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的江南,千帆过尽,百花盛开,燕子衔泥翩翩飞,扑腾水鸭几只闲。他从如诗如画的竹林深处徐徐走来,带着如春风般肆意却温暖的微笑,牵起她的手说要与她执手一生,霜染青丝、皱攀眉角。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是如此温暖如玉,沁入心怀。
“斯哥哥!”席心恍惚中,伸手摸上这张清秀俊美的容颜,无数次梦里,她都辗转难眠,多少次醒来,将身边冰凉的孤枕,轻楼入怀。
她在思念他曾经开朗的容颜、转身的背影,以及他眉间的痣和眼中的孤单。
跌入无边的黑暗,他渐行渐远,带着那永远不变的微笑,轻轻挣开她的手,如风般飘然。
席心恐惧的大叫,霍然睁开双眼,身下的剧痛撕心裂肺,身上却疲惫无力。稳婆见席心突然睁开双眼,惊喜的大叫:“还活着,少爷,还活着。”
这一声的惊喜,完完全全是从心而出。
于无佑惊喜的跑到床前,看着席心微微睁开的双眼,轻轻的松口气,转头对着稳婆轻声道:“实在不行,还是……保……她。”
于无佑轻轻的抚摸上席心的一只手,放在手心紧紧的握住,两天两夜了,已经两天两夜,她居然如此顽强的活着,虽然气若游丝,却挣扎的最后残余的意志,活着。
为了谁?为了肚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还是世上她牵挂的人?
无论是谁,都让于无佑一颗冰冷的心,有些丝丝的暖意,他甚至有些嫉妒,她牵挂的人,她垂死挣扎在死亡边缘,嘴边还喃喃呼唤的人的名字。
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长空,震响环宇,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健健康康的来到这个世界。
一切收拾停顿后,于无佑摸摸席心的脉搏,虽然微弱但是很平稳,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他甩出一包银子,吩咐稳婆道:“去雇一顶轿子,四个轿夫,将夫人和孩子,送到我给你地址。记住,不准告诉任何人,是我吩咐的。”
稳婆接过重重的钱袋,掂量掂量,眉开眼笑。立刻去办的妥妥帖帖,于无佑一直暗中紧跟着,直到看见这顶青色的轿子,将昏迷的席心和熟睡的孩子,送进那扇朱漆大门,他才转身离开。
于无佑的内心,突然间有些空荡荡的难受,脑海中时时刻刻都想起,席心痛苦的呼唤的身影,听见她揪心的呼唤“斯哥哥。”如今,自己却亲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中。
为了叶曼青,他于无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甚至可以亲手将叶曼青推到她爱的人的怀抱。于无佑曾对叶曼青这样说过:为了你,我可以失去一切,甚至失去你。
可是那时候的心,都没有如今,如此的沉重和难受。因为席心——这个毫不相干的女子,柔弱的,固执的,坚强的女子。于无佑第一次质疑:自己十七年来,固守的爱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人们都说: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放手让你爱的人幸福。
于无佑就这样彻底的放开手,让叶曼青去追求她自己所谓的幸福。而他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心爱的女人,躺在别的男人的怀中。也许他就这样一辈子默默的看着她,直到自己老去,死去,化成灰,化作尘,依然围绕在她身边,包裹着她。
可是,叶曼青幸福吗?
躺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的怀中,背负着一个爱她的人的罪孽,是否这就是叶曼青追求的幸福?
“她没死?”叶曼青疑惑的望着于无佑。
于无佑点点头,而后又补上一句:“放心吧,过了明日,她再想回宰相府,恐怕也不能了。宰相府从此就只有你一个三少夫人。”
于无佑起身,没有留恋,准备离开叶曼青的房间。
“佑……表哥……”叶曼青不确定的轻轻叫了一声,今天的于无佑的确有些反常,反常的仿佛变了一个人,叶曼青艰难的开口:“你没事吧?”
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男人,她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虽然对于于无佑,她叶曼青没有爱意,她甚至利用了于无佑对自己的爱,来得到自己爱的人。她对他只有歉意,只有悔意,唯独没有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是看见他今日落寞的神请,叶曼青的心,依然有些微微的像被划过的伤痛。
于无佑停住身子,幽幽的开口:“青妹,你幸福吗?”第一次,他如此的语气对她说话。
叶曼青的心慌的如原野上的荒草,跟着风疯一般长,她半响才开口:“也许……幸福……吧!”
于无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嘲的说道:“至少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人,是幸福的,这也足够。”
这个世界上,人心,要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有了锦衣,就会想要玉食;有了锦衣玉食,就想要权力;有了权力,就想要更多的更大的权力。
人的欲望没有尽头,人的贪婪也没有尽头。
不同的是,有的人的贪婪,可以为别人带来享受,比如给天下苍生,带来安定和幸福。
而有的人的贪婪,终究带来的确是玉石俱焚。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文武百官面圣的时刻,未来天下谁主沉浮?在那一刻就应该通告天下。这之前,谁也不知道皇上苍擎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居然不动声色的宣布太子人选?
