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军生又把儿子叫过去，等磊儿一进门坐下后，军生显然没有把握和底气，手里拿着用手帕包的东西怯怯地说：“磊儿，这是你婆给你的一千元。”
磊儿始终面无表情，但听了军生的话不但没有接，并且说：“爸，如果你打电话让我来就为了这事，那么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军生听儿子这样说也不勉强，对儿子说：“磊儿，你要走了，和爸爸照几张相吧。”父子两个就在沙发上，一连合照了两张，然后站起来照了一张全身照，随后儿子走了。
等到九月五日，军生把他和儿子的照片，放进自己QQ空间里，照片上的儿子高出军生半头，高大帅气，虽然儿子没有丝毫的笑容，但是从军生靠着和挨着儿子的情景中，可以看得出，军生那张因岁月磨砺，和生活无规律的老相里，无不流露出满足、自豪、和慈爱。
九月六日，毛毛早上起来就到县政府，再过四天要过中秋节了，好多人在给领导拜节，毛毛也是连拜节带请假，因为明天就要和儿子出发了。毛毛给主要领导请完假，随后给分管领导也请假，还有，给政府办主任作了说明。请完假，毛毛回单位里交代了一下，就回了家。妈妈在那边家里打来电话，明天他们的老年人保健公司要去华阳市开会，但考虑到磊儿要走妈妈很矛盾，毛毛坚持说没事，让妈妈还是去为好。
当天夜里军生打电话，让小王和小段到自己住的地方来，一进门，军生对他们两个说：“我明天想送儿子去学校。”这是军生在这几次和儿子的接触当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而且是那样的强烈。
小王很理解，但还是问：“哥，你跟我嫂子和孩子说了吗？”
军生说：“没有。”
小段也说：“那火车票都已经订好了，你怎么去？”
军生定定地说：“那我就随后搭车去，你们说我明天去磊儿外婆家，家里人会不会不让进门？”
小王没言语，小段说：“不会吧，就是送不了磊儿，人家也是通情达理的家庭，也不至于不让你进门，再说了，单看磊儿的面子，也不至于把哥哥你赶出来吧？”
军生听了小段的话很受鼓舞。接着小王说：“哥，假如明天我嫂子真的不让你送磊儿，那么你应当清楚徐州人生地不熟，到时候你就追着他们娘俩，我嫂子打你骂你，反正徐州没人认识，到时你就见机行事，争取我嫂子的原谅。”军生听了小王的建议，更是信心大增。
小段问：“哥，你说实话，你现在还记恨我嫂子吗？”
军生对他俩说：“我其实一点都不记恨你嫂子，还有两位老人和姊妹们，他们都对磊儿很好，把磊儿教育得很懂事和听话，都怪我前些年光顾和单小梅厮混，也给单小梅花了不少钱，对不起你嫂子和磊儿，也毁了这个家，明天，我要是到你嫂子家，家里无论是谁，就是给我吐到脸上，我都不说二话。”
小段说：“我想不会这样，那边老人都很明理，况且大家那么爱磊儿，加上磊儿毕竟大了，大家为了维护磊儿的尊严，也不至于给你难看，你能这样想着处理事情，我们也就放心了。”
军生和小王，小段三个人一直说着话，后来军生见小王睡着了，就给小王盖好了被子。和小段一直聊到天亮。第二天早晨，小段要去华阳市办事，老早就走了，小王要上班，也走了，军生起来先洗了澡，然后里里外外换上新衣服，刮完脸来到楼下吃了早餐，因为再有三天就过中秋节了，军生在商店里买了两盒上好的月饼，还有，给磊儿外公买了一条烟，就奔磊儿外婆家来了。
毛毛早上起来因为侄子的事情，坐弟弟的车去了华阳市，也没对儿子说，因为毛毛知道办完事，会立马和弟弟开车回来。
军生来到毛毛娘家大门口，推了门进去，见只有磊儿和外公在，磊儿看到军生还是吃了一惊，军生对磊儿外公叫了一声爸，就放下手里的礼品，然后坐下来给老人递了一支烟，说：“爸，要过节了，我来看看你和我妈。”磊儿赶紧给父亲倒上水，军生对儿子说：“你几点走？爸想去送你。”
儿子说：“下午六点半的火车，我妈送我，你就不用去了。”
军生说：“爸的意思是，能不能也让我坐火车送你到学校去？”
儿子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只买了两张火车票，要不然我问问我妈。”
说着儿子就来到院子外面，给毛毛打电话说：“妈妈，他来我外婆家了，还说要送我到学校去。”
毛毛一听就心里打着鼓，别看毛毛平时骂军生那么凶，可这会儿儿子的电话，还是让毛毛很冷静的思索着，儿子要是不想让军生送他，儿子就不会打这个电话，就直接拒绝军生了，既然儿子打电话给自己，也就是没有不让军生送的意思，想到这，毛毛赶紧说：“好啊，就让你爸去送你，妈妈其实最怕坐车了，妈妈只要提起车就开始头晕了，我现在和你舅在华阳市找个人，办完事，我们就赶回来把车票给你们。”
