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听千总把前后经过一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好嘛,正说肚子饿,天上掉下个热饽饽。甭管能不能捉鬼,就那身武艺就顶得上两队亲随。天助我也啊。赶紧问道:“人呢?”千总道:“客厅用茶呢。”知府说:“快,别让人家等着了。”
匆忙来至客厅,知府看到神机正襟危坐,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长剑。知府坐下后心里有些不快。心说你个小道士,就算你真有本事,见到本府也该有个样子。好歹我年纪也比你大不少呢吧。
坐了片刻,神机就是那样目视前方,不动不语。千总赶紧凑到神机边上小声说道:“道爷,这位大人就是苏州知府。”神机看了一眼知府,恩了一声。知府生气了。后果是拂袖而去。
千总搓着手急道:“哎,你看这。道爷啊,这是我们知府大人。你,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呢。”神机道:“我来此是替天行道,捉鬼降妖。不是来见什么知府的。”一句话顶得千总差点噎住,半天才说:“好吧,知府大人那里我替道爷托着。不知道爷要如何捉鬼降妖呢?”神机道:“你既然把我请了进来,必是知道些事情。说与我听。”
千总在神机对面坐下,喝了口茶说道:“这个事儿啊,要从半年前说起。有一天夜里,我带着人巡城。刚走到城南边,就听见有人叫唤。当时我很生气。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有什么可叫唤的。我就带着人过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千总看着神机。神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千总讨了个没趣儿,接着说道:“十几个叫花子冲着我就跑过来了,边跑还边喊:‘闹鬼了,闹鬼了。’我当时就让人把这些叫花子全按住了。我本来想把他们教训一顿就放了。没想到刚把他们按住,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声。那叫声太惨了……现在想起来都心里发凉。我就问这些叫花子是怎么回事。还是说闹鬼。我就拿鞭子抽了几个。然后叫人往他们来路上去看看。”
“去了六个人,一袋烟的功夫都不到,我就又听到一声惨叫。不一会儿我的人就跑回来了,不过只有两个。我问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那两人就说:‘真闹鬼了,他们都死了。我俩跑得快。’当时我汗就下来了。那六个人是我的亲随,他们不会对我说瞎话。但我当时想,会不会是来了武功高强的悍匪?毕竟现在年景不好。有些个会功夫的人就干起了劫盗生意。”
千总又喝了口茶,放下茶碗说道:“道爷,请茶啊?”神机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茶碗,说道:“贫道只饮得惯昆仑绝壁上的千年冰水。请接着说。”
千总续道:“我当时喝叱住两个亲随,叫他们不要胡言乱语。我说必是盗匪于夜色中装神弄鬼。然后我命他二人带路,引着手下人就过去了。才走了一半,我就闻到血气。然后隐约看到前方有个人影在动。我命掌灯的上前。那两个探路的大叫不要过去。吓得掌灯的也开始哆嗦。我就每人抽了两鞭子。跳下马来抢过灯笼就奔那个人影去了。”
“道爷啊,那是我老余这辈子头一回见鬼啊……我提着灯走了过去,等我能看清楚已经离它很近了。那是个身上没有衣服的女人,全身都是干的。我说干的你明白是啥意思吧?”见神机轻轻点头,余千总接着说道:“眼睛是两个洞,脸上全是褶子,嘴抽抽的牙都呲了出来。哎呀……身上就更别提了,就是一张皮包着骨头啊……我当时腿就软了,招呼人上去砍了那东西,可是谁都不动地儿。我回头一看,一个个都站在那儿,哆嗦的哆嗦,冒汗的冒汗。我一想这不行啊。我就拎着刀上去了。”
“那东西行动很慢,我上去就是一刀。我这刀,道爷,你别看这刀不是什么宝器,可毕竟随我多年,也是杀过人的。可你知道吗?那一刀砍下去就象砍在石头上一样,直接就把我的刀给崩飞了。不过我反应快,刀一飞我就退回来了。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不管它多干也不能这么硬啊。我这刀砍人也能断手断脚的,就说它身上没血没肉了,可它还是有皮有骨啊。为什么我的刀就砍不动呢?道爷,你知道吗?”
神机点头道:“我知道,那是因为它已经不是人的尸体了。它的外面包了一层纯阴之气,阴阳不通,是以凡物不侵。”
余千总奇道:“纯阴之气,何解?”神机摇头道:“解释起来很麻烦。后来呢?”余千总说道:“后来我就带着人跑了。”神机问道:“那日之后还遇到过吗?”余千总道:“何止是遇到过啊。隔三差五的就出来闹,都闹到这知府衙门里来了。”神机一皱眉道:“那你们如何应对?”余千总道:“一开始就是跑,那东西行动慢。后来发现它只要是杀几个人就消失了。于是就抓些人来,那东西一来闹,就把活人扔给它。”
神机拍案而起,怒道:“你们竟然如此草芥人命!”余千总笑道:“道爷,何必动怒呢。所谓草民,本就是不值钱的。咱们的命可是金贵的很,往大了说,咱们是给皇上办差的。往小了说,咱们保着这一城的百姓过日子。况且死的也不全是老百姓。牢里的死囚,护院的差役。道爷,咱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就算本官拼了老命也解决不了这种事。与其那样,不如让底下人先顶着。这不就把您给顶来了吗?您要是把这妖给除了,以后就不用死人了。”
神机真想把这个余千总扎个透心儿凉,但想起师父曾说:世间之事因果循环,劫难二字本受于天,凡人当受之。无论是水火风雷,又或是争伐杀戮,皆为人间劫难。我道门中人不可插手。需知水火风雷为上天之怒,争伐杀戮为人间之祸。我道门中人只需静观则可。若非有邪物祸乱,侵体难驱,道门中人断不可轻取凡人性命。切记切记!
