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缠着细雨飘摇间绕过雨棚,斜斜的打在月溶脸上,饱足的墨从笔尖缓缓滴落,啪的一声落在纸上,画纸上半干的墨迹被雨丝再次重重的晕开,一副大好的画就此算是毁了。
慕寥惋惜的摇了摇头,许是已经看出了输赢,便顿时对那局棋失了兴趣,没有过多的停留,只是在嘴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后,便执着伞提步走进了雨幕中。
月溶想要唤住他,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的扼住了喉咙,一时间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半晌,她只是苍白着脸张了张嘴,直到那抹身影转进街角消失不见后,才转而轻轻的叹了口气。
经过这么忽如其来的震惊,月溶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呆在这儿观风听雨的心情,于是起身收拾收拾准备打道回府了,正蹲在地上就着低洼里的雨水清洗砚台,只见一双黛色缎面的白底鞋子停在了自己身前,宛若空山新雨般清凉的嗓音在头顶顺着雨声缓缓落入耳中。
“敢问公子可是姓冷?”
映着水洼中被墨染的漆黑的雨水,月溶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浓黑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唇角带着一抹半弯不弯的疏离淡笑,那赫然就是刚才消失在她视野里的慕寥。
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大,世事又是那么的斗转迂回,可是不管是在西照国烟波浩渺的烟雨楼前,还是在南陵国雨水氤氲的青石道上……在十四岁这一年,她和慕寥终究还是遇见了。
月溶起身将拿着砚台的黑爪子缩回身后,看着自己衣服下摆上密密麻麻的墨点子,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猛地想起了她一世和慕寥初见的时候,几乎展现了一个花季少女能展现的所有美好……夕阳回照的红光似是冲破了沉沉的雾霭,将梨树映成火树银花,慕寥在烟雨楼下微微抬首,中间隔着细雨蒙蒙和繁复的盈盈白梨花,与正好低头垂眸的她四目相对。
当然,如果月溶那个时候仅仅是倚窗远眺,而不是随后按着窗棂从楼上直接纵身跳入引月湖的话,那确实是个才子佳人相见的良好开端。
然而尽管那个时候月溶被慕寥像拖一条死鱼一样推上岸,结果她上了岸之后立马变的活蹦乱跳,还数次把试图爬上岸的慕寥一脚踢出湖里之时,却都没觉得半点儿尴尬,相反她除了气急败坏的号啕痛哭之外,根本来不及有什么别的想法。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她喜欢他,她想让他看见她最好的样子。
她不禁又想起了炎羲,他就从来都不喜欢事情超出预期的控制,所以即便这能带给他不小的惊喜,他也会以惊吓的方式反馈于带给他惊喜的人。
现在的月溶,就是这种心情……不过换个角度细想想,却又觉得没什么了。
月溶现在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性别都是假的,除了这张安在男人身上过分秀气的连之外,一切都是假的。
故事里总是骗人的,即便是你仅仅是女扮男装,作为一个正常取向的男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对你一见倾心的……相反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你的话,你倒是要小心了,因为以后他也极大可能真的会喜欢上男生女相的男人。
月溶愣愣的看了他许久,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克制住立刻扑到他怀里好好大哭一场的欲望。
“在下确实姓冷,公子可是为了占卜才慕名而来?”
慕寥看了看月溶,便将目光投到了街对面立着的大棋盘上,微微扬了扬下巴道
“你可算得出这一局,是黑子胜,还是白子胜么?”
月溶微怔,看着对面那刚刚摆出的几步棋,哭笑不得的说道
“若单单凭借这几步就能断言胜负的话,倒不如说是赌更合适,可赌的话却总是输赢各半的,故此在下并无十足的把握。”
慕寥笑起来很是好看,不同于他总是如同携带风雨之势一般的压迫感,那样明媚的笑容不仅能驱散他眼底的寒凉阴郁,就连看的人都能被感染不少,似乎一缕艳阳将厚厚的云层灼出一个窟窿,然后那些温暖的阳光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倾泻出来。
“怎么,你竟是算不准么?”
看着慕寥挑着眉一如既往的对着自己轻笑,月溶一时间百感交集,忽然鼻头微酸,她马上干咳了两声,伸手擦了擦额头挂着的雨水顺带着揉了揉眼睛……这并非是没有出息,只是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光是想想,便感动的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见他收了伞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月溶刚想说什么,可还未等话出口他就已经坐了上去,于是也只好顿了顿,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看您这话问的,在下若是能十成十的算准,那便直接去赌棋了,何苦风吹日晒的出摊儿给人测字卜挂呢?”
月溶知道,不管她如何想念这个人,都无法告诉他你面前坐着的这个公子,他虽然看上去是个男的,但事实上她只不过是个穿了男人衣服的姑娘,而这个姑娘从上辈子就喜欢你,你上辈子也自然是很喜欢她的。
你曾经为了她连命都不曾有过半分顾惜,而她今年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整整爱了你二十一年。
慕寥以食指不断的敲击着案子,似乎是和着顺着雨棚落下的雨滴节奏,微微侧着头目色映着雨势潋滟的对月溶说道
“可我说我能算的准,你信还是不信?”
月溶微微诧异,她竟然从不知道慕寥精通此道,还是说他现在兴趣广泛到已经开始对招摇撞骗感兴趣了?
她若身着女装的话,现在倒是可以娇羞无限的回曰“信,不管你说什么,我自然都是信的”……只是无奈,她现在的这套配置,根本无法走这种路线和风格。
所以她只好重重的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蹙着眉冷笑道
“慢,容我问一句,您这是来踢摊儿的么?如果是的话,不用您动脚,若是喜欢,在下便把这地方让给您就是了。”
见她真的要起身,慕寥反倒愣了愣,随后将那个始终抱在怀里的绿皮瓜放到案子上,挑了挑眉毛道
“别误会,我只不过是来送瓜的。”
月溶看着在案子上那个咕噜了两下终于颤颤巍巍的停稳的瓜,一时间无言以对,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到摸不到头脑,半晌,才能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来。
“送瓜?”
慕寥点了点头,嘴角噙着笑意,无比郑重的说道
“对,我师姐有些急事昨晚连夜出了远门,她说昨天答应了要给你送瓜,特意叮嘱今天我买一个给你,可是这下雨天出摊儿的实在少,我绕到旁边那条街才找到一家卖瓜的。”
那一半正经的表情,仿佛他送的不是一枚瓜,而是传国玉玺。
“你师姐……你师姐是钟离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