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总是在你最措不及防的时候发生的,无论它对你是好是坏,至少在它霍然出现的一瞬间,意外总会把人的头脑一下刷洗成一片空白。
一瞬间很短暂,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多只能做一个动作。
比如这一瞬间对于楚怀灵来说只是多看了那一眼。
但是一瞬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很多事不是你做的但是与你有关,毕竟这世界多的是来往,无论你愿不愿意。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生的某个一刹那或许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大半生。
这种一刹那通常被人称为天命的启示。
而楚怀灵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启示的一刹那,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应到,当然也不是最后一次,却实实在在是最重要的一次。
这瞬间发生在她市井的第四十七次回首,而上一刻她正与刚熟识不久的花店老板娘挑着花,春天的花。花在春天时开得最多最盛也最艳,白虞美人晶莹宛如脂玉,红虞美人娇艳好若胭脂,粉海棠可人又似春水,风信子迎风,仙客来请风,紫玉兰借风,一时间花香四溢,浑不似郊野里那样隐隐约约,欲拒还迎的样子。
楚怀灵弯着腰心里念着刚学会的辩花技巧。
一个人从她身后走过,市井那喧闹的气氛里并没有他的脚步声。
但是一缕别样的香穿过了花香,那冷月一样肃穆寂静的香味就是一首悼歌。
然后楚怀灵抬起了头,向渐行渐远地背影望了一眼。在离她不过十步的地方,一个身着直缀腰配朱漆竹剑的男子正漫步离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在很久之后,楚怀灵每次都会怀着不同的心境回忆此刻,然后遐想如果自己没有做出追上去的决定,自己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她知道毫无意义。
所以没有如果了。
楚怀灵在看见他背影的那一刻愣住了神,仿佛她的时间停止了。当她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时,背影已经显得有些远了,而且集市中他与她之间还有着来往拥挤的人潮。
楚怀灵追了上去,一个少女在集市中毫不顾忌形象地快跑着,这对以前的少女是想也不会想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只想追上去,追上去。她说不出他的名字,也说不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她没有语言可以呼唤他停下来,她只有追上去,看着那个背影逐渐变大至触手可及,虽然这个想法在旁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但当时的少女把这个当做自己最大的梦想。
少女终究没有追上,她在开始时希望自己是风,结果最后浑身沉重的像铅,只能一手扶墙一手按胸大口大口地喘气。身边路人诧异的眼神她已经顾不上了,她只记得背影离开的方向,所以少女还是毫不犹豫地沿着这个方向前行,哪怕自己无法预测之后的结果。
然后清晨升为了午日,少女也遗忘了之前的托付。这也许是楚怀灵第一次这样地放开矜持,细心又有耐性地询问着来往的路人们“他”的去向,有几次她都差点走岔了路,但还好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最让她诧异的一次是当她穿过一个小巷时,“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问了好些人都说没看见,楚怀灵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从一位卖糖人的老人得知“他”的去向,她得到最后的答案了。就在她眼前,一幢朱楼,或者用一片园林形容会更加恰当些。
西川灵秀十二湖,天华尽在狮子洲。
这里就是狮子洲,而“他”就住在狮子洲的云梦楼。
虽然不知道自己见面应该说些什么,少女还是义无返顾地向自己的目标前行,很多时候很多事并不需要深思熟虑后再去做,有时候走到了,路自然就有了。楚怀灵觉得未来一切坎坷都扫平了,心中好似一只蝴蝶在翩跹。尽管她与华美精致的朱楼格格不入,但她就这么进去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个意外的开始,后面就会跟着一个意外,一般来说,意外都是单向的,但是两个小小的意外纠缠在一起,结果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楚怀灵在酒保的指引下来到了一扇门前,这扇门的背后就是“他”,楚怀灵又在这时犹豫了起来,心中忐忑,但纤手不由自主地按向门。
当楚怀灵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叩问时,她已经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门没有锁。
而门推开的吱呀声已经吸引了屋中的所有人。
当然不包括死人。
其实也就两个人。
一个人背对着门,一个人倚在墙边,地上堆着几具身穿夜行服的尸体,血泊在阳光中闪着妖冶的颜色,其他一切都在黑暗中。日正中天屋里却如暗如化不开的墨石,诡谲的氛围里血腥气正在蒸腾。
少女没有看见任何人的目光,但是却能感受到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气压对向了自己,寒意扑面而来,楚怀灵像是被冻在了那里。她想屏住呼吸退出去,但是这时她又看见了两把兵刃。
一把染血的折扇和一把朱漆的竹剑遥遥相对。
于是吴轲遇到了人生中无法逃避的一次意外。
他的“退出去”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楚怀灵已经完全推开了大门向他跑来,楚怀灵完全没有注意到,推开门时,她崩断了门边的一根细线。一根细线,有时候就会使局势完全不同。
这是压倒吴轲的最后一根稻草。
封住乙酉的六十四根线丝齐声而断,波涛般的气劲挟着一往无前之势冲入了吴轲的体内吗,同时破空而去的六十四根银针直交汇成网状直罩向吴轲,楚怀灵只来得及一声叫喊,吐纳就猛地被一双手堵了回去!
楚怀灵已经成了杀手的俘虏。
形势顷刻间被乙酉逆转,而楚怀灵也看清了杀手的脸,准确来说是面具。
也就是十片燃烧的枫叶。说不清是枫叶吸引了火焰,还是火焰吸引了枫叶,那火中的疯狂和面具中透露出来的目光一模一样。
但是很熟悉,楚怀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只温润又坚硬的手扼住了楚怀灵的玉颈,冰冷的内劲由此冲入她的体内,血随气走,她很快就不自觉地昏过去了,伴随着两声熟悉的嘿笑,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乙酉扣着手中的少女,向吴轲看去,正对上对面迎上来的目光,冷酷,又带着三分疲倦。竹剑上钉着所有的银针,但嘴角边又多了点点血沫。
乙酉又笑了两声,声音忽地扬上去又降下来,但始终尖细,如同鬼魅。
什么时候鬼魅也能在白日里如此嚣张?
此时的屋中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