未间断，但公诸于众的极少。我反复保证，只谈诗歌和艺术。春天来了，俞终于答应在北京798艺术区他的小工作室见我（他的大工作室在草场地）。俞的工作室几乎成了京城文化艺术界的另类中心，几乎每天都有海内外的朋友到访，也时常有一些级别不低的政府官员到访，隔三差五举办艺术活动，名士和佳人云集，大半的时间是由俞的经纪人和助手接待的。二十多年来，俞极少发表作品，但其作品的传播之广与深入人心，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种种权威选本也仍然不能将他回避和遗漏（比如《中国百年文学经典》和钱理群、谢冕、唐晓渡、林贤治等人编的各种选本）。俞涉猎颇广。他是圆明园艺术村的早期开拓者，他的画价也正在不断攀升。近年来，不少著名导演开始将他的诗歌引入电影中，比如《有种》的导演张元、《钢的琴》的导演张猛，以及某些港台电影，也由于某些导演的侵权导致一些纠纷。这一篇简短的访谈就是从《大叔，我爱你》这部电影对俞的侵权开始的（根据录音整理时有部分删节）。
时间：2013年3月28日下午
地点：北京798艺术区
李春影（以下简称李）：俞老师您好，终于见面了。我最早读到您的诗歌，是在1996年我读初二那一年。是外文出版社的一套关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代表性作家选集。散文小说诗歌各选了十个人。散文的除了苇岸，其他我都忘了，小说还记得选了余华、北村、格非、苏童，诗歌记得牢一些，除了您，还有西川、海子、黄灿然、郑单衣、蓝蓝、吕德安、黑大春这些。
俞心樵（以下简称俞）：应该还有戈麦和陈东东吧。选集中的这十位诗人，其中戈麦和海子都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
李：哈对不起，咱们今天不谈伤心事。先谈电影吧，电影算是艺术吧？前一阵子，电影《大叔，我爱你》对你的诗歌《墓志铭》构成侵权，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
俞：你看了这部电影了吗？
李：我还没看到，但特别好奇。
俞：我也没看。
李：那怎么处理呢？记得上一次《钢的琴》的导演张猛对您构成侵权，网络上沸沸扬扬好热闹。你的经纪人和律师介入后，张导在搜狐、新浪等媒体上公开道歉，还亲自跑到798来向您道歉，据说您不需要任何经济赔偿？
俞：是这样的，一般来说，只要态度好的，我都是不需要经济赔偿的。后来张猛导演的态度很好，哈哈，他很会说话，他说他们这一代导演都热爱我的诗歌，他是因为热爱而犯了错误。我这个人经不起夸呐，他这一夸，我就心软，就不再计较了。再说，在他们这一代导演中，张猛是特别优秀的一个代表性导演。
李：那这一次您是怎么处理的？
俞：这一次我还没有处理。就这么拖下来了，现在都懒得去处理了。这样的事情多起来，会破坏心情，也容易产生疲劳感。我对种种不请自来的纠纷已经越来越不感兴趣了。我需要更清静些。
李：这些事情您完全可以让您的经纪人、助手或者律师来处理呀。
俞：我叫他们缓一缓，不要太计较。这件事还是当时一个朋友在电影院通过微博向我举报的，我转发了这一条微博，然后这部电影的编剧和制片人就马上私信给我了，说法蹊跷，前后矛盾，说是一直找不到我，联系不上我，说是因为太敬重太热爱了不敢甚至于不好意思事先跟我说，怕我拒绝，说是剧组委托制片人与我联系但制片人忙于电影在各地的宣传给忘记了，诸如此类，种种说辞，至今就是不公开道歉。你瞧瞧，他们就是这样表达对我的敬重和热爱的，我还热爱银行里的钞票和故宫里的文物呢，照这个逻辑，我就可以去偷可以去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