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下班时,季楠到公司来接我,他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身材修长挺拔。我远远地看着,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只要我一松手,这个有一丝忧郁气质的男人便不再属于我。
神思游离之际,他走过来,轻轻地揽住我的腰,车水马龙的人流中,季楠有些伤感地说,你还是去吧,一年后回来,我们就结婚。
我点点头。尽管我无法把握这份爱情会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也清醒地知道在离别面前爱情是何等的苍白无力,但在此刻,我还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感动。
过了元旦,我就动身去了那座有欧陆风情的城市。第一天去公司上班,在电梯间里遇到了财务总监童谣,他左手端着一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右手则拿着货运单和文件夹,嘴里嚷嚷着“借过、借过”,侧身挤进了电梯。
我往旁边让了一下,躲闪不及,他文件夹的弹簧硬生生地把我盘头发用的一只玻璃发夹拽了下来。长发失去束缚,呼啦一下子散开来,一直垂到腰际,瀑布一般。
我转过头去,怒目而视,见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实在不好意思发火,蹲下身去,把打烂的发夹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握在掌心里。
后来才知道,他竟是我的顶头上司,直接领导。
熟了之后,他说,以后我会还你一只发夹的!
我和童谣都住在公司为我们安排的单身公寓里,毗邻而居。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外面吃饭,偶尔童谣也会在他的小厨房里一显身手,有时咸有时淡的,但每回他都来不及解下围裙,提着铲子就跑过来敲我的门,叫我一起品尝。
有天半夜,我发烧,挣扎着倚在床头,想给季楠打电话,拨了号码,禁不住又挂掉,即便告诉他,又能怎样?想来想去,还是给童谣打了电话。
没用三分钟的工夫,童谣跑过来,一句话没说,把我抱起来,然后下楼。我挣扎着要下来,怎奈他的手抱得紧紧的。他把我放到车里,然后开车带我去医院,挂号、排队、取药、输液,折腾到快天亮时,才回到寓所。
我清楚地感觉到一朵暧昧的花朵,开在我和童谣之间。我亦知道,我们都是寂寞的人,寂寞的人之间的寂寞的游戏,是不可以认真的。
一年的期限快要到了,童谣说要回北京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很快就会回来。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一定要等他回来再走。
童谣走了之后,日子一下子变得清冷无边。办公室里的小赵是一个年轻的帅哥,他神秘地对我说,听说童谣这次回北京,以后不再回来了。我半信半疑,忍不住问,为什么?他看看左右无人,说,听人说童谣的太太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我听了默然无语。下班后,在公司楼下的酒吧喝了一杯热巧克力,夜里回到寓所,忍不住打童谣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听起来优雅而且富于质感,仿佛金属碰撞的声音。她轻轻地问我,你找哪一位?我一下子就慌了,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找童摇,而且莫名其妙地缀上句,工作上的事情……
间隔许久,童谣才过来接电话,他的声音说不上惊喜,甚至有些平淡无奇:是你啊!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然后就挂了电话。我抱着电话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怔怔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足足有一分钟。
我很快答应了季楠的求婚。结婚之前去发廊剪短了头发,季楠说我留长发好看,但我还是执意剪去了那一头如瀑长发。他不知道,在心里,我是用这种方式和过去做一个诀别和了断。
结婚的事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后接到童谣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语调欢快地说,我在你们这里的机场,快点来接我。
我无法说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在空旷的机场大厅,一眼就看到这个儒雅的男人,还是从前那样闲适温暖的样子,坦然得就像昨天刚刚分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蝴蝶型发夹,上面镶了三颗晶莹的水钻,美得耀眼。他说,上次打烂你的发夹,这个送给你。我伸手接过来,握在掌心里,那只通体碧绿的蝴蝶仿佛要振翅欲飞。
童谣像是忽然发现我没有了长发,他有些吃惊地问,你的长发呢?
我抬起头,下巴微微地扬起,对着他甜甜地笑,剪掉了,恭喜我吧,我要结婚了!
童谣看了我一眼,仿佛不认识似的,眼里的光一闪即逝。他轻轻地说,我,刚刚离婚了,第一个跑来告诉你。
我闭上眼睛,没有哭出声,但泪水还是无声无息地漫过睫毛,不可遏制地滴到了手中的蝴蝶发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