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身材高瘦，手中的长枪闪烁着浮动的电光。这个人雷斯特和艾娜都并不陌生，正是曾经去红莲住所抢人的那个大汉。大汉此时没有了蒙面巾，在明亮的火烛下，只见他原本颇为英俊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起来。
大厅中香兰的将领们一拥而上，将他拦了下来。大汉手中枪虽然威猛，但是毕竟厅中高手众多，他一时竟无法冲过。
大汉一面苦战，一面竭尽全力地对红莲大喊：“你不能和慕容霜城结婚，你不能！”
慕容霜城握着红莲的手，他只觉得红莲似乎在微微发抖。他向红莲的眼望去，却见红莲低下了头，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似是感伤似是害怕又似是凄苦。
慕容霜城叹了一口气，忽地扬声对众将道：“你们让他过来。”
众将不由愕然，纷纷让开。
黑衣大汉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红莲的另一只手，道：“和我回去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慕容霜城轻轻地放开了红莲的手，然而红莲却忽地抓紧了他的手，仿佛害怕他突然离开。
红莲抬起头，猛地甩脱了黑衣大汉的手，道：“我决不会后悔的。”
黑衣大汉一脸惊愕，似乎是全没想到红莲会这么回答。过了片刻，他忽地狂笑了起来。虽然是笑的声音，然而他的脸上却不知如何淌下了泪水。
黑衣大汉猛地回转身，狂奔了出去。慕容霜城示意众将不要拦他，任由那黑衣大汉奔出了大厅。
在婚礼之后的酒宴上，慕容霜城似乎相当兴奋，酒到杯干，不多时便已酒气上脸，等到席散的时候，已经是酩酊大醉，被人扶进了洞房。
红莲将慕容霜城扶到了桌子旁坐下，取过湿毛巾细细地擦拭了慕容霜城的脸颊。
然后，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支颌，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慕容霜城英俊的脸庞，一直过了好久好久。
忽地，她爱怜地轻轻抚着慕容霜城的脸，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醒来？”
慕容霜城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睁开了眼睛。两只眼睛清亮明澈，一点也没有酒醉的样子。
红莲幽幽一叹，道：“要是你不想和我好，又为什么要娶我？”
慕容霜城一声苦笑，道：“我明天就要出征了。在残酷的战争中，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真的不想害了你。”
红莲缓缓地移近脸颊。她如兰的香气轻拂在慕容霜城的脸上，慕容霜城不禁有种飘荡在云中的感觉。忽然间，红莲用力地吻在了慕容霜城的唇上。火一般的热情瞬间燃烧了起来，融去了理智，融去了顾虑，融去了种种阻隔。
红烛摇摆，散去了嫣红的余焰。波浪翻涌中，只能依稀听到红莲梦呓般的声音。
“霜城，我不在乎天长地久，我不去理明天的苦乐。我......只要这一刻。”
新帝国历前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清晨，两军在距离含风阁三百里的清秋原上遭遇。
在清晨尚未完全散去的薄雾中，大雷的骑兵团发动了迅猛的突击。大雷军的银盔亮甲和闪着寒光的刀在晨雾中飘荡，香兰同盟军的前锋迅速地溃败。大雷军乘胜追击，然而雾中忽地响起了笛声，一个白衣的公子手捧玉笛从薄雾中走出，四周香兰军的箭雨忽地密集了起来。香兰军在薄雾中左穿右插，箭雨准确地倾泻在了大雷骑兵的身上。在悠扬的笛声中，大雷军的骑兵一排排地倒下。
雷鸣和雷震当机立断，立刻收兵。自进入香兰的国境以来，大雷的铁骑第一次遭到了挫败。
这一晚，大雷的军队在平原上扎营，同香兰军对峙。
十一月的下旬，香兰的气温还没有真正地冷下来。但是降雨很少，天气已经逐渐变得干燥，因此能见度也很好。雷鸣站在距离香兰同盟军大营数百丈的位置，已经能将对方的营帐看得清清楚楚。
大营中的灯火东一处西一处，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去看，却是隐含着某种奇特的阵法。士兵们有条不紊地巡逻、守备。既不过分紧张，也保持着极高的警觉。从任何一处的进犯都无法轻易地突破到阵形的中央。
雷鸣不禁暗暗赞叹，果然是名震天下的天鹤在领兵。原本纪律不强，战力低下的香兰军队在他的统领下，这么短的时间就变了样子。