未经过内阁,未经过宰相首辅,未经过后宫,苍擎渊就突然下旨太子的册封大典。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廷明显是分裂成两派。
今日宣布后,终究一派得势,一派失势,失势者,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这些政治家们心里十分的清楚。十年寒窗苦读,位列朝堂,一旦站对行列,变成的是人上之人;一旦站错行列,不但个人性命不保,恐怕九服亲属之内,也生活的胆战心惊。
暴风雨的前夕,永远是最宁静的时候。
——宰相府——
于纪贤和他的三个儿子,已经穿戴整齐,紫色、蓝色的蟒袍,白玉、青玉的腰带,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十分的凝重。
于斯早神游到天外,看着父亲的嘴一张一合,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自己派出麒麟阁和翎凤阁所有人手,居然也找不到席心的下落。
如此关键时刻,她却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斯心十分的后悔懊恼,那夜从帝羽楼出来,就应该跟着她,一直到府。只是当时席心看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认出自己,于斯一时有些慌乱,竟将她一人留在帝羽楼。
这一致命的疏忽,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能再原谅自己。
会不会是爹爹,将心儿囚禁起来?于斯很快否定,因为,于纪贤一直都在自己的监控范围之内,断然不会。
于纪贤有些微怒的望着于斯,重重的说道:“斯儿,这是关系到宰相府今后荣华富贵的重要时刻。儿女私情,都给我抛诸脑后。大丈夫,何患无妻?”
于斯抬头深深的望着这个,叫了一辈子的父亲,一言不发。
——国舅府——
国舅司空敬来来回回的走的,双手不停的搓,不停的搓,不安的说道:“昊儿,我们大权还未夺过来,皇上就要立太子,你说怎么办?以后我们还会有好日子吗?于纪贤这老狐狸,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们怎么办?这回肯定比上次要死的更惨。”
苍昊轻蔑的望一眼自己的舅舅,冷冷的开口:“舅舅,父皇立谁为太子,谁都不知道,难道就不可能是我吗?”
“怎么会是你呢?”司空敬双手一摊。
苍昊笃定一笑:“舅舅,你放心,我不是回国后才知道有今天的,从我离开苍云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迟早会面临今天。因此,我每一天都在为今天做准备。无论是在西凉国,还是在苍云国。我相信:这个天下都应该是我——苍昊的!”
苍昊一只手搭在司空敬的肩上,望着司空敬张大的嘴,继续说道:“我不能将天下交给苍煜,他是我的弟弟,我了解他性格的柔顺和仁慈,当今北有西凉国,中有雪域国,我们的苍云国,需要铁血手段,才能不败于天地之间。苍煜,他没有资格!何况,他背后的势力,哪一个不是对皇位虎视眈眈?苍煜不是猛虎,他驾驭不了他手下的所有的狼群。这天下,我不能给他,不管是为了苍氏皇族,还是为了天下百姓,我都必须登上太子之位,将来位列九五之尊。”
自古,为王者,为狼也,狼之本性,在于残和忍。
——惠恩殿——
惠妃最后一次,又仔仔细细的整理好苍煜的朝服,用爱怜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孩子。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是如此的俊朗迷人,是如此温文尔雅,如此的潇洒出尘。
惠妃轻轻的言道:“煜儿,为娘有一句话,在心底整整五年了。今日,我不得不说。”
“娘,孩儿谨听教诲!”苍煜扶着惠妃的肩,柔顺的回答。
惠妃轻轻的叹口气才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娘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觉得是娘对不起你,所以我也不闻不问。可是今日之后,不一样了,你即将位列天下,统治朝纲。有些事情你该改了。”
苍煜轻轻一笑:“娘,父皇今日是封太子,又不是传位。瞧娘说的。”
惠妃摇摇头,脸色十分的忧郁,满头金灿灿的珠光宝气,依然无法掩饰她苍白的脸。她说道:“煜儿,这十多年来,如果没有宰相大人的支持,我们母子是走不到今天的。为娘也不是要你当真感激他,但是在你没有大权在握时,千万不要惹怒宰相大人。还有……”
惠妃停一下,继续说道:“当年司徒小姐的事情,为娘希望你能忘记。彻底的忘记,我知道这几年你不爱红粉爱须眉的毛病,就是因为憎恨宰相大人,当年进言将司徒小姐嫁给苍傲,害死了她……”
苍煜瞬间收起笑容,木然的望着惠妃,一双眼睛空洞的没有神采。
惠妃见自己说道重点,一狠心继续说道:“如今这毛病,该改的就改了。还有,于家的四小姐已经成年了,等今日事情一过,你也该娶妻了。他日你若为帝王,于家的千金,必然就是皇后,这也是娘与宰相大人的交换条件,你明白娘的苦心吗?”
惠妃担忧的望着一言不发的苍煜,等着他的回答。
久久的苍煜没有出声,很久很久,他突然抬起脸来,微微的一笑,笑的如春花般灿烂,如夏雨般浓烈。
苍煜说道:“你放心吧,娘。你说的我都改。为了你,我也必须得到天下,因为,我深刻了解我的大哥,有仇十倍报,有恩十倍还。娘,我要保护你,以及我要保护的人。就如同前十几年,你用你的青春保护我一样。这斗争必将分出胜负,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事情。如果我能选择,我愿意抛弃一切,过着朝数晨露晚看夕,柳堤散步,清湖泛舟的日子。我记得有个女子曾经说过:一树紫桑,一方铃兰,一口枯井、一间破屋。那也是我想要的生活。”
苍煜眼望着前方,悠悠的说道:“那只将是我心中埋藏的梦……而已。”
一个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我们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有时候,在命运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