余千总见神机瞪着自己,脸上变了几回颜色,心里有些打鼓,开口问道:“您看,一直忙着正事,还未请教道爷宝号?”神机缓缓坐下,说道:“贫道道号神机。”余千总一惊道:“小人斗胆相寻。敢问神空真人与道爷有何关系?”神机一怔,心说这凡夫俗子怎会知道恩师道号?但还是说道:“乃贫道恩师。”余千总连忙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说道:“请神机真人恕小人不敬之罪。在城门处听闻真人受业昆仑,当时只做笑谈。未曾想真是昆仑仙家。小人得罪,小人得罪了。”
神机奇道:“千总大人识得恩师?”余千总躬身道:“小人年幼之时,家父身染怪疾,幸得神空真人相救才得以活命。当日神空真人御剑而去的情景直到今日还在小人梦中重现。仙长啊……”余千总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仙长啊,苏州百姓有救了……”
神机纳闷儿了,刚才还草芥人命呢,这会儿怎么就悲天悯人了……算了,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只要把师命完成就好。想到此处,神机说道:“捉鬼降妖本我辈份内之事,千总大人不必如此。若此心此情真切,只盼日后千总大人行事之时多为百姓身家着想便好。”
说话间,屏风后转出一人,扑身跪倒,口中叫道:“不知仙家真人到访,小人多有得罪,真人勿怪。”神机低头一看,却是那知府大人……
原来这知府拂袖而去却未回房,一直隐于屏风之后。这一点神机是知道的,但不知道的是堂堂一个知府也会跑出来给自己下跪。一时这心里五味杂陈,一种莫名的情绪缓缓生发……
入夜时分,神机,知府,千总,还有几个亲随围坐在酒桌前。这一餐是为神机接风洗尘。可是神机面对这一桌东西开始犹豫。想起自己生来便不知父母是何人,捡食而长到十余岁才得遇神空真人将自己带回昆仑修道。还记得当年年幼之时,也曾隔墙闻过这酒肉香气。上山以后,也曾背着清心师姐猎食过山中走兽。如今这一桌酒肉摆在面前,还真是心里发痒……
窗外,清虚停于半空之中,开天眼注视着神机。道门本也有清规,但却也不象佛家那样执拗。但少食血肉对修练有宜,所以山中常年不食,久之便习以为常。清虚见神机踌躇,不觉含笑摇头,心道究是年少,舍不下这口腹之欲。笑罢便御剑而去,往城中巡察去了。
神机终是没能抗住这酒肉之色。一众人吃喝到半夜方散。神机也忘了曾言只饮昆仑千年冰水之说。手捧浓茶以解酒力,半醺问道:“那些妖孽可有定时?”知府答道:“有几日未来了,城内安宁了些。可能它们知道真人驾临,不敢为祸了。”神机道:“贫道虽有些法力,但今日贪杯,现已昏昏。待来日到城中访察,必寻它根源,断它干净。”
知府与千总两个千恩万谢,眼见神机神色迷蒙,即招府内丫环引神机往房内休息。这一夜,无事。
次日午时,神机从宿醉中醒来,推窗一看,不觉惭愧。自入山门二十年,日日晨饮朝露,夜沐月华。今日却睡至日上三杆……看来这酒,不饮也罢。
净面之后,神机便要出门访察。余千总连忙拦住说道:“真人且慢。昨日城门之事可还记否?”神机闻言一笑置之,知道余千总是怕自己出门被百姓看到,那昨日之事就戳穿了,笑道:“好,入夜后贫道再去。”余千总一躬道:“多谢真人体恤下情。”
神机转身回房,定心盘坐,直至暮色初生。中间有丫环来请进食,但见神机双目垂帘,身裹氤氲紫气,吓得不敢作声,倒退出门后未再回来。
用过晚饭后,知府大人问道:“不知真人可需带些兵卒一同巡察?”神机摆了摆手,径自出门。身后传来知府唤声:“有劳真人,望早些回来。”
神机出得门来,本欲御剑而行,后一想若御剑必动法力,惊了妖孽,只怕多费时日。看看天色,已近亥时,神机快步向城南而去。
这一路行去,但见街边商铺皆已闭门。想来是这妖孽闹得凶了,城内人人自危。唯有那无处可去之人倦缩在墙边覆草而息。神机心中一陈感慨:朝纲昏聩,官匪奸恶,赋税繁重,灾荒不断。世间本已多难。偏又多生邪物,为祸人间界。这本已命如草芥般的百姓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