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香
我所在的科室新分来了一位叫蕙子的同事。蕙子给我的第一印象,用一个“大”字就能全部概括。大脸盘,大眼睛,大身板,做起事来也是风风火火,大刀阔斧。
简直是个牝马型的女人!许多同事都这样说。
接触了不到一周,我和同事就对蕙子颇有些反感。反感来自她毫无遮拦的大嗓门。我们这个科室,主要任务是对全单位的各类材料进行整理和归档,工作一忙起来,能听到的,只有敲打键盘和翻动纸页的声音。但蕙子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坐在我对面的她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旁若无人地打一遍电话,应该说是喊,或者命令,嗓音大得惊人。听得出来,她是打给自己老公的。
“老公,你在哪儿呢?在干什么?”
“我可警告你,不准到处乱跑。地板擦了没有?”
这是对男人不放心,在例行查岗!我侧脸冲旁边的同事会意地一笑,脑海里迅即浮现出这样的场景。在蕙子身上,寻不到一丝温柔的痕迹。不懂温柔的女人,男人往往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既然有男人上了她的“贼船”,她必定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不让他逃脱。而这个男人,要在她的严密监视下,随时报告行踪,还要承担起所有的家务!真是悲哀!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蕙子挂了电话,刚跟大家说了声抱歉,忽又想起什么,再次拨通了电话:“老公,今天晚上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茄条。茄子我已经买好了,放在冰箱的冷藏柜里……”
“你的老公可真听话,你真幸福!”我别有用心地说。我固执地认为,她是在对我们显摆,炫耀她在家庭生活中高高在上的尊崇和优越。
蕙子似乎没有听出我的讥讽,大咧咧地笑着说,那是,那是,我们结婚已经八年了。
八年?婚姻中有道坎,有个劫,叫“七年之痒”。我真怀疑,那个做她老公的男人,是如何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过来的。我和同事私下里议论,蕙子的老公要么是个窝窝囊囊的男人,要么就是——已经被蕙子压榨、打磨得棱角全无,脾气全消。
蕙子还有个毛病,迟到。为此,领导三番五次地黑着脸警告她,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你就去政治处报到吧。言外之意,我们科室不欢迎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改——”蕙子一个劲地承认错误,可结果是:知错就改,改了再犯。不过,蕙子的工作效率惊人地快,我们两个小时才能做好的工作,她常常一个小时就能搞定。时间一长,领导也就默许了她的“毛病”。后来,我听别人风传,在原单位,蕙子是完全有能力通过竞争当上科长,当上领导的,她之所以选择放弃,是为了老公。
为了老公?我犯了嘀咕。要是她能走上领导岗位,老公不就更能乖乖地听话了吗?又何必费心费神地电话查岗?没过两天,一次偶然的相遇,让我见到了蕙子的老公,一个刚过三十就腰身微曲,形容瘦削得可怕的男人!
一天,我感觉到盆腔内有点不舒服,便请假去医院检查。刚走进门,就看到蕙子搀扶着老公向骨科走去。我躲在墙角,听到了蕙子的训斥:“告诉你不要下楼不要下楼,你就是不听!你看,害我又迟到了。你给我记着,要是领导训我,回家我就训你!还有,晚上我想吃过水面——”
好一个刁蛮霸道的女子!等蕙子扶着老公走出医院,我找到了骨科的主治大夫。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平素关系处得不错。他长叹了口气,惋惜地说,蕙子的男人患的是骨结核,已经发展成骨癌了。如果病情继续恶化,唉——
我不禁为男人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甚至认为蕙子活脱脱的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巫!老公重病缠身,她竟然能狠下心来颐指气使,不是女巫又是什么?!在愤慨心理的促使下,我和蕙子第一次发生了正面冲突。
那天下午,蕙子又拨响了老公的电话,下达命令:“老公,今天我胃口不好,你给我做个西红柿蛋汤就行了。”
狠毒的女巫!不知不觉地,我的牙缝里蹦出了这样一句咒骂。此言一出,蕙子怔住了,同事们也怔住了。
蕙子皱紧了眉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盯着我:“你……在说我?”
“我哪敢说你?你比女皇都高尚、伟大!男人在你的眼里,不过是使唤丫头、奴仆!我要是得罪了你,还不永生不见天日啊?”我针锋相对,大声地揭批她的丑陋言行,同事们听得都呆了。不等我数落完,蕙子的大眼睛里瞬间涌出了亮亮的泪水,随即一转身,掩面跑出了办公室。
女人喜欢感情用事,很容易达成“统一战线”,很快,蕙子被我们孤立起来。没想到,周五下午,蕙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向我们发出了邀请,说周六是她和老公的结婚纪念日,想请我们去家里热闹热闹。同事们相互看了一眼,也许是为了求证我的说法是否正确,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相约来到了蕙子家。蕙子的老公正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一看到我们,便笑呵呵地迎上来:“欢迎你们来做客。在单位,蕙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对不起了,请你们多多包涵。”看着他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如柴,可还在下厨的样子,我们突然有了快点离开的想法。我们不忍心再让他劳碌!
蕙子看出了我们的心思,默默地带我们走进了书房。关上门后,幽幽地开口了:“他得这种病已经4年了。我们结婚前,他没有正式工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自由撰稿人,每个月的收入不过千元左右。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他。等婚后检查出病因,我曾经和你们想的一样,什么都不让他干,包括择菜、洗碗这样的小事。为了照顾他,我还主动放弃了竞岗。可是,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错了,他的病情不断加重,脾气也变得暴躁,甚至想到了死。他说,我已经写不出东西,挣不到钱了,再不让我为你分担点家务,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蕙子的眼睛一片湿润,接着说:“我爱他,我还没有吃够他做的饭菜。我不能让他早早地走。于是,我开始支使他做家务。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为爱人做点什么,心情好起来……大夫最早的结论是,他的生命,可能维系不了3年,可你们看,他已经迈过了3年的坎,和我一同迎来了第八个结婚纪念日!”
说着,蕙子在挂历上,在今天的这个日子上,重重地写下了一行字:“老公,我爱你。让我们一起期待下一个结婚纪念日的来临!”
一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错怪了蕙子。原来换一种方式,也是爱!此时,书房外传来了男人的招呼声:“蕙子,饭菜做好了,快请你的同事入座吧。”
餐桌上,当我们强忍着心酸,不住地夸赞他厨艺高超的时候,他孩子般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开心。而我,只吃出了一种滋味,那就是——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