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昆一楞。“这个,他的资料上写着,他是差不多十年前就到那里了。他当上站长的时候……大约,应该是五年前吧。”
降央说:“就是那里的人发疯一样挖虫草的时候。”
杨昆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说:“难怪呢,我就说徐强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当了站长,原来是那里的人都发了财跑了,没人愿意留下,他才会升迁得这么快呢。”
程启思也笑,把酒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完了。“是啊,不过那地方的站长,估计也没几个人想到。这个徐强,还真是耐得住,那地方要我住上一个月大概都会发疯。”
“是啊……大概这个人是个没有什么追求的人。”杨昆闷着头把剩的酒喝了,把空碗对着程启思和降央。“好了吧?可以睡觉了吧?明天我们还有正事呢。”
降央不得不站了起来。“好吧好吧,你们睡楼上吧。”
降央给程启思安排的房间也是一间颜色绚丽得不得了的屋子,跟楼下的风格完全一样。连那床上面铺的被子,都是大红大黄的,程启思真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睡上去。
隔壁房间里,杨昆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脱了鞋子和外衣,上了床,拉过了被子把头蒙住。
累了一天,神经紧张了好几天,按理说应该倒上床就睡着的。可也许是喝了过多的酒,程启思反而觉得神经兴奋,睡不着觉。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又尽是那些血淋淋的镜头,
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程启思索性坐了起来,开了灯,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一截白色的纱条。质地是纱没错,但是,这个天气里,不会有人穿薄纱衣服吧?他回想了一下尹雪白天的穿着,深色大衣,围了一条围巾,是白底碎花的薄纱,如果说是从她的丝巾上扯下的碎片,倒是挺相像的。
程启思拿出手机看了看,还好,这里有信号。他翻出酒店的电话号码,接通了前台,让转尹雪的房间。
“嘟——嘟——嘟——”一连响了十几声,还是没有人接。程启思挂掉了,坐在床上发起怔来。
这时候是已经半夜三点了。尹雪不在自己的房间,她会到哪里去?程启思跟尹雪接触过几天,早已留意到她有失眠的毛病,睡觉很容易惊醒,没有理由会这么久电话铃声都吵不醒她的。他又开始拨尹雪的手机,这次是“不在服务区”。
酒店里,手机是有信号的。那么,尹雪就肯定是不在酒店里了。半夜三更的,她会到哪里去?难道,杨昆不是看花眼了,尹雪真的来了?
程启思摇摇头。尹雪不会开车,而就算她会开车,也没有车让她可开。就算她能找到一辆车送她过来,难道她会站在路中央来吓人?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眼前一黑,灯熄了。程启思又把开关来回按了两下,没有反应。按另外一盏灯,也一样。估计是停电了,在这种地方,停电大概是常有的事。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倒下去睡觉,忽然,他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隔壁杨昆很响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种突然而来的寂静,让程启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像是有人打着赤脚在房间里走路的声音。程启思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那脚步声,是对着他的门口而来的。程启思身边并没有带武器,一片漆黑,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把手机抓在手里,打算先看清是怎么回事再说。对于自己的身手,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是直直地向床边走过来的。这个人似乎对房间里的陈设很清楚,居然什么都没绊到,就在黑暗里走了过来。程启思浑身也绷紧了,因为这人已经停在了他的床头。
一时间,那人并没有什么动作。忽然,程启思看到寒光一闪,他大吃一惊,立即向旁边一闪,噗地一声闷响,程启思已经按亮了手机的屏幕,他顿时失声叫了出来:“杨昆?!”
杨昆穿着衬衫,赤着脚站在床前。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床里。他的眼神却是散乱的,完全没有焦距。他似乎没有听到程启思的叫声,用力把匕首从床里拔了出来,又对着他挥了过去。
“杨昆你疯了吗?我是程启思,快住手!”程启思一边叫一边躲闪,那匕首非常锋利,从脸侧划过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寒意。杨昆对着空气一阵乱刺乱划,那疯狂的样子让他一时间还有点手足无措。
忽然,一个人拦腰从后面抱住了杨昆,是降央。程启思趁势夺下了杨昆手里的刀,杨昆茫然地转着眼睛对着他看,突然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
“他又来了。”降央用力地按了几下灯的开关,“真不凑巧,又停电了。我去点支蜡烛。”
程启思指着倒在地上的杨昆,说:“他这是怎么了?”
