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头子受了夸赞,面上放光,但见他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装腔作势地清清嗓子,对魔头晃着脑袋笑道:“这位黑脸兄弟,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吧,我会考虑给你留个全尸的。”
索命阎王先前并未说话,只是冷然看着这群笨山贼在耍宝,如今见山贼头子冲他说话,终于不再缄默,而是极为轻蔑地仰头狂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
山贼头子见魔头笑了,反是一怔,问道:“你笑什么?”
结巴山贼也附声道:“是、是啊!你笑、笑、笑什么?”
魔头不屑地瞟了一眼山贼头子,笑道:“你们这副模样还出来当山贼?做乞丐还差不多。”
山贼头子讶异地问:“诶!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前是乞丐?”
旁边的结巴山贼却拽了拽头儿衣角,小声道:“老、老大,不、不对,他是在骂、骂您啊!”
“嘿!你个黑炭头敢骂我!”山贼头子转惊为怒,把破烂袖子卷到肘部,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冲索命阎王右手一指,对手下道:“小的们,把他给老子剁成肉酱!”
言毕,山贼们得意洋洋地朝索命阎王围了上来,他们以为眼前的黑脸男子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哪里知道惹了个杀星?却见那索命阎王看山贼们围来,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身边的韩夜,右手翻出,忽地如疾风般打在右手边表情最嚣张的那个山贼身上。那山贼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便猛吐一口鲜血飞了出去,撞到一棵一人还抱不住的大树上,跌滚下来,然后只听大树“吱呀”一声轰然倒下,直接砸到下方那个已趴在地的山贼身上,那山贼连哼都哼不出一声,登时便断了气!
魔头表情依旧冷酷漠然,但山贼们却是大惊失色,他们像见了鬼一样恐惧地叫喊着,把手里残破的武器一丢,纷纷四散逃命去了。等到此时才知道对手的厉害,似乎有点晚了,魔头刚以掌击毙一个,杀意骤起,便一个也不想放过,但见他跃起身来,白芒一闪,手里的龙泉宝剑已然出鞘,人也化作疾影飞了出去。山贼们的身法怎么可能有这杀人魔头快?只要魔头的疾影在某个山贼身边掠过,伴着一道剑影,“嚓”地一响、鲜血四溅,那个不幸的山贼立时便身首异处,果如阎王索命一般恐怖。
魔头先后掠过结巴山贼和其他两个小喽啰身边,干净利落地用快剑收了他们的命,然后飞身到了山贼头子跟前,一脚把他踹得在地上滚了两个圈,然后赶上去左脚踩到他的肚子上,右手引剑直刺他的胸膛。正当魔头又要取了这个山贼头子的性命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别再杀啦!”魔头回首一看,原来是正站在身后数丈的小男孩开口了,那男孩似乎很害怕这种血腥场面,站在那里两腿直抖,白净的小脸上遍布惊骇之色。
“他们惹我在先,为何不杀?哼!”魔头冷冷地瞥了韩夜一眼,接着转过头去,右手继续抬起要向山贼头子刺去,而山贼头子则赶紧伸着双手,面如死灰地、下意识地要去挡。
“他们只是些穷山贼,你一定要杀了他们才开心吗!”韩夜紧闭着眼睛,颤抖着大声骂道:“你这坏蛋,杀来杀去,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魔头心中细细念着这几个字,同时又想起一个人来:那是一个宫画眉、水玉眸、朱唇动人、粉面如霜的紫袍女子,她的相貌约莫三十,头顶用紫玉簪子扎成一个髻,乌亮的长发只有小半盘进去,剩下的披在肩头宛如流瀑。印象中,那女子手握着一柄紫鞘宝剑,秀发和紫袍随风摆动,宫画眉挑起、水玉眸圆睁,她口里道:“张括,你已走上邪路,按理我不该留你于世上,但师兄不允,临终前还托我转告你,自私自利者必不得善终你是他唯一的徒弟,我不能杀你,只望你看在师兄的份上别再为祸武林了,好自为之。”
魔头想着过往令人揪心的一幕,非常难过和后悔,握着龙泉剑的手微微颤抖、终于缓缓垂了下来,他那黝黑的脸上带着深深哀愁和歉意,闭上眼来,他只在心中默念道:“师父、师母并非我不愿回头,只是人在江湖走,行差踏错一步便永无回转的余地,我作恶多端,早就死有余辜,可比起那些驱使我却又憎恶我的人,我能算什么呢?我也不过是他们勾心斗角的一颗棋子罢了”
魔头身后的韩夜、还有被魔头踩在脚下的山贼头子,均不知道这个杀人狂魔到底怎么了,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这一刻便闭目沉思了。无论如何,韩夜还是松了口气,至少这是索命阎王头一次听他的话,而躺在地上的山贼头子在庆幸自己暂得平安的同时,眼珠子却一转,生出了一丝杀念,他心道:“可恶的黑炭头,杀了我这么多兄弟,反正老子跑不掉了,趁着现在他走神,和他拼了!”
山贼头子眼中凶光一闪,从右手袖口里翻出一把匕首,右手紧握着,直朝踩在他身上的索命阎王刺去,与此同时,小男孩也发现了山贼头子那突然的举动,他很是担心索命阎王的安危,便急切地惊呼道:“小心!”
