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人在断臂女子和几个手下的搀扶下一并离开了旅馆,李忘缘看着他们,轻叹了口气,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再转过身来时,见众人都是一副大吃一惊的神态看着自己,顿时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秦月,她似乎是从现在才开始认识的李忘缘,非得要把他看得透彻不可。
李忘缘疑惑道:“我脸上有花么?”
秦月笑道:“花倒没有,土灰怕是抹了不少的。”
骆秋思已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李忘缘的前面,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这才缓缓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急匆匆地离开?”
李忘缘竟然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秦月听见骆秋思如此质问李忘缘,一时间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女的来找男的,男的却避而不见,现在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却仿佛没有了答案。
可当秦月看到了骆秋思的脸色和她眼中汪着的泪水时,所以的迷惑似乎一下子清晰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女人最易明白女人。
当然,最苦恼的还是李忘缘,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这个女人解释清楚。为了打探唐雪蝉的消息只是其中的原因的之一,而自己之所以匆匆离开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愿面对她。
以及守护之心的所有人。
如果非要说明白,李忘缘宁愿什么都不说,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很可能就是夺魂天使,你们曾经的首领很可能是被我杀死的,所有我不想出现在你们面前。”
李忘缘心里清楚,这句话一旦说出口,那么他将很难再在这片大陆上立足。他怕麻烦,也怕面对麻烦。
骆秋思仍是那么柔情万种地看着李忘缘,说道:“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话没说完,泪水已然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李忘缘万万想不到只在柳铃镇相见几面,骆秋思就对他钟情若斯,本来在感情上就已经一团糟的他一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秦月在旁边一直看着,这时眼光已经变得有些冰冷。
茫然的李忘缘无意中朝秦月望了一眼。
这一眼没有逃出骆秋思的眼睛。
骆秋思亦是向秦月看了过去,两个女人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虽只是对视了片刻,先前联手拒敌的友情倾刻之间就荡然无存了。
骆秋思顿时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冷声说道:“是因为她?”
李忘缘终于开口了,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秦月冷哼一声,一扭身,已然没了踪影。刚刚来到李忘缘身边的谭梦烟看到这情形,迟疑片刻,也转身重新回到楼上去。梁金宝三人更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喝着酒,一副事不关己万万岁的神情。
李忘缘真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骆秋思走到李忘缘的面前。
李忘缘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不想让人认出来的,你不是看到了么,很多人想找我的麻烦,所以我不想拖累你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骆秋思默然不语,但她想到了秦月,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黯然。
“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李忘缘说道,“要不,还是我走吧。”
李忘缘感觉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都会令自己窒息,他说完转身出了门去,留下一群相互猜忌并胡思乱想的人,以及那个苦着脸忙着收拾桌椅的旅馆老板。
失魂落魄的李忘缘出了门就到车库找到自己的越野车,出了车库就朝一个方向开去,也不知要开往哪里。盲目地奔驰了一阵子,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寂静无人的山谷中。
他把车子停下,自己爬上车棚顶,坐着看着天空发呆。
“你也有烦恼的时候?”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传来。
李忘缘有些诧异,扭头看去,发现先前交手的那个白发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上来。他是王子清身边的人,一个人来找李忘缘,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李忘缘倒不在意,叹息道:“谁没有烦恼的时候呢……”
“人都有烦恼。”白发老人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反而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爬上了李忘缘的越野车,毫无顾忌地站在一旁。“但是在某个恍惚之间,我曾怀疑过你是不是人类。”
李忘缘轻笑,说道:“我不是人类,难道是怪物吗?”
“有可能。”白发老人认真说道,“因为我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而你,远远超越了这个限度。”
“是吗?”
“你自己更清楚,只是不愿承认而已。”白发老人说道。
李忘缘沉吟片刻,说道:“为什么又来找我,你家主人的意思?”
“我不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也不是我主人。我和王家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关系,没有上下级之分。”白发老人说道。“我来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那个突然从楼上跑下来的年轻女孩。”
“无可奉告。”
“我没别的意思。”白发老人说道,“谭风生,这是我的名字。”
李忘缘猛然回过头来,失声叫道:“谭风生?”
“看来我没找错人。”谭风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你把她从唐天德的地牢中救出来的吧?”
李忘缘点头,他如何也料不到这个白发老人就是谭梦烟的爷爷谭风生。
“谢谢你。”谭风生感激地说道,“将近五年了,她在那里边困了将近五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救她出来。”
“这么说,那个被我卸了手臂的女人是——”李忘缘想到了一件不愿信以为真的事。
谭风生点头,语气没有责备之意,说道:“是梦烟的姐姐梦香。”
李忘缘的神情顿时凝结,看着谭风生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这样……”李忘缘感觉自己走进了写书人设计的戏剧情节当中,被耍得团团转。
“整件事情其实都是我们的错。”谭风生叹了口气,心情一下子似乎松弛了许多,“她们的父母去得早,是我从小把她们拉扯大。当年灰烬团的人刺杀唐天德的妻子,气急败坏的唐天德没有放过他妻子身边的每一个人,阿烟被抓了起来,我带着阿香逃出了京都市。”
“那你们为何会跟灰烬团的人混在一起?”李忘缘觉匪夷所思,说起来灰烬团也是谭风生的仇人才对。
“为了救我这个可怜的孙女。”谭风生浑浊的眼神焕发出光彩,“我的力量不足以跟唐天德对抗,屡次尝试失败之后,我只能借助王家的势力,与他们达成协议,帮助他们推翻唐家占领京都市,换取阿烟的自由。”
李忘缘无奈地笑出声来,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谢谢你,李忘缘。”谭风生又郑重地道了一次谢。
李忘缘觉得这个“谢”字对自己而言实在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实话,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说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梦烟。”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梦烟,你这样想是因为梦香的事情吗?”谭风生微笑着说道,“其实你倒也不必自责,那不是你的错。我们在跟王家合作的时候早就想过更坏的结果,不管做什么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管做什么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李忘缘深深地思考着这句话。
谭风生拍拍李忘缘的肩膀,说道:“相信我,梦香会比我更感激你,你不仅救了她妹妹,也使她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了。倒是你自己有时候顾虑得太多,对于一些事情甚者选择了逃避,这样不太好。”
李忘缘苦笑:“我又何尝愿意逃避,只不过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一切的选择都已成定局,我所逃避的不过是那些不敢面对的必然的结局罢了。”
“没到落幕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结局是必然的不是吗?”谭风生说道,“今天的你不也给了我一个从不敢想的结局吗?”
“我该怎么做?”李忘缘看向谭风生。
“过去的无法改变,何以不勇敢地面对未来呢?”谭风生说道,“人不该被过去打败,没有到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只要用心去面对,用行动去证明,任何事情都有转变的可能性,逃避是懦夫的特权,强大如你怎可向命运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