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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掌门之礼

这山洞仅仅是为触犯门规的弟子思过之用,日间有天光自岩孔斜射而入,洞穴深处常有阵阵轻风夹杂着土气吹过。洞内空间并不大,仅有石床、石桌、石凳置在其中。石壁之上悬着几柄长剑,应是给面壁的弟子练武之用,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异之处。周青祉也是第一次进得洞中,他环顾四周,不禁心道:“师父若能过了此劫,我必会自请罪责,到这洞中面壁思过。”

黄道玄忍住筋骨剧痛,摸着石凳缓缓坐下,待燃起油灯、调匀气息后方才悠悠说道:“本门有此一劫想来是上天注定,果真是千防万防,终究全然无用啊。”周青祉见师父一脸愁容,想是必有诸多隐情难以启口,于是便安慰道:“师尊有难言之隐,我等弟子绝不敢僭越获悉。如今我派祸乱至此,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师父周全!”其他四人也齐声道:“师尊但有吩咐,请尽管明示,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退却半分!”

黄道玄淡然一笑道:“你们五人虽是我入室弟子,但本派秘辛只有历代掌门才可知晓,不怪你们至今都是一头雾水。”苍青陌问道:“师父,您难道真的要与那个西夏女子去天山不成?”黄道玄道:“此事确与本门机密有关,为师迫于无奈,实在无法将个中利害言明,但天山一行,已是在所难免了。”

听到此话,周青祉等五人立时忍痛跪地,齐声道:“本门不能一日无主,望师尊三思。”黄道玄缓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莫慌,为师自有打算,都起来吧。”五人搀扶起身,都闭口不言,只等黄道玄示下。

黄道玄目光扫过他五个弟子,而后淡然一笑,说道:“咱们师徒六人已如父子,你们兄弟五人更是手足情深,记着,他日云涯宫一脉可就全靠你们五人鼎力相持了。你们师兄弟间定要共承荣辱,千万不可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啊!”

此番话,周青祉越听越觉伤感,不禁开口道:“光大门楣,自是我等弟子之使命,师尊大可放心,今后我们师兄弟定会谨遵门规,以助师父重振门户!”黄道玄轻轻点了点头道:“说得好。青祉,你扶为师起来。”

周青祉走上前去,慢慢扶住师父,但觉黄道玄手臂和双腿皆在颤抖,显是全身无力,欲要强行站立。其他四人也都看在眼里,顿时心痛不已。只听乐青崇道:“师尊万不可用力过猛,若有教诲,还请落座而言,我等弟子必当恭听训示。”

黄道玄轻轻摆一下手,说道:“你们不必担心,为师虽然一把老骨头,却还是站得住的。”说着便伸手整了整衣襟,接着问道:“青祉,本派祖师传下的门规例律,你可还记得清楚?”周青祉赶忙回道:“弟子时刻谨记,从未忘却!”黄道玄点头道:“你背一遍给为师听。”周青祉恭声说道:“弟子恭领师命。”说着便双膝跪地,欲要背诵门规。其他四人见门规将被诵出,也都立时下跪。

周青祉匀了匀气息,接着便朗声道出:“华夏之息,数千之载,身为汉裔,品当浩然;本门创派,始于国乱,番邦扰华,岂可姑息!山河日下,人心不古,唯修心性,以正自身;心性清明,品行则刚,先明人道,后明武道;人道持身,武道修心,树人成才,以驱蛮夷!”

“本门律例,无分长幼尊卑;凡我门人,须当谨遵而行!”

“派内勾斗、损辱同门者,杖三十,面壁一年;持身不正、勾结淫邪者,杖五十,面壁三年;贪财好色、自甘堕落者,杖七十,面壁五年;见利忘义、欺压良善者,杖九十,面壁十年;欺师灭祖、罔顾正道者,杖一百,逐出门墙;正邪不分、荼毒同道者,废武功,永消名册,逐出门墙;残害百姓,卖国求荣者,全派上下,无分长幼尊卑,共可诛之!”

周青祉虽有伤在身,但背起门规来依旧是声音洪亮。黄道玄听他背得一字不差,不禁想起自己入门之初的情景。流年似水,白驹过隙,弹指间自己已近古稀之龄,回想人生数十载起起落落,便如枕梁一梦,似幻似真。

黄道玄沉默一阵,说道:“本派门规,你们五人定要铭记于心,你们记下了么?”五人齐声应道:“师尊教诲,弟子永志不忘!”黄道玄道:“好,这我便放心了。今日你们五人都在此,也正好与为师来做个见证,你们都先起来吧。”五人依言起身,只听周青祉道:“师尊有何吩咐,请示下。”黄道玄道:“徒儿们,为师一生光明磊落,自问做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只可惜资质平庸,时至今日也难以光大我派,真是惭愧之极。”说着便觉胸口一热,顿时生硬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鉴于为师如今之状,亦为云涯宫一脉长远着想,今日,便将掌门之位传于大弟子周青祉,此刻在场者,均为见证!”