雷鸣勒转马，踏上了回营的路途。
对于天鹤慕容霜城，雷鸣的感觉是很复杂的。虽然他打败了爷爷，但连爷爷雷动天本人也不是很恨他。反而是经常地夸奖这个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想法，和这个叫天鹤的人公平地来一场决斗，并打败他。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此刻的感觉，是一种既兴奋又惶恐的感觉。
很快靠近了营帐，雷鸣的耳中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旷野里极力压抑着的哭声。雷鸣跃下了马，轻声而迅速地接近了声音的来处。
很快，他就看到了声音的由来。那是一个着黑色衣服的高瘦男人，双手抱着头，蹲在旷野中低声地哭泣。虽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雷鸣仍然可以感觉到他那十分伤痛的情怀。
雷鸣长剑微微出鞘，轻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
男人抬起头来，满面的泪水在月光下反射，雷鸣看清他的脸。
“怎么是你？”雷鸣吃了一惊。这个人他很熟悉，他是大雷王朝宰相，爷爷最忠诚的朋友赫兰铁树的孙子，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赫兰铁鹰。
赫兰铁鹰抬起头来，看到雷鸣，强止了哭声，道：“对不起，还是惊动您了，二殿下。”
雷鸣踏上一步，握住赫兰铁鹰的双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赫兰铁鹰哽咽，道：“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我本来不想在大战的前夕扰乱您的心情，可是，可是......可是天音妹她，她和那个人结婚了。”
“你说什么，”雷鸣皱皱眉道，“你不是去含风阁侦察天鹤的动静了吗？”从小一起长大，他当然清楚赫兰铁鹰的心意。天音虽然是他的妹妹，可是并非是同一个母亲，向来也和他有所隔阂。虽然雷鸣心里喜爱这个妹妹和赫兰铁鹰，但是却也没有办法去帮他们。
赫兰铁鹰诧异道：“怎么二殿下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大殿下早就告诉您了。”
雷鸣猛地冲进了雷震的大营，几乎将营帐的门帘都撤了下来。
雷震正坐在桌子前看书，见是雷鸣，不由笑道：“二弟，是你啊，怎么来得这么急？”
雷鸣猛地一掌甩在了雷震的脸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雷震出其不意，捂着脸退了两步，惊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我做什么了？”
雷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兄长的脸，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做。我们同天鹤的战争是公平的决斗，无论胜负都是光明磊落的。你用这样的诡计算是什么英雄？”
雷震微微摇头，道：“二弟，你太傻了。战争不是游戏，胜负关系着国家的存亡，无所不用其极。”
雷鸣道：“即使战场上用什么诡计都是正当的，可你也不能用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当筹码啊。”
“只要能战胜天鹤，什么不可以做？”
雷鸣叹道：“击败天鹤，真的就有这么重要吗？”
雷震冷笑道：“怎么不重要？要是能打败这个爷爷的大敌，那么在继承大雷王朝的王位上面就会取得优势。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雷鸣愕然。凝视着自己的兄长，忽然间他觉得这个人很陌生，似乎就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半晌，雷鸣呸了一口，道：“有你这样的兄长，真是我的耻辱。”然后，他看也不看雷震一眼，转身而出。
望着雷鸣离去的方向，雷震轻抚着自己兀自在发疼的脸颊，坐了下来。他斟了一杯酒，缓缓倒入了肚中。
“等这一战结束，也许我们之间也需要一个结果。”
