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不是我,是我的妻子。”这是明兰石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猜对了,他就是周末时候我在某家新开的海鲜店里碰见和李大律师一起吃饭的年轻男子,现在他十分自然地坐在我诊所的沙发上,并不拘谨或者紧张,他就像是在自己家里,和很熟悉的朋友聊天一样,慢慢同我说起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姓阮,叫阮苏。
“你也许听过这个姓,”明兰石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说出这个事实:“阮氏在南城珠宝界还算小有名气,我的第一桶金是由我的妻子支持得到的,有人说我吃软饭,我无所谓,但是我希望我的妻子过得幸福。”
他太谦虚了!
据我查到的资料,阮氏在南城珠宝界何止小有名气,应该说,基本垄断,虽然阮家低调,但是熠熠珠辉毋庸置疑,有人给阮氏估过身价,一长串的零数得我头昏眼花之后……终于放弃了。
总之是有钱人。
于是我看明兰石的目光为之一变,别人说他吃软饭,这句话也是不正确的。没有错,他的第一桶金大概确实来自于妻子的支持,但是自此之后他的事业蓬勃发展,短短五年,已经是南城炙手可热的地产商,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但建房子卖房子,还热衷于画房子,他亲手设计的别墅在南城卖出天价,我看过广告,以我的眼光来看,可以说,物有所值。
不要怀疑我的眼光,他确实是个天才的建筑设计师。不过南城的记者喜欢称他为南城的李嘉诚――可能与他的发家有关,记者惯会哗众取宠博人眼球,毕竟听过贝聿铭的没有听过李嘉诚的多。
我偷偷地想,如果不考虑职业道德,其实我也可以上去爆料一把。
他问我要了一支烟,点燃之后才想起问:“能抽烟么?”我无语地看着冉冉升起的烟圈,他于是笑了,他说:“我和我的妻子是同学,那时候我们在美国读书,我认识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有这样强大的背景,那时候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常的女孩子,偶尔追求名牌也适可而止……到回国才知道原来她姓阮。”
我猜想他当时是不是被这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给砸昏了。
“然后呢?”
“然后她带我回家,她说要和我在一起,她的父亲和母亲开始不同意,后来同意了。”他轻描淡写说来,但是我能够猜出,一个富家千金要委身下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这事儿对一个家庭无异于7级地震,别说人,猫猫狗狗都安生不了。
这样的疾风骤雨都能够坚持下来,大概是,真需要一点感情的,无论是他,还是她。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儿,递过来一张报纸,报纸已经很旧了,卷了边又被碾平,但是边角仍发着黄,头版头条标题耸动:“名门女为爱痴狂”,配图是一张倒在血泊中的少女,少女身穿白纱,头上戴了小小钻冠,周遭鲜花环绕,看起来像个公主。
下面还有小小一条消息,是明兰石与阮苏喜结连理。
而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叫阮素。
日期是五年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不用细看也能够猜出,阮苏和阮素,这两个听起来如此相像的名字,应该是出自同一个家庭,一个结婚,一个自杀,发生在同一天,如果说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明兰石吐了半个烟圈:“阮素是阮苏的妹妹,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孩子,她们姐妹俩自小就感情好,阮苏在美国时候就常常跟我提起,她说如果她妹妹看上她的什么东西,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会双手奉上,结果……”他苦笑:“结果,我不知道如果阮素当真跟阮苏说,她爱上了我,阮苏会不会当真把我双手奉上,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如果不是她的遗书,只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我……我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是那样激烈的女孩子。”
他试图用平淡的口气掩饰他的情绪,但是明显并不成功,他自己也有察觉,停了停,才继续道:“过去很久了,其实我很少想起她,我和阮苏从来都没有提过她,但是我知道阮苏一直都记着,又什么都不肯说,疑神疑鬼,特别是到秋天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强烈,我想……”他艰难地考虑了一下措辞:“我想也许……她一直都觉得,她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才会如此。”
他低垂着头,半晌,再抬头时候,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你大概想问我为什么找你,因为李律师是个可靠的人,他说你医术高明,我也明里暗里查过资料,医术高明守口如瓶四个字,你当之无愧。但是医术高明的医生多了去了,以阮氏的财势,什么样的名医找不到,可是我不能找名医,因为我不能让阮苏觉察到,所以我来找你,你……能够明白么?”
我明白,讳疾忌医嘛。
没多少人愿意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的,他虽然说得吞吞吐吐,依我来看,事实只怕比他说的要严重很多,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遮遮掩掩的伤口在表面上已经过去,实际却隐在皮肉之下,发炎,灌脓,如果是肢体的毛病的话,最严重不过截肢,但是如果是心理上的毛病――谁有本事把心挖一块出来看看?
比干不是谁都能做的。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先生,但是这桩案子,我诚实地告诉你,我不能接。”
“为什么?”
“我接不下。”
他没有继续追问我缘由,只沉默了片刻,道:“你会接的。”
“为什么不接呀!”叶敏的声音一提高,我就头皮发麻:“大主顾啊,你要敲多少敲不到!”
“镇定、镇定!”
“我眼睁睁看着房子啊车子啊就从我眼前飞过去,老毕,你叫我镇定得下来吗!”
――……就算我接了这单活,这房子这车子……难道你打算从我口袋敲出去?
“小敏,咱们现实点,这样的钱,有命挣还得又命花呀!”
叶敏杏眼圆睁,压低了声音:“你是说……事后他会买凶杀你?”她右手稍稍提起,做了个砍瓜切菜的动作,我忍不住摸摸我的脑袋,明明也不算圆嘛,但是她接下来一句话让我全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那多刺激啊,老毕,你就化身007,啊不,奥特曼……”
据说每只奥特曼的背后都有一只默默挨打的小怪兽,信然。
一直到叶敏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一遍,我才冷静地跟她分析,没有错,这张单子绝对可以让我从赤贫阶级一跃至中产,但是阮家终究不是这么好惹的,知道太多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我,并不想做他阮家的专职医生。
“为什么不呢?你要做了他阮家的专职医生,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一世无忧?”
“但是我的宗旨是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我正气凛然。
“为人民币服务吧。”叶敏冷笑。
果然生我者爹娘,知我者叶敏。
当然那都是托辞,事实上我不能做任何人或者任何家族的专职医生,甚至不能够供职于某一家医院,原因很简单,我不能长期呆在同一个地方,我必须不断迁徙,以防被人看出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就是――我是不老的。
光看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青春永驻就知道,我这个秘密要被人发觉了,还不当场逮住解剖?搞不好还被肢解了吃掉,那多可怕,我才不要。
总之,这样有潜在危险的案子,我是打死不接的,这虽然是我一直不能发财的原因,却也是我一直能稳稳当当活下来的缘故。
小心驶得万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