儿子说：“好吧”。就挂了电话，儿子出去的时候，军生掏出第二支烟来给磊儿外公，外公说：“我不能再抽了，我心脏不好，医生不让抽。”军生这才看见床前放着一个家用氧气瓶，就转过身说：“是吗，爸爸？那你可要保重身体。”军生心想：“磊儿外公今年少说也八十岁了，这些年两位老人尽管身体不好，还和毛毛一起帮自己带磊儿，这让自己该怎样报答才好呢？”因此，军生怔怔地看了老人足足有两分钟。
磊儿进来后就说：“爸，我妈说她晕车，让你送我去学校，我妈和我小舅现在在华阳市。”
军生一听，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兴的有些飘飘然了，磊儿外公由于耳朵背，听不清父子两个在说什么，外公为了不打扰这对父子，就转身出来到后面的新房里去浇花了。
父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军生感觉头有点晕晕乎乎，便对儿子说：“那就这样，爸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磊儿说“那好，爸，你现在回去准备一下，下午我给你打电话。”军生就和儿子一同走到大街上，儿子挡了一辆出租，并把车门给军生带上，军生在车上给小王高兴地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要送儿子到学校去。然后下了车就来到他住的楼下，拨通了小段的电话，准备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也告诉小段，这时，军生的额头汗如雨下，电话里小段叫着：“哥，哥，你说话呀。”军生的意识已经模糊，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周围的人都上来围观，其中乡上的一位书记，拨通了军生舅舅的电话，把军生的情况给说了，然后舅舅把电话打给了军生父亲，书记不见家里来人，又给毛毛打了一个电话说：“齐主任，你儿子他爸在楼下晕倒了，我给他舅舅已打了电话，现在还不见家里来人，你赶快想想办法。”
毛毛接了书记的电话立刻就慌了神，在慌乱之中毛毛想到小王和小段，小王说他立刻去，小段说他正从华阳市往回走，这时，毛毛突然想到军生自家弟弟明生，拨通电话后，毛毛说：“明生，你在哪里？”
明生说：“我在单位呀，嫂子有什么事情？”
毛毛说：“你哥哥在他住的楼下发病了，你赶紧给你二爸打电话，听乡上的一位书记说看样子挺严重。”
明生急促地说：“那我哥现在人在哪？”
毛毛说：“还在楼下。”明生挂了电话后，急匆匆的给二爸打电话：“二爸，我给你说个事情，你先不要紧张，我哥有一点小病，但不要紧你人在哪里？”
二爸说：“我就在南街医院。”
明生在电话里惊奇的‘哦’了一声，挂了电话就赶到医院里。进了病房，明生看见哥哥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已经没了意识，二爸在一旁，医生忙活着，小段和小王这时也赶来。哥哥拉了一裤裆，被二爸刚清理完。
在准备往担架上抬做CT的时候，明生看见哥哥身体不断地抽动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声息，拍脑部片子的时候，明生手里提着吊瓶，看见哥哥开始有微微的喘息，接着打起了呼噜。
CT和脑部片子出来，是后脑出血，医院建议转院，西安的大弟弟联系了几家医院都不愿来，无奈由明生在西安的胞兄，联系了华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小王和小段在病房门口相对流泪，昨天还好好的兄长，现在突然连说话都不能了。
明生给毛毛打了电话说：“嫂子，我在南街医院，我哥得的是脑溢血，情况不好。”
毛毛说：“那怎么办呢？今天早上你哥到我家里来，和磊儿已经说好送磊儿去学校，可我怎么对磊儿说呢？”
明生说：“不能说，不要让磊儿知道，我怕孩子受不了。”
毛毛心里想：“怎么办呢？对于儿子，自己一直毫无保留的付出，不但在行动上，而且在思想上，对于儿子的爱，从来都是纯真无暇的，但现在要对儿子撒谎，自己连一点勇气都没有。”
