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与此同时，王众和文子也发现夏玲最近好像很不对劲，以前从没这么频繁地见到她，现在每次从那边下楼的时候都看见她在教室门口，凭栏远眺，目光凄迷。他们两人争先恐后像叶小枫报喜，说现在最是一年春好处，一定要把握好时机，莫辜负了上天为你营造的气氛。聂宇纳闷他们竟连夏玲的眼神都能看懂，王众说，废话，很明显是寂寞难耐嘛。
叶小枫于是连夜在被子里挑灯含泪奋笔写了回信，第二天聂宇帮她给了夏玲。不料在聂宇递出信的同时，夏玲也递给聂宇一封信，聂宇一笑，忙把叶小枫的信收回去，接过夏玲的信说：“免得你们说错了秩序。”
上早自习的时候聂宇把夏玲的信给了叶小枫，把叶小枫的信退了。叶小枫看着聂宇将自己的信退回，额手称庆，觉得聂宇真的很沉稳成熟。叶小枫从此全天候不安，中午和晚自习前都和陈俊一样在教室转来转去，又趴在栏杆看校门口有没有夏玲的身影。这时叶小枫彻底不愿考虑什么高考快要来了之类的问题了，只想如果有机会能和夏玲永远在一起就不枉此生了。
韩江雪看见叶小枫反常的状态，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至于是何种预感，答案当然是不详。叶小枫见她屡屡盯着自己看，也不理会，以往韩江雪一皱眉头他都煞有介事地十分关切地问怎么了，此时叶小枫甚至明确地感觉到即使她哭也无所谓了。
以往下午放学，叶小枫都是对铃声置若罔闻，继续做题最后和王众他们一起回寝室，今天却急匆匆地赶回去了。王众回寝室的时候见他也不在，这使得王众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部分人都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叶小枫似乎很危险，但具体什么危险，也都是不详。
反正接下来的事让他们全部震惊了。
这天下晚自习后，寝室里一片欢腾，异常热闹，仿佛过节。有的唱“受了伤，还依然伪装”，有的唱“不要用我的爱来伤害我”，有的唱“昨日夜里心都碎了，你的心里还有我吗”然后纠正说“今天晚上心都碎了”，有的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于是立即有人唱“给我一杯忘情水”，更有甚者唱“你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就连在水龙头旁洗衣服的也在唱“你为何移情别恋，不顾我的感受……”阵容空前强大，仿佛湖南卫视搞晚会前的宣传广告。
这都是为叶小枫对号入座的。叶小枫坐在床边不知是哭是笑。他还不大愿意哭，于是他放声大笑，和这些唱歌的人一样笑。脑海中还是夏玲的身影，黑色长袄，粉红毛衣，浅浅的微笑，可惜在另一个男生，比他高大比他稳重比他成熟的男生怀里。
叶小枫仅存的智商告诉他：“看来今晚的我很难入睡”，于是他央求着要和吴超睡在一起，吴超看着他可怜的模样，大动恻隐之心，同意两个人挤一挤。
聂宇说：“小枫啊小枫，你还记得她给你的信吧？现在你看，你不抱她，会有人抱，而你却要兄弟们来提醒你，这个世界的温暖还在，你的温暖也还在。看穿了吗？看透了吗？觉悟了吗？”
叶小枫不仅没有嘲笑人的天赋，而且没有自嘲的天赋，现在他精疲力尽，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被聂宇一针刺中痛处，眼泪簌簌流下来。
王众也很是悲愤，恨铁不成钢地对叶小枫说：“你看看你，为了一个那样的女的，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帮兄弟，有没有你家里的父母？你以为你只属于你一个人吗？你就可以这样放纵自己吗？夏玲那种女的，******，那种女的有什么好喜欢的，又******骚……”
“那个混蛋夏玲！”
“不要骂她！”叶小枫哭着哀求道：“不要说她的坏话了。都是我不好……”叶小枫又没力气了。
王众和聂宇面面相觑，无奈地摇摇头。
还没熄灯，叶小枫靠墙，吴超在外面，王众头对着他，不停地安慰他，说自己当年如何如何梦想破灭，风雨中狂奔几十里，迎面驶来一辆卡车都想一头撞过去算了，最后还不是看透了？这其实也没什么，你就当她是你一生要爱的一百个女的中的一个，现在才第一个呢，我们帮你编号，这个是1号。爱情嘛，都是一段一段的，什么是永恒？下一个姑娘才是永恒。
吴超也安慰他：过几天给你找个2号，3号，加点催化剂，发生置换反应，取代夏玲在你心中的地位呢。