降央耸了耸肩,他拿出了几根蜡烛点亮了。“杨昆有梦游的毛病,这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他平时睡觉,都要把门锁好的,然后把钥匙藏好。今天大概是酒喝多了,也忘记了,这不,又出事了。”
他把杨昆拖了起来,“来,帮帮忙,把他送回那边房间去。他睡一觉就没事了,明天保证什么都不记得。”
程启思帮着他把杨昆扶了过去,安顿在床上。“他……杨昆他每次发作,都会……这样?”梦游不奇怪,但是,梦游到要拿刀杀人的地步,这就是有相当的危险性了。如果床上的不是程启思而是别人,那一刀插下来,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
降央想了想。“很少吧,一般来说,也就是四处走走,有时候自己就走回床上去了。有时候,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不过,他这几年都很小心,知道怎么防范,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他发作了。”
程启思抓住他的一句话追问:“很少?那么说,他确实还有过这种举动?”
降央犹豫了一下。“对,确实有过。那一次,刺伤了别人,不过,你知道,因为是在梦游,法律上也没办法承担责任的。赔了医药费,就算了。那时候,杨昆还在读书呢,我还帮他去调停了这件事的。”
程启思楞了楞。“你们是同学?”
降央笑了起来。“对啊,我们是同学。看不出来?我在外面读了书,最后还是觉得回来这里好,所以就回来了。这里生活纯朴,简单,是不是?”
程启思也笑。“当然,这里的空气都比外面的要好,新鲜得多。”
“前些年还要好呢,这几年,来旅游的太多了,车开来开去,污染也严重了。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少年。”降央叹了一口气,说,“哎,折腾了这么一夜,天都快亮了。你还是快点去睡吧。”
程启思说:“好。”他回到自己房间,借着烛火,看到了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那也是一把藏刀,银柄镶嵌的,刻着藏文,但没有看到刀鞘。刚才送杨昆回房的时候,程启思也没有看到刀鞘的踪影。
他把刀捡了起来,仔细地察看着。这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降央走了进来。“哦,这把也是我的刀,本来放在楼下的,不知道杨昆什么时候拿过来了。真是,以后跟他在一起,晚上还真得注意得了。”他对着程启思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还好,你没睡着,而且身手也够好。”
程启思把刀递还给了他。“这没什么。明天是不是最好不要跟杨昆提这件事?”
降央说:“当然要提,得告诉他,平时多注意一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就算他不需要负责任,心里估计也是很难受的。上次,他梦游的时候捅了人家一刀,后悔得都要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程启思笑着说:“看来你们感情还真不错。你们是住一个寝室的?”
降央说:“不是,我们不是一个班的。”他打了个呵欠,“哎,我也去睡了。你把门锁好,我也把这屋里的刀啊什么的藏好,免得出问题。”
“好。”程启思说。他看到降央要走出去,又叫住了他。“那天珠……是只有在西藏买的,才会是真的吗?”
降央似乎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有点奇怪地回过了头。“只有在西藏才会产天珠,这是真的。不过,也有送到别的地方去卖的,所以也不能说别的地方卖的都是假货。怎么,你是不是想要?明天让杨昆帮你弄去,不然你可能会买到假货的。”
程启思微笑地说:“不是,这种有法力的东西,我也不敢轻易地去用。我只是有点好奇,想问一下而已。”他沉默了一下,又问,“有一种红色的天珠,上面像是布满了浅浅的血丝,花纹是白色的,我画给你看——这种天珠是什么天珠?”他找了一张纸,大致地画了出来。
降央看了看,楞了一下。“如果你形容得没有错的话,这种天珠被称为大鹏金翅鸟。这是一种能力非常强的天珠,是专门驱除恶鬼的,还能镇鬼。用这种天珠拓出来的符,也有镇鬼的作用。”他迟疑着问,“你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天珠?一般来说,请天珠的人,都只会请消灾降福之类作用的,不会有人请这么重的。”
程启思说:“是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的。”
降央“哦”了一声,说:“那你最好转告你的朋友,这种东西,不能随便请的。有句话说,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最好用点比较普通的,作用比较轻一点的天珠。”
程启思望着他,烛火很暗,看不太清楚降央的表情。“你虽然是藏族人,但你也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当然。”降央的回答很快,也很坚定。“这属于信仰的问题,你们不会清楚的。”
他拿着一支蜡烛,走了出去。程启思把门关好,从里面闩上了。他没有吹熄蜡烛,拿起手机,再拨了一次尹雪酒店房间的电话。
还是没人接。他再拨她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
程启思看了一下时间。四点过五分。
他是十月二十六号出发往青峰岭,现在,也不过是十月二十九号。短短的两三天,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似的。
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里,那么,这些惨案还会发生吗?
这个问题突然跳进了程启思脑海里,把他都吓了一跳。他迅速地理清了思路,结论是,会。因为,在这整件事情里,他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有他或者没他,都是一样的,这几桩命案,一样的都会发生。
那么,如果尹雪真跟这些命案有关,她力邀他的目的是什么?程启思毕竟是警察,他很可能会起到阻碍命案进行的作用。
程启思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