毛毛挂了电话，怎么办呢？毛毛和弟弟一边开车往回赶，一边一筹莫展。磊儿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突然记起妈妈还没回来，车票在妈妈手里，磊儿想打个电话给爸爸，让爸爸不要着急，电话打了两遍没人接。这时候磊儿的姨父和姨妈来了，说请磊儿和外公到外面吃饭，也是为磊儿送行。然后四个人正在吃饭，毛毛给姐姐打电话问：“姐，你现在在哪里？”
姐姐说：“我和你哥把爸和磊儿接出来吃饭，也给磊儿送行。”
毛毛说：“我说话你只听不要出声，就在刚才，军生从咱们家里回到他住的楼下后，因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里抢救。”
姐姐听了毛毛的话，还是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看看还好，磊儿一边吃饭，一边和耳背的外公大声说话，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形。毛毛在电话里狠狠地说：“不许让磊儿知道，我和磊儿小叔已经商量好了，暂时不告诉磊儿。”
听到这里，姐姐已经抑制不住，为磊儿感到悲伤，就往饭馆外面走，姐夫见了问：“你要干什么去？”
姐姐说：“我看看菜好了没有。”一边说一边给姐夫使眼色让出去。姐夫见状就跟着来到外面，姐姐立刻哭着说：“军生突发脑溢血，现在正在南街医院里抢救。”
姐夫听了也立刻变了脸色。姐姐说：“怎么办，毛毛不让我们给磊儿说，可是他爸爸病的很重，要不，我给妈妈打个电话。”
姐姐把电话拨通后，妈妈他们正在听专家讲座，就来到外面。
姐姐说：“妈，我告诉你一件事，军生早上来咱们家里，本来说好，今天由他送磊儿去学校，可军生从咱们家出去以后，回到他住的楼下，就突发了脑溢血，听毛毛说病情很严重，现在在南街医院里抢救。毛毛打电话回来，不让我们给磊儿说，磊儿也正和我爸爸，还有我们在一起吃午饭，妈，你说怎么办？”
妈妈听了这个消息，原本心脏就不好，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要听毛毛说的，既然军生的病这么重，更应该让磊儿去见见，要不然，万一有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磊儿将来会埋怨毛毛。”
姐姐答应了妈妈一声，就和姐夫装作没事一样，回到桌上，磊儿问：“姨父，你们干什么去了？赶快吃菜都凉了。”
姨父说：“没事，我们碰到个熟人，说了一会儿话，你自己快吃吧。”
看着磊儿吃完饭，姨妈就开车往回走，快经过南街医院门口的时候，姨妈轻声对磊儿说：“磊儿，听姨妈给你说，你爸从咱们家出去以后，在他住的楼下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南街医院救治，我和你外婆说了，让你进去到急诊上看看。”
磊儿听说后立马一惊就要下车，姨妈说：“等等，姨妈这里先给你两千元，你去了要是碰到交费你就去交。”磊儿接过钱就大步奔进医院急诊。磊儿看见他爷，还有爸爸的两个战友以及自己的小叔，磊儿和大家打了招呼，就是没问爷爷，磊儿来到爸爸病床前，看见爸爸躺在那里双目紧闭，没有一丝的反应，磊儿定定的站在床前一动不动，他爷爷见了就退到一边，明生看见磊儿，立刻像触了电一般，赶紧来到外面给毛毛打电话：“嫂子，是谁给磊儿说了？磊儿现在来了。”
毛毛也很惊奇，说：“那一定是她姨妈说了，算了，来了让磊儿见见他爸也好。”
这边，姐姐和姐夫把父亲送到家里，才对老人说了，父亲问：“那军生现在情况咋样，磊儿刚才是到医院去了吗？”
姐夫说：“是的，磊儿去了医院，军生的病不太好”。三个人就沉默着等候。爸爸突然问：“那毛毛知道吗？”
姐姐说：“毛毛知道，咱们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是毛毛给我打的电话。”
姐夫对姐姐说：“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咋样了，咱俩去医院看看。”两个人就来到巷口隔壁的南街医院，明生看见他们俩，就在门口问：“大姨，是你们给磊儿说的吗？”
姐姐说：“是的，你和毛毛说的都不对，磊儿外婆也同意，让磊儿来见见他爸，免得孩子后面有遗憾。”
明生听后不再说什么，就进去把磊儿叫来，看见磊儿，姨父就问：“你爸现在咋样了？”
磊儿说：“没有一点反应，大家都在等华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我来之前我爸已经拉了一裤子。”