聂宇也说：“唉，小枫，想开点，越是美丽的动物往往是毒性最大的。你不是喜欢做什么都找理论依据吗，这就是你不幸遭遇的理论依据。没关系，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
全寝室都笑起来。叶小枫依旧不说话，只是啜泣着。
好半天，叶小枫终于说话了，虽然每句话都带着哭腔，但还能听得出他在说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有尽头。然后说他还幻想着等高考结束后……
总之，说了很多陈词滥调。
而这些陈词滥调却因为叶小枫的纯朴而感动了全寝室，包括情窦未开和开错了地方的。寝室一度安静。曹斌叹了一句：“哇，是不是每个男生成长途中都要经历这样的挫折？那我比小枫更惨，他已经遭遇过了，我还没有，不知什么时候会有。”
叶小枫止住了哭，吴超按开MP3，里面唱起那些伤心的旧歌。再伤心的歌天天听也就不伤心了，叶小枫平时为了借歌回忆起那段幸福的时光，每天听的都是那些歌，现在形成抗体了。吴超听到一首周杰伦的，《轨迹》，又按了下一曲。下一曲是没听过的，sweety的《樱花草》，估计是一九九某年的歌了。
晚风吹动着竹篱月光拉长的身影萤火虫一闪闪满是飞舞的钱币天上银河在发光地上风铃在歌唱织女星在远方古老浪漫的神话流水走过种下四季的变换幸福在蔓延爱你永远不孤单恋人手中樱花草春在漫步的微笑种下了一朵朵青春璀璨的年少恋人怀中樱花草听见胸膛心再跳偷偷的在思念那是我们相爱的记号此曲温馨感人，清丽自然，吴超听着放心了，认为不会触到叶小枫伤口。但诗歌鉴赏能力差的他不知道，以乐景衬哀情最具杀伤力，叶小枫借着这歌勾勒出曾经的幻想，再对比现状，梦想破灭，伤口滴血，痛不欲生。夜里全寝室都睡去，MP3也没电了，叶小枫独自听着窗外凄凉的北风，觉得世间无比凄凉，被子里面还算温暖。想起了化学老师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张爱玲的名言，笑的时候世界陪你笑，哭的时候只有自己独自哭。随后他又顺势想到化学老师的别的话，“这既证明不了什么，又决定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什么”，化学老师通常那这句话来劝导他们，月考砸了没关系。叶小枫睡不着，一遍又一遍看床头的手表，到宿舍楼快要开灯，漫漫长夜快要熬过时终于疲倦睡去了。
第二天聂宇起床洗漱了打开宿舍门，外面白茫茫一片，树上全压着雪。一股强劲的冷风吹进来，还带着雪，果然是“柳絮因风起”，他马上关了门。
叶小枫一觉醒来，意识到梦已成空，一边伤心一边穿衣服。聂宇走近一看，他脸上似乎泪痕还没干。聂宇笑着问：“你醒了？”
叶小枫点点头。
聂宇瞪大眼又问：“真的醒了？”
叶小枫又开始哭了。
聂宇突然心里不舒服，想大家本来都是没有信仰的人，被大人欺压，被课本愚弄，被社会当商品贩卖，上天赋予我们的东西被剥夺的干干净净，小枫好不容易供奉为信仰的爱情，现在也不剩了。那个女的无论事实上多么丑陋酸臭，或者美丽圣洁，对叶小枫而言都无所谓，她只是一个符号而已。聂宇觉得每个人对另外的人来说都是命运的一颗棋子，担负着命运赋予的不同的使命。例如夏玲对小枫来说就是命运派来折磨他的，如果不是夏玲，也会是别的女生，反正总要有的，一切都在命运安排之中。这么看来，夏玲只是无偿替命运打了个短工，小枫不该对她有何看法。
聂宇想起了上学期语文课在多媒体教室看《雷雨》。
屏幕上，周冲说道：“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飞，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
那时全班对此嗤之以鼻，小枫却望着屏幕红了眼圈。
而现在小枫却说：“真的醒了。”
这时叶小枫清醒地记得夏玲在纸条上的字，叫他晚自习在操场东边地二棵樟树下等她。而就在晚自习前的十分钟内，他却看见她和另一个男生，那个当时球场上的20号，现在已经转校的“梅爷”，比他高大比他帅气比他成熟比他……他转头逃开。
倒不是叶小枫没听过类似的传闻没有做过类似猜想，而是当现实粉碎一切幻想，冷冰冰地摆在眼前，实在叫人崩溃。
晚自习测数学，叶小枫本打算坚强地去约定的地点，却怎么也拿不出勇气，脑海里全是那个刺激他的画面。整整四节晚自习，叶小枫试卷一题未做，泪水沾湿了一片。同桌的女生同情他，帮他抄了几题，把选择题全填了。
叶小枫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因为夜里没睡好。他突然超脱，觉得没有必要去上课，不如在寝室睡觉。聂宇说，随便你，多休息休息。叶小枫说算了，还是去上课。