在正面的战场上，雷氏兄弟和天鹤慕容对峙了十五天。天鹤慕容霜城始终采取守势。雷氏兄弟发动十余次的攻击，运用了包抄、迂回、诈败、强袭等多种战术，在兵种上更是搭配重步兵、轻骑兵、魔法部队、弓箭部队，在组合上极尽其妙。但是慕容霜城不为所动，沉着冷静，指挥部队形成了坚固的防线，雷氏兄弟始终无法取得理想的战果。而与此同时，在外围的战线上，香兰同盟的军队同大雷王朝的后续部队陆续交战，互有胜负。但是在结果上却也阻断了大雷军的援兵和补给，使得大雷远比香兰同盟军队精锐的骑兵无法发挥充足的战斗力。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十余天。到了十二月十日这一天，大雪忽然开始飘荡在清秋原上。
红莲揭开营帐的门帘，一股寒风夹着雪花飘了进来。红莲侧身张开红色的风衣，护住了手中托盘上的茶碗。然后，她走出了寝帐。新婚的生活，使得她的容颜更加娇艳了，眉宇间流溢着动人的光彩。红莲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在雪地上发出沙沙声响，轻捷地经过了两个哨位。
战岗的士兵纷纷向她敬礼。虽然只有十几天，但是红莲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士兵们对于天鹤慕容霜城的信赖与崇拜。这些感觉在她的身上化作了爱屋及乌的一种敬爱。红莲向敬礼的士兵们报以柔和的微笑，踏过瞭哨位。前面的一座高大的营帐就是天鹤慕容霜城的帅帐了。
红莲用手摸了摸茶碗。茶还是热的。
茶这种由东方海外传来的东西，有着及其古怪的性质。当他们在热水中的时候，会发出甜美的清香，可当他们冷下来的时候，就会变得很苦。所以红莲不希望当“他”喝到的时候，已经是苦味了。
紧跨了两步，红莲来到了帅帐的帐门前。她正要抬手掀开帐帘，忽地营帐中传来慕容霜城的声音。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大雷雷动天在昨天晚上病逝了。”
红莲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托盘一摇，茶碗摇晃了起来，撞在托盘的边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大帐中，同时响起了嘈杂的声响，许多将领纷纷议论了起来。
片刻，慕容霜城清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雷雷动天去世，雷氏兄弟势必要赶回国。所以，我拟订了虚张空营、三路伏击的策略，具体的计划是这样的......”
红莲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脚步也有些凝滞。在经过哨卡的时候，她手中的托盘在风中摇晃，茶碗依旧在托盘上。
哨兵惊奇地问道：“夫人，您怎么把茶又端回来了？”
红莲微微摇头，脚下却忽地一绊，跌倒在了雪地中，手中的托盘和茶碗一起丢了出去。茶水在雪地中泼溅了开来，变成了一个个冰冷的斑点。
士兵急忙抢上去扶住她，关心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红莲拾起了托盘和茶碗，嘴角浮现了微微的苦笑。
“茶冷了，就会变得很苦涩的。”
“夫人，您说什么？”士兵不解地问。
三个时辰后，雷氏兄弟的营帐中。
身穿孝服的雷震在听到属下的禀告后，惊喜地跳了起来，对众将道：“太好了，我得到了极其重要的情报，我看我们终究可以提着慕容霜城的头去祭拜爷爷了。”
众将纷纷激动地议论了起来。赫兰铁鹰的手轻轻摸到了自己背后的雷霆枪，心里却在想：明天，我一定会把你夺回来的。
只有雷鸣一言不发，他望着营帐窗外的飞雪，却忽地叹了一声，轻轻自语道：“天音，你的心这时一定很苦吧。”
这天晚上，雪仍然在下。
艾娜在帐中闭目屈指，暗暗计算着天数。她虽然不是出自号称“术数天下第一”的雾隐谷藏仙洞，但是在温德森林的时候，博览了爷爷收藏的数量惊人的典籍，却也有了“心如明镜，可见微尘，万事万物，尽归一数”的觉悟。虽然术数并不能清楚地指出未来的所有变数，但是却也能够预见部分的未来。就像这刻，她心中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自然就屈指而算。
好久，艾娜睁开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心忽然变得很乱。
“雷斯特，他肯和我回去吗？”艾娜叹道。
算得出明日的一战必将会有结果，却算不出自己和雷斯特能不能有结果。这结果，到底是不是结果？
雷斯特孤坐在雪地中，呆呆地望着夜色中反射着白茫茫雪光的大地，不由喃喃自语：“杀戮，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一天在空中飞溅的血雾和残肢。雷斯特痛苦地摇着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多天了。