姨妈说：“那你赶紧给你爸收拾收拾，说不定也就伺候你爸这么一回了。”然后姨妈就对着磊儿哭起来。
磊儿说：“我来的时候老汉已经收拾了，你和我姨父先回吧，你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姐姐和姐夫只好又回到家里，父亲一边问军生的情况，又问磊儿的情绪，姐夫说：“看样子军生不行了，磊儿也大了，磊儿只能自己面对和承受。”
父亲听了就难过地说：“你看军生吧，真是悔悟的太迟了，要是早一点能来看看磊儿该多好，现在刚给了磊儿一点温暖，可军生却病成这样，让磊儿怎么接受得了呢？”
这时，毛毛和弟弟回到家里，问了医院的状况就安慰父亲说：“爸爸，你心脏不好，可不要往心里去，磊儿最爱你了，你要是有什么，让磊儿可怎么安心去上大学呀？”
下午两点的时候，磊儿回来说，华阳市第一人民医院起初看了病情不愿意接，后来还是明生的哥哥打了电话，才同意接走，他和大家把爸爸送上救护车就回来了，磊儿还说：“谁都不怪，就怪他自己平时喝酒打麻将，生活上不注意。”然后请求小舅把一直看着他长大，疼他、爱他的外公也带上，和妈妈出发去西安火车站，留下姨妈和姨父，在家等外婆回来。
毛毛和儿子坐在车后面，四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毛毛在心里想：“军生和自己离婚后，军生家里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尤其是军生的母亲，只知道让儿子给自己干活，明知道儿子有病也不经常过问，星期天，也没有想过让儿子回去，她给做两天的家常饭，让军生好好吃吃家里的饭菜，军生的妹妹现在女儿上大一，更是不回来了，待在新疆鬼混。军生要是从此瘫了，谁又会管军生，军生母亲就是管也挪不动军生，况且军生那么胖，如果睡上十来天，身上就会被压烂，军生不但自己活受罪，也是儿子心上的累。”
想到这里毛毛就在心里说：“老天爷呀，你要是真的睁着眼，你就看在我们母子受尽苦难的份上，让军生安然地走了，不要让军生在世上活受罪。”说完，毛毛就一直在心里祷告着，快到西安火车站的时候，毛毛的左腿整个有一股凉气，从大腿跑到脚后跟随即抽走了，毛毛心里一动，看看手机时间，三点三十三分。毛毛没有说话在心里反复默念着，三点三十六分，弟弟明生打来电话哭着说：“嫂子，我哥……”
毛毛打断明生的话说：“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感觉到了。”然后就挂了电话，对儿子说了四个字：“你爸走了。”说完泪如雨下。儿子听了一声不吭也没有眼泪。毛毛父亲耳朵背没有听到，弟弟在前面开车，听到后也叹息一声，鼻子翕动着。
原来，军生被接到华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后，就抬进急诊室抢救，主治医生看了脑部片子，因为血是从小脑流出，如果是左脑或右脑那最多是瘫痪，现在看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医生护士还是围着军生极力抢救，医生和护士不断地给军生打针，并压迫心脏，几分钟后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对家属宣布病人已经死亡。军生父亲听了，开始不断地流泪，明生的胞兄也已赶到，大家给军生穿戴好，留下明生胞兄处理医院的事情，救护车就拉着军生往回走，两个战友开车随后。
电话早已通知了军生的舅舅和两个姑姑，救护车开到县城西门花园的交警台旁边，军生父亲考虑到村里现在已没有青壮劳力了，事出突然，只好等军生的两个战友跟上来，好回去帮忙，军生父亲也是怕村里人看自己的笑话，在军生两个战友的车来了后，就让他们的车走前面，进了门，家里已把床摆好，亲戚们都到齐了，唯独春艳和她的女儿，被电话告知准备返回，家里请来村主任当总管，开始操办丧事，军生的战友和同学纷纷被通知，也陆续前来吊唁和帮忙。
毛毛看离火车开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就让弟弟和父亲先回，弟弟说：“你好好安慰和照顾磊儿，我路上再对爸爸慢慢地说。”
毛毛给儿子买了方便面和路上吃的食品，就和儿子来到候车室坐下，母子两个谁也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