听到此处,师兄弟五人顿觉脑门一热,心中一阵慌乱。他们决然没能想到,黄道玄竟突然将掌门之位传出,此一举出乎所有人之意料。一时间,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出一口。周青祉早已呆在一旁,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听得心脏砰砰乱跳,似是顷刻间便要破喉而出一般,迅速涌来一阵窒息之感。

黄道玄也深知,他这掌门之位传得太过突然,周青祉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定然瞬间乱了心神。当下也只好沉默片刻,待气氛缓和开来后,便接着说道:“周青祉,速速上前,迎受掌门之礼。”

恍惚之间,周青祉这才回过神来,他再次猛然跪地,眼中含泪道:“弟子才疏学浅,武艺低微;修身不良,鄙陋诸多,实在不能当此大任,望师父收回成命!”

黄道玄浅笑一下,说道:“想当年,你们师祖传我掌门之位时,为师也如青祉一般,心中是惶恐得紧啊……呵呵,青祉,你与为师是何等的相似啊……”

乐青崇在一旁劝道:“大师兄,师父既有此愿,你还是尽早应了吧,本门如今命悬一线,可片刻都耽误不得啊。”周青祉跪在师父面前,心中依旧慌乱,半点主意都拿不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黄道玄见状,不禁长声叹道:“唉!青祉啊,这让为师如何放心得下啊……”周青祉仍旧跪着不动,口中轻声嗫喏:“不……师父……弟子、弟子不能。”

其他三人见状,也都万分心急,他们见周青祉迟迟不肯迎受掌门之礼,又见黄道玄神情之中也略显焦急,都不禁开口相劝。只听王青轩道:“还请大师兄速速受礼,他日我等师弟定会倾力相助,咱们师兄弟五人定能光大我派!”余青凡和苍青陌也都一同说道:“大师兄,眼下情势危急,为本门长远考虑,你就快些遵从师父之命吧!”

周青祉虽为黄道玄的大弟子,但十余年来从未想过要继任掌门之位,他此时心神慌乱得很,对于师父作此打算,竟全然没了任何头绪,只在心中默默地想:“师父此举,事关云涯宫之存续,没想到我身为本门首徒,面临如此重大事件竟这般手足无措,心下更是慌乱已极。这么不堪大任,真是枉费了师父和师弟对我的信任!”当下只觉无奈,又向黄道玄道:“师父,弟子、弟子真的难以从命!”黄道玄长叹一声,说道:“青祉,你若不答应为师,他日我一命归西,那云涯宫可就要落个群龙无首的境地了。”

周青祉心中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师父和四位师弟心急如焚的样子,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在心中怨恨自己如此无用。一时间师徒六人竟僵在这一刻,个个都一语不发。

沉默半晌,只听黄道玄说道:“青祉,你去帮为师从洞壁上取一柄长剑来。”周青祉起身前往悬有长剑的石壁前,信手摘下一柄递在黄道玄手中。黄道玄接过长剑,说道:“转过身去。”周青祉也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当下只得依照吩咐转身而立。又听黄道玄接着道:“脱下长袍,将脊背露出来。”周青祉继续照做,除下上身衣衫,那结实的肩背顿时显露出来。一抹淡淡的夜光映照其上,赫然泛出少许蓝紫色的光影来。

周青祉心中甚为疑惑,不禁问道:“师父,您这是……”岂料话还未说完,只听得身后仓啷一声鸣响,他本能地侧脸望去,只见余光所及之处,青光一闪,紧接着,脊背之上一阵刺痛。于此同时,其他四人也都惊骇地喊了一声:“师父!”

话音未落,但见黄道玄手臂轻晃,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应声入鞘。四人侧眼看去,只见周青祉后背之上已然多了一道极长的伤口,显是刚才被黄道玄一剑划伤的。那伤口足有两尺之余,自后腰沿着脊梁骨直跃而上,不偏不倚地停在后颈“天柱穴”的下一寸处,鲜血不停地渗出,瞬间便流至腰间。

周青祉入云涯宫已有十余载,深知黄道玄一向为人谦和,纵然是弟子犯了过错,他也必是温言教诲。十余年间,莫说是动手责打弟子,便是厉言训斥之事,也从未见他做过。

然而眼下,他竟突然挥剑划伤自己弟子,众人瞧在眼里,无不惊惶万分,尽皆呆在一侧,半声都不敢出。周青祉则忍着伤痛,心中七上八下的乱作一团,全然搞不清师父为何突然伤他一剑。

正在疑虑之际,忽听黄道玄又轻声咳嗽了几下,紧接着顺手轻点周青祉背上的几处要穴,显是为他止血,而后便说道:“周青祉,你今日已受了掌门之礼,自即刻起,你便是我云涯宫第四代掌门人!今后本门的兴衰,可就全系你一人之身了。”说罢,忽地转身,舞起双臂,登时便将自己上身衣袍脱下。

众人瞪眼细瞧,只见黄道玄的脊梁骨之上,亦是赫然留有一道伤疤,那疤痕的长度、位置与周青祉背上的那道伤口全然无二。观其色泽,红中隐褐,尽显沧桑,应是几十年前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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