背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雷斯特没有回头。
也许是艾娜或灵儿又来安慰我了吧。他这样想。
“笨蛋，连这个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通！”
这是清脆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梦中回忆了无数次的声音。雷斯特猛地回头。
雪白的纱衣在雪地中飞舞，束发的金环映衬出脱俗的美丽。那是她！
“怎么是你！”雷斯特惊喜地叫了出来。
白衣女子点点头，却忽地从身边抽出了一把长剑，架在了雷斯特的脖子上。
“如果有人要杀了你，你除非杀了他才能救自己。那么你杀他还是不杀他？”
雷斯特脸色茫然，他猛地抱住了头，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可我还是杀人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是不该。”
白衣女子微微一愣，收回长剑，停了片刻，又道：“要是有人要杀了你最亲切的艾娜姐姐呢？”
雷斯特想了一下，抬起头，诚挚地望着白衣女子，道：“我要救，无论是你还是艾娜姐姐，我都会不顾一切地去救的。”
白衣女子的脸上微微泛红，纵然是夜晚，但在白衣和白雪的映衬下，也是格外美丽。
她又道：“要是你必须杀人才能救你的艾娜姐姐的话，你杀是不杀？”
雷斯特点点头，道：“我会杀的。”
白衣女子道：“这就是了，杀是一把双刃的匕首，用好了它可以拯救很多人，用得不好它就是罪恶和丑陋。”
雷斯特皱眉沉思，忽地，他喜道：“我明白了，原来只要心中不是存了贪婪和卑鄙的念头，杀就不一定是错误。”
白衣女子点点头，肃然道：“你总算明白了，在手中举着杀戮的刀剑时，心中存着拯救的念头，那你就不会让你的刀剑在血腥中迷失。”
雷斯特细细思考着白衣女子的话，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白衣女子的身影了。
雷斯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大叫了起来：“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四野茫茫，空无回声。
雷斯特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地在旷野中大叫。忽地，耳边传来了细如游丝的声音。
“别再叫了，我叫莉莉亚。记住你的责任！”
“嗯，原来她叫莉莉亚。”雷斯特傻笑。然而，他又皱上了眉。
“责任，什么是责任呢？”
十、风中的孤鹤
在雪野中游荡了整夜的雷斯特，终于拖着疲惫的步子钻进了自己的营帐。
“你回来啦。”
声音传来，吓了雷斯特一跳。仔细看去，却发现艾娜正坐在自己的床上。雷斯特吃惊地道：“艾娜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你一晚了。”艾娜的声音似乎有点古怪，似乎鼻子有点不通。
“有什么事吗？”雷斯特关心地道，“嗯，艾娜姐姐，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我，我......”艾娜的声音很低很哑。
雷斯特根本听不清，他凑过去。“艾娜姐姐，你在说什么？”
艾娜忽地从床上跃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雷斯特，将头停在了他的肩上。雷斯特只觉得自己的肩头上什么东西滴了下，有点湿的感觉。
“雷斯特，我们回家吧！”
这次雷斯特听清了。
“回家？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很累。”艾娜轻轻地在雷斯特的耳边道。
“累？”雷斯特搔着脑袋道，“嗯，大概一夜没睡，所以累了。你还是睡一下吧。”
艾娜根本没有理他，在雷斯特的背上用力一掐，道：“我决定要回去温德森林了，你回不回？”
“啊，好痛！”雷斯特叫了起来。
艾娜放开了雷斯特，一双俏目正正地定着他，严肃地道：“我昨天想了一整夜，我决定无论这里怎么样，明天就回家去。你到底回不回去？”
“嗯，”雷斯特为难地道，“可不可以不回去？”
艾娜郑重地摇头，道：“不行！你要是不肯回去的话，那我就一个人回去。”
雷斯特小声地嗫嚅道：“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没有艾娜姐姐，我会很难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