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宽阔的街道之上,形色匆匆又成了喜笑颜开。
连庄血案的凶手一抓到便被送上断头台。人们虽不愿相信悬壶济世的医者会杀人夺命,但凶手找到,让无数人都松了口气。
似为了弥补失去的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叫卖声不绝如缕,从街头传到街尾仍清晰可辨。
道路中央,一男一女并肩缓步而行,所过之处,吸引目光无数。两人目不斜视,周遭的一切尽被余光扫入眼中。
拒绝独孤于威的主意,三两句话遣退了无情等人,独孤城一派悠闲自若。恐怕此时,独孤于威正在几大巨头的压迫下头疼脑热,独孤天溟也该焦头烂额。
独善其身?不是独孤城的风格。
“虚情假意,吃力不讨好的事,又何必抢着揽下?”看穿云绯月的顾虑,独孤城笑道。
云绯月步伐不变,目中却染上笑意。看两旁的人目光中的惊艳,冷冽飞逝。若这些人知道,他们眼中惊为天人的人,便是日日挂在嘴上,畏惧有余敬意全无的南宁王,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上门来。”暗红转瞬即逝,独孤城十分笃定。
“你准备怎么做?”秀眉轻轻一挑,云绯月三分好奇。
“守株待兔。”简短四个字,已道明意图。
云绯月似懂非懂,前脚却已经踏入了听风楼。
腰上突然一紧,抬眼便对上一双潋滟的黑瞳,心停顿了一秒,就听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跳跃,“你要做的,只是相信我。”
无意间流露的傲气让她无言以对,可在他热切的目光之中,她仍不由自主点了头。
“有个女人在楼上闹事,爷……”独孤城前脚刚入,晚娘便迎了上来,掠过云绯月的目光也不带昔日的敌意,多了几丝释然。
云绯月耸耸肩,不知为何,却喜闻乐见。
“去看看。”毫无波动的男声打断了晚娘的恭敬,独孤城搂着云绯月往楼上雅间迈去。
紧闭的木门内传来笙歌琴曲,两人不约而同在一大开的精致门前缓慢驻足。
这雅间,少说要上百白银,还不谈酒水菜肴。能入雅间的,非富即贵。可如今,雅间的雕花圆桌上,一颓废女子正抱着酒壶猛灌酒,贵菜名肴洒了一地。
“不让我来,不让我来我偏要来。”出口的话毫无章法,见东西就砸。
乒乓声震得耳膜直疼。
独孤城眉一蹙,欲越过这片嘈杂,谁知眼前黑影一闪。
云绯月被一道大力一幢,猛的撞向二楼的围栏,整个人翻向围栏外。
“绯月!”独孤城眼一瞪,却被来人死死缠住。
下颚处一双水眸潋滟望来,独孤城却不乱分毫。那人衣衫暴露,傲人的双峰压迫而来,眉目灵动,一如那双美目。
“哥——”女人娇声细语。
推开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的女人,独孤城快速退去两步。而云绯月在危机时双手攀住栏杆,一跃跃回走廊。
掸掸身上被女人碰过的位置,独孤城满身不悦。
云绯月亦神色一凛,仍捏着他的掌心,目光迎了上去。
还未对上那一双黑眸,耳旁划过一道尖利。被独孤城推倒的女人踉跄几步,竟被门槛一绊,砸在一堆饭菜的残渣之中。
尖利的女声响彻听风楼,却无人出来看热闹。人人只道是无礼之人,反正很快会被赶出去,又何必介怀。
后背被划开的疼痛,加上全身食物的味道令人清醒,海茉语甩了甩头,囫囵一下爬起。
汤水自发上流下,海茉语下意识舔舔嘴角,感觉到了一丝微咸。一瞬的愣冲后,急忙扒在门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呕吐声伴随的酒精的味道令云绯月皱起了眉,目光却停留在海茉语苍白的面容上,心中猜测顿起。
“你叫什么名字?”云绯月冷不防一句。
海茉语满脑混沌,脱口而出:“海茉语。”话说出才后悔不已,七哥说不能将真名随意告诉别人。
果然。冷眸一闪,云绯月心有思量。
“我知道海默尘在哪。”冷意一闪即逝,笑意很快入眼。相似的眉眼,相似的名字,不是海默尘的妹妹才有鬼。
“七哥?”醉意令头痛不断,海茉语却下意识浑身一震,一瞬的心动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能被七哥发现。”
看着对方纠结得皱起的脸,云绯月垂头理理衣物,皱着眉头望着衣面上的繁花。
“想不想既能看到你七哥,又能不被你七哥发现?”独孤城一直勾着笑容旁观,此时才插嘴。
海茉语的目光这才转向独孤城,只一眼,便眼前一亮。
“我要跟你走!”烈酒令她两颊嫣红,活像春心萌动的娇羞。豪放饮酒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代以勾手扭腰的别扭,那目光,简直欲拒还迎。
独孤城脸色一黑,云绯月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这姑娘,还真是大胆。
笑意还未蔓延,独孤城冷冷一眼扫来。云绯月狡黠地朝独孤城眨眨眼,光彩斐然。
独孤城心神一动,横了海茉语一眼,搂着云绯月大步离开。海茉语垂着头被丢在后面,久久不见有反应,抬头一看,两人已身在楼下。
“你给我站住!”怒气攻心,海茉语攀住栏杆纵身往下一跃。
随着一阵唏嘘声,海茉语翩然落地,跑在独孤城面前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本公……姑娘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敢拒绝本姑娘,小心本姑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还有这个女人,看看这身花衣服,孔雀都比她好看,本姑娘哪里比不上这只花蝴蝶,你是眼睛瞎了么?”
