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后是听歌,看他们上课听歌的人那样子,手要捂着耳朵,臂得遮住耳机线,身体尽量下压,聂宇无法想象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况且他也没有MP3之类的东西。向别人借,万一班主任又大驾光临,他算完蛋了:MP3就地处决,去楼下见半块砖头,砸碎,去厕所门口提半桶水来,浸泡一至两分钟,取出,最后上教学楼六楼甩出学校,血淋淋的MP3尸骨一道优美的弧线飞向街对面的奶茶店屋顶。这一切当然是要在班主任大人的监督之下光荣完成。然后班主任飘然而去,他带着笔和纸去办公室写检讨,回来还得还人家东西。而且万一那是谁谁谁送人家的,有着不寻常的意义,那可赔不起来。综上所述,此法亦不可取。剩下的只有直接翘课了,他刚刚转校来,不敢贸然行事。何况他转校就有洗心革面的味道,虽然他认为自己心和面都很干净,尤其是面,还很帅。
上述方案全都不能执行,聂宇最终只能跟他们一样,望着黑板发呆,几乎就要化成望师石了。略加留神,聂宇发现老师正在讲这次期中考试的试卷,并判断出如果以这种速度讲下去,下一节体育课也要拿来支援了。他们班的数学在全年级差得赫赫有名,每次考完试,学生议论起(2)班的数学,面部表情就是“说他们班干什么呢”。从高一到现在的所有月考调考统考联考就没一次让学校满意过。
聂宇从来不卖力学习,成绩却一如既往的好。于是他以深谙老庄之道自负,“圣人后其身而身先”,私下嘲笑别人。这次转校恰逢考试,聂宇认真了一回,却考的并不怎样——可能真是老庄哲学在做怪,但也名列前茅。这样就能在各位老师心中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如此一来,别人讨论学习可能是在讲闲话,他讲闲话则一定是在讨论学习。这是中学里的“一好百好”原则,成绩好,什么都好。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接二连三地醒来。
聂宇旁边的大胖子撑了个懒腰,又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向聂宇要纸擦桌子上的口水。聂宇看看他的桌子,比尿湿的床单还难看,急忙递纸。胖子边擦边说:“那家伙要走了。”手指前面。聂宇纳闷地想这怎么可能,试卷没讲完,还有体育课可以借用,何乐而不为。仔细看前面黑板,试卷竟讲完了。聂宇更纳闷,问胖子:“你做梦也在听他讲题啊?”
“听个屁讲!我爸说的,他要到后勤部工作去了。”
这回答让聂宇突然记起不久前听来的传闻,说(2)班有好几次全班学生联名上书要求换数学老师,屡试未果。聂宇想这次终于“果”了。不过也可能是学校觉得对他仁至义尽了才换的,毕竟学生再多再不满又算什么呢。总之无论什么原因,这节课都可能是前面三尺讲台上他们数学老师的最后一课了,至少是教他们的最后一课了。聂宇以为他会讲一些自以为会令学生铭记终生并感动终生的话,像初中课本里都德的《最后一课》中的韩麦尔先生在黑板上写上“法兰西万岁”一样。不料他们老师似乎没看过电影,没读过小说,更没见领导开过会,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聂宇又想起了初中英语老师经常使用的一个例句:He went out without any words数学老师就这么走了,没留下一句类似伟大人物临死前的遗言的话,根本不像是最后一课。但胖子的消息是毋庸置疑的,因为那是“我爸说的”。
上周三的数学晚自习,老师规定,只能看教材,看资料,看平时做的笔记,不许讲闲话;讨论问题也要小声。于是几乎全班都在讨论问题,男生普遍在讨论是《梦幻》好玩还是《魔兽》过瘾,女生普遍在讨论是《火影忍者》精彩还是《网球王子》好看等一系列重要问题。由于太过投入,声音渐渐大起来。突然教室又鸦雀无声了,像往沸水锅里加了一瓢冷水。这时胖子还在尽地主之谊,为聂宇讲学校的状况。地中海,也就是他们数学老师走过了,说:“你们两个讲什么闲话!还哈哈大笑的。”
聂宇意识到自己可是一言未发,只是在听,于是又和胖子相视一笑,笑地中海说错了。胖子望着地中海说:“我们没讲话啊!”又把聂宇一指,“不信你问他。”
地中海脸色陡变,指着胖子说:“还没有呢,我都看见了……
“我没讲话,我在唱歌呢,谁讲话了,真是的。”胖子满不在乎。
地中海脸色煞白,回头就走。胖子说,继续继续。聂宇感到情形不妙,没理他。地中海走到他们这扇窗下,正好碰到巡逻夜叉班主任。
“您这是……
“刚才有个学生讲话,我叫他别讲,他说我才没讲,我在唱歌呢……
班主任义愤填膺:“狗杂种的,哪个敢在我的班上逞强,还顶撞老师!简直不成名堂!您怎么不把他揪出来?”
“可他是黄校长的儿子呀!”地中海委屈地说。
“哦”班主任说。
于是这件事就此了结。然后新闻大爆炸,全班无人不知,文艺委员若征集元旦节目不愁没小品。地中海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可想而知,如今走了,双方都好。
下课后不少人在走廊站着观察动静。凭以往经验,体育课是不会有了的。学校总有许多破规矩,包括每次考试试无巨细悉以班会总结之。班会的时间安排很灵活,比教英语的班主任讲的副词的位置还灵活,比如这节体育课、下节自习。
果然,班主任从西边办公室走来,手里拿着刚刚打印成绩表。他刚一进门就骂刚才站在走廊的人,他们见班主任来了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直窜进教室,以为能避免无意义的教训,可惜班主任看的是整体效果,来了也就整体教训:“你们不在教室学习,跑到外面站个什么?现在已经高二了,马上就是高三了,给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只知道玩。想上体育课是吧,行,当然行,我可以让你上一整天——只要你愿意。你们不要给我有任何非分之想!记住。”聂宇心想这真是见鬼,上体育课在这学校居然是非分之想。
班会跟别的会一样无聊,比数学课上与枯燥无味的数字亲密接触稍微好受一点。除了节日晚会或运动会,别的会聂宇都讨厌。班主任讲了大段大段的废话,才开始做实事,按成绩排座位。几年前不知哪所名校发明了“分层教学”,又迅速推广开来,近年来高中初中甚至小学都继承了这一先进发明,不仅以班为单位分层,还在原有基础上加以改进,连班内部也要分,旨在培养学生的自尊和自卑,也就是尊卑思想,争取让每个中学生甚至八九岁的小学生充分认识到社会的真实面目,深刻感受到竞争压力和生存危机。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学生回家能理解父母,体贴父母。
聂宇真觉得好笑,还有人对座位这么敏感,在继承发扬优良传统时,偶尔失误的乖学生岂不要“巴山楚水凄凉地”,而自己这样无意功名的闲云野鹤却要“误落尘网中”了。搬了桌子后聂宇算“西入长安”了,两边每天陪他吃粉笔灰的同桌,是王众和叶小枫,不顾班主任继续废话,他就开始“谈笑有鸿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