起床铃响起，众人逐个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下雪了，好大的雪。王众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女人不也就是一堆白骨，有什么了不起的？”
聂宇说，你干脆说女人就是一堆碳氢氧氮磷硫钾钙镁算了，关键是，这堆物质以特定的形式组成的个体在特定时期的力量太大，在东方能灭掉一个又一个王朝，在西方能让两国大战十年，区区一个小枫又算什么呢。
王众说：“什么叫特定时期？”
聂宇说：“你会为一个老奶奶怦然心动？”
王众说：“我会怦然胃动。”
早自习数学试卷发下来了，叶小枫48分，他看也没看就塞进课桌，然后蒙头大睡。下早自习了也不去吃饭，把饭卡给了王众，自己继续睡。王众知道他昨晚没吃饭，夜里肯定又没睡好，怀疑他身体吃不消，回教室时给他带了几个包子一杯酸奶。叶小枫继续睡。直到韩江雪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叶小枫实在没有力气了，可怜地说，没什么，我没事。
一天以后叶小枫终于肯进食了，这让王众十分欣慰。这些天王众主要是靠叶小枫养着的，偶尔找别的人混饭，一到月底，卡上的钱所剩无几，也不好意思再这样下去，但叶小枫却一如既往地热心，坚持让王众用他的卡。叶小枫慢慢康复，但永远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他记起在他绝望的那个晚上，吴超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她失去的是一个爱她的人，而你失去的是一个不爱你的人。他又不恨夏玲，用这种话安慰，毫无用处。而聂宇说过，爱就要将你的爱认真贯彻落实，不能永远停留在抽象朦胧的阶段。所以即使失去了也无所谓，反正既没有带给她安慰或寄托，也不曾给过她温暖……
而这时却有女生让他感到温暖。寝室里在这件事上分为两个派系，吴超力挺小枫坚持最初的选择，去追夏玲，无论那个男的什么来头，beat him！还用丘吉尔的演讲为他鼓劲：“Never，never，never give up！”并说，主角总是最后出场的，轮到你了！曹斌和陈俊则劝他说韩江雪那么好的姑娘，对你又有那么很多点意思，搞得不好还伤了人家的心云云。文子和王众则幸灾乐祸，大呼小叫说有好戏看了，叶小枫面临着重大的抉择，说夏玲其实很好只是不适合你，江雪妹其实更好而且又适合你，就像为你量身打造的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们其实也不一定好；但从严格意义上讲，只是缘分问题，而缘分就像蛋白质一样可以水解成氨基酸再重组成新的蛋白质；但是我们不妨再换一个角度来看……
这让聂宇觉得所有人现在都一样，穷极无聊，无聊透顶。他还是和谢青去公园看雪比较合适，看别人玩雪。
对叶小枫来说，四年的内心纠纷终于了结，再没有幻想了，再没有理想中的爱情了。现在他总算彻底绝望了死心了放弃了。王众说，记得曾经有个文科班的家伙说过，要以发展的眼光，辩证地看问题，这事说到底其实既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正经说来就是可以唤醒小枫作为男人的自尊。
这个韩江雪很有趁虚而入的嫌疑，正值叶小枫心被掏空，恰逢303经济危机，她就这样登堂入室了，叶小枫的很多事务由她代理，比如早餐是去食堂还是由她从外面带，中午去不去打球等等。叶小枫还在伤心于曾经的美好，无暇顾及当下。
圣诞节前夕学校里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整个县城都如此。县城虽落后，但在圣诞节愚人节这样节日的重视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与中国的别处。校外各个发厅、网吧、文具店直到宾馆全站着圣诞老人。男生女生们送苹果送得比五四运动还情绪高涨，水果摊位忙得如火如荼，苹果价格也很蹊跷，两块四一个。聂宇四节晚自习下来收到了十来个苹果，却没有送出过一个。他想起了小时候拜年，通常是舅妈提来的饼干转手提给姑妈，姨父拿来的烟酒转手带去伯父家的情形，哑然失笑。聂宇打算带回寝室大家共享，谢青却十分严肃地说不行，这是别人的心意，你不回送他们就已经够过分了，所以一定要全部吃掉。聂宇说，我发誓，全部吃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