到山贼头子出手时才提醒,实在有些晚了,魔头刚反应过来,匕首已经插在他的小腹上。并不是山贼头子不想往魔头胸膛上刺,只是自己被踩在地上,手只能伸那么长,所以刺不到更高的地方,只能刺到魔头的小腹,可魔头并不是受点小伤就喊疼的人,那一刺非但没结果他,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杀意。
“找死!”魔头怒从心来,右手抬起,一剑便刺穿了山贼头子的胸膛,殷红的鲜血溅到这个魔头的脸上,竟让他变得十分地狰狞可怕。
“别!”小男孩伸出手来,刚开口想阻止,血光便已四散开来,他望着魔头杀人时那可怕的样子,心中有些发凉,但他也明白魔头在救他而山贼却是要害他,便没有再多加责怪魔头的惨无人道。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索命阎王冷冷地说着,把剑从山贼头子的胸膛里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染满了土地,他又将剑上的鲜血甩了一甩,这才收剑回鞘,对韩夜道:“小鬼,替我去找些干树枝,越多越好。”
韩夜不知道索命阎王要用干树枝做什么,又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照着做,等捧着一堆干树枝回来时,却见索命阎王已堆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树木堆,并把那五个死去的山贼扔在上面。魔头瞥见韩夜回来了,便冷声道:“把干树枝扔上去吧。”
韩夜不敢看死人,便紧闭着清眸,一边偏着头一边把手里的树枝抛向那堆尸体,结果树枝散了一地。魔头见状只摇头淡然笑了笑,便缓缓捡起那些散落的树枝并扔到尸体上,然后拿起腰间的酒袋,打开盖来,把袋中的酒水向着上面洒过一道后,这才用火石打火引燃了它们,烈火熊熊燃起,很快就把那些山贼的尸体烧成了灰烬。
小男孩迎着那火焰的红光,有些迷惘又有些愤然,他向魔头皱着清眉,道:“他们都死了,你却连他们的尸体也不放过。”
“这样,总比让他们的尸体慢慢在野外腐烂要好。”魔头出神地望着燃起的烈火,忽而正色厉声地道:“小鬼,就算一个人死后,你也有权力选择尊重或不尊重他,比如亲手埋葬,比如烧掉尸体,比如抛尸荒野,再比如碎尸万段,全在乎你自己。”
韩夜听魔头说得那么淡然,觉得他确实杀过不少人了,不然怎么谈起处理尸体就这么头头是道呢?虽然有些不寒而栗,但韩夜这次却不是很忌惮魔头了,至少他明白一点:魔头再怎么残忍,终究不会对他下手。
魔头见韩夜还呆呆地站在那即将烧完的火堆前,便催促道:“走了,发什么愣?想和这些骨灰过夜吗?”说罢,他整理了一下沾满血渍的衣服,继续前行,小男孩反应过来后,也紧紧跟了过去
这片山区地域辽阔,却鲜有人家,绿树青山延绵不绝,魔头带着小孩爬过一座又一座山丘,却始终找不到村庄,走走停停,已经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无奈之下,魔头只好再次露宿野外。
当夜幕降临之时,篝火已然升起,小男孩坐在离火堆足有六七尺的地方,毕竟是夏天,太靠近篝火便会汗流浃背,小男孩一边吃着魔头烤的野猪肉,一边怔怔望着篝火,似乎在想着什么。
至于那个魔头,也不见他坐下来吃饭,只是看他站在距篝火两三丈的一处小山丘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头短发被晚风拂动,他冷峻的双目望着夜空中的新月,竟是陷入了沉寂冥想当中。
“哼。”魔头黯然出神,似是自嘲地苦哼了一声,心道:“师父说得好啊,我受奸人唆使,原也可回头,只怨贪念太重,泥足深陷,如今只能成为武林那帮禽兽的眼中钉、肉中刺唉,要那么多的钱财又有何用呢?”想到这里,魔头仰望苍天,怅然长叹,心道:“只可惜,我犯了这些杀孽,几十年来却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倘若哪天真见了阎王,岂不是枉活了一世?”
索命阎王还在想着心事,韩夜却已经吃饱了,他凝视着手里还剩大半的野猪肉,秀眉紧蹙,心里想道:“真的不给那坏蛋吃吗?再怎么说这野猪肉也是他弄来烤好的,如果吃不完扔掉的话,会不会太过分了?”迟疑了良久,韩夜终于下定决心,他提着有些沉重的野猪肉走到山丘上,用腾出的手拍了拍魔头的腰。魔头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韩夜,却见这小男孩在用纯真的清眸望着他,男孩手举野猪肉,向他道:“我吃饱了!还给你。”
魔头注视着月光下的小男孩,黑脸上闪过些许惊异,片刻之后,这个魔头心里却又暖意骤起,带着几分欣慰、几分忧愁和几分悲凉,他笑了,笑自己可悲的人生,笑男孩可叹的天真。
“想不到除了师父,这世上还有一个小鬼肯关心我啊!哈哈哈!”魔头黑脸上伴着淡淡笑意,心里却想道:“这小鬼看似平庸,却有惊人的毅力和善良的内心,如果能好好教导一番,成就未可知啊。反正我此生罪孽深重,恐怕命也不久了,倒不如”念及于此,魔头便用冷峻且略带期望的目光望着韩夜,那一刻,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