辱骂的话像连珠炮般轰出,海茉语竖着食指指向独孤城,瞪大了一双杏眼咄咄逼人。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堂中传来嬉笑之声。
“是啊是啊。”很快引来一阵附和。
“听见没有,说你呢。”海茉语叉着腰指向云绯月。
从前世到今生,背地里骂她的人数不胜数,但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孔雀花蝴蝶的,海茉语还真是第一个。
奇怪的是她并未生气,反而指指海茉语身上残留的食物,再瞥瞥大堂中的人落在海茉语身上的讥笑目光。
人们口中揶揄的癞蛤蟆不是那个穿花衣服的女人,而是自己。
清楚了这个后,海茉语的脸噌得红了,跺脚哼了一声,快步跑出。
大堂内一阵哄笑。
按了按凸起的太阳穴,云绯月煞有其事地望向独孤城,“我很像只花蝴蝶?”
黑眸中的揶揄一闪即逝,独孤城眉眼飞扬,浅笑一句,立刻引来一阵唏嘘暗叹,“不,你是将蝴蝶引来的娇花。”
粗糙的指腹擦过脸庞,云绯月抖了抖身子,浑身恶寒。没好气地瞪了独孤城一眼,拔腿扬长而去。
独孤城这个人,还真是不害臊。
在众人戏谑的打趣中,云绯月似落荒而逃。
黑眸流转,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道匆匆的背影上,荡漾出似水的柔情。他早注意到,她冷艳绝尘,杀人于眨眼之间,但在感情中,却是个十足的孩子。
用心的维护,全力地担忧,都是她爱人的方式。
而他又何尝不是,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见证她对他的不同。见她因他失了分寸,内心却止不住欢腾。
朝晚娘递去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独孤城立刻追随云绯月而去。
而云绯月,在踏出听风楼后便恢复了如常的清冷。灌入几口微凉的风,任狂跳的心渐渐沉淀,抬眼便见海茉语怒气冲冲地望着自己。
“我们走。”来不及对海茉语的怒气做出任何反应,人已被独孤城拉着朝王府迈去。
海茉语站在风中不动如山,惊愕了半会儿,“啊——”的一声尖叫追了上来,挤入云绯月和独孤城之间。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里可有妻子?可有老父老母?”海茉语自说自话。
独孤城脸黑如铁,大力推开插入两人中间的海茉语,宣誓般地揽着云绯月的腰扣紧,怒意从紧箍在腰间的手上传来。
“有妻子不要紧,我不介意她做小我做大,但有父母就不妙了,唠唠叨叨的太讨厌了。”海茉语浑然不知。
云绯月突然察觉独孤城飙升的怒气,微微摇了摇头。
独孤城如梦初醒,揽着云绯月陡然加速。
“你若不想让海默尘知道你跟来苍云的话,就给我闭嘴。”冷眸一瞪,云绯月脸色亦难看起来。
独孤城不愿提起父母,她隐隐感觉到背后的隐情,却无从去问。
海茉语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当真闭了嘴不再说,却被憋得满脸通红。
摇摇头异色一闪,云绯月诧异于海茉语对海默尘的尊敬,就像桀骜不驯的小野兽见到驯兽师那般言听计从。
在一路的压抑中,三人终于回到南宁王府。
“剑辛,将她安顿好,不要被海默尘发现。”独孤城当着海茉语的面下了命令,毫无隐瞒。
海茉语眼中光亮一现,显然乐见其成。
“你会每天都来看我么?”两眼中晶晶亮亮,满含期待。
连云绯月都不忍于心,可独孤城却冷袖一挥,大步踏入王府。留下海茉语眼中的期待渐渐变作失落,然后亮起更耀眼的光。
眉心一蹙,云绯月心一冷。
海茉语的执着,没准会到让所有人为之惊愕的地步。
冷眸踏入主厅,三道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笑容满面,一倨傲严谨,一冷清肃杀。
三人分别占据三角,身后各自跟着护卫。唯有海默尘一人津津乐道,其余两人皆目光鄙夷,但有面色崩塌之势。
独孤城猜的没错,这三人的确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有海默尘,竟能让那两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人微微变色。
目光一转,确定并无金河太子荆天命的身影。
三人主动找上门,不可能为蹭吃蹭喝。这其中目的,就交给独孤城去忧心吧。
独孤城的势力,似乎是一个无底洞。但云绯月清晰地感到,那股势力正在一点点地浮出水面,一定会让世人为之惊艳。
收起紧绷的神经,云绯月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意料之中的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