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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西汉各家传播思想和史学的传播(3)

《前汉书·儒林传赞》说:“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寖盛,枝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于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所以罔罗遗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可见当时儒家学术传播的繁荣。虽然关于当时儒家传播思想的著录不多见,但从间接的文字中,我们大致可以了解一些。

那时,《左氏春秋传》中大多是古字古言,学习者只能依靠传统的训诂进行理解。于是大学者刘向的儿子刘歆整理《左传》,引用传文解释经文,并且加以阐述发挥,使章句的义理显得完备和明确,由此开创了诠释的学风。汉哀帝任命刘歆做五经博士,向各位博士讲解五经,博士们都不肯听从。于是皇帝让他当太常博士,刘歆训斥大家说:

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子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往者,辍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妬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刘歆先是分析了儒学衰落的原因,接着批评了在经学传播中的错误行为:孤陋寡闻地只从字面分析,或者凭着死记硬背地信口胡说,或者不联系现实地糊涂应对,或者抱残守缺地坚持个人的主观意见,或者出于私心而盲目随从。他进一步分析,尽管《易》有施、孟、梁丘三家,《春秋》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尚书》也有欧阳、大小夏侯三家,所诠注的意义各不完全相同,但都能并存是为什么呢?他说“与其批评而废止它们,不如批评而保留它们”,并针对朝廷中出现的不同意见,进一步指出: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周文王和周武王的理论所以没有在社会上消失,就是因为有传播它的人。贤良的人有志于大道理,一般的人有志于小道理。现在《易》、《春秋》和《尚书》有几家的诠注,因此能兼容大道理和小道理,怎么可以偏废呢?如果只关注自己的观点,保守片面狭窄的道理,只赞成同门的学术思想,排斥符合事实的真理,就违背了君主公开的申明,丧失君主提倡儒学的意图,而落入一般文官们的空洞议论,这是不可取的。实际上刘歆提出了传播对象与传播者的关系,好的东西需要有人去传播,不然便会湮没;传播要有兼收并蓄的观点,不以一己之见而定废存。刘歆的这一传播观点,不仅对当时儒学的弘扬具有进步意义,而且对后来发展的诠释传播具有指导意义。

与此同时,诠释传播的创导也推动了民间的求学,私学得到迅速发展。当时私学分为蒙馆之学和专家之学,与官学相应,自成系统。私学传授“小学”,学校称书馆,教师称书师,所事教育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蒙学,主要教认字。蒙学之称取自《周易·蒙卦》的爻辞:“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后人遂把知识的初始传播称为“启蒙”。蒙学的教材主要是周代的《史籀》,秦代的《三苍》(《仓颉篇》、《爰历篇》和《博学篇》),以及汉初司马相如的《凡将篇》和史游的《急就章》等。这些教材易学易记,它们将日常生活中的用字汇编成韵语,琅琅上口。第二阶段是经学,主要教授《论语》和《孝经》。私家经师教学与官学的教学内容基本一致,私家经师的教学还直接继承了战国诸子的聚徒讲授之风。

这种私学的设立,取决于教师的专长,诸子各家皆有教授。曹参在齐为相时,胶西有盖公善长黄老之学,曹参就把他接到官府请教。盖公本来是学申、商刑名之学的,他受聘任文学掌故后又受文帝命,前往济南向伏生学习儒学经典《尚书》。汉武帝以后,儒学独尊,经书的学习与入仕做官紧密相连,这就成为一种传播导向,使儒学成为了西汉私学和官学教学的唯一内容。私家经师教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著录弟子,一种是及门受学。前者往往在门下署名,经师不必亲临授业;名师门下这种著录弟子常有数百上千。后世的所谓“拜门”弟子,就是由这时开始。它成为中国文化传播和教育传播的另类形式。

二、陆贾及其《新语》

陆贾(约公元前240~公元前170年),楚人,汉初思想家。刘邦得天下,重武力,轻诗书,陆贾建议刘邦重视儒学,并受命总结秦朝灭亡及历史上国家成败的经验教训,共著文12篇,为《新语》。后人称《新语》开启了贾谊、董仲舒的思想,成为汉代确立儒家思想统治地位的先声。据《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所记,陆贾一生所做的事情主要有四件:一是出使南越,劝南越王赵佗去帝号,向汉称臣;二是劝说刘邦读《诗》、《书》,晓以“逆取顺守”、“文武并用”之理;三是在吕后专权、刘氏天下岌岌可危之时,劝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摒弃前嫌团结一致,为平定诸吕之乱奠定了基础;四是为汉文帝再度出使,劝南越王恢复与汉王朝的臣属关系。

在这四件事中,最能展示陆贾才华与思想光辉的是第二件事情。陆贾《新语》在稽查古今成败之理方面有其独到之处。《新语》一书不仅改变了刘邦对儒生的看法,渗透着闪光的传播思想,也对历代文人产生深远影响。《新语》的传播思想主要表现以下几个方面。

(一)认为儒学传播可以“节奢侈,正风俗,通文雅”

陆贾继承先秦儒家万物感应的思想,以大量事实说明“天地相承,气感相应”的道理,指出古代圣贤从生产和生活实践中得出经验,并总结客观规律,传授给人民。正是这种传播的功效,才使无序的自然界化为有序的社会。

礼义不行,纲纪不立,后世衰废,于是后圣乃定五经,明六艺,承天统地,穷事察微,原情立本,以绪人伦,宗诸天地,纂修篇章,垂诸来世,被诸鸟兽,以匡衰乱,天人合策,原道悉备,智者达其心,百工穷其巧,乃调之以管弦丝竹之音,设钟鼓歌舞之乐,以节奢侈,正风俗,通文雅。

故制事因短,而动益长,以圆制规,以矩立方。……耳听八极,目睹四方,忠进谗退,直立邪亡,道行奸止,不得两张,□□本理,杜渐消萌。

他强调有序传播的确立需要依靠一定的方式和内容,礼仪和纲纪要靠五经、六艺来传播,五经六艺的最高境界“乐”能够引导人们节制奢侈、端正风俗、通达文雅。《新语》进一步指出,办事必须确立规矩,才能扬长避短;只有广泛吸取信息,才能立正压邪、防微杜渐。

(二)强调传播的针对性,指出“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

《新语》认为史学的传播立足于史实,而史实传播必须结合现实,要有社会针对性,才具有教育意义。

善言古者合之于今,能述远者考之于近。故说事者上陈五帝之功,而思之于身;下列桀、纣之败,而戒之于己,则德可以配日月,行可以合神灵。

道近不必出于久远,取其致要而有成。故怀道者须世,抱朴者待工。道为智者设,马为御者良,贤为圣者用,辩为智者通,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

《新语》说:善于传播历史知识的人能结合现实,能阐述大道理的人一定能联系自身和眼前事实。所以史学家在叙述上古圣贤的功绩时,能引起自身的思考;叙述上古暴君的败亡时,能警戒自己,那么道德可与日月长存,行为符合客观规律。又说:讲道理要切近,不必扯得很远,掌握其中的基本精神才会有所成效。又说:有本事的人不急于表现,必须等待客观条件的成熟。道理是为明智的人服务的,良马是为善驾御者发挥作用的,好人是为英明的君主任用的,言辩是为聪明人传播的,书籍是为晓事理的人传播的,历史是为有识见的人传播的。

(三)指出传播者要大智慧,大辩术;受播者不要惑“美言”,不要轻信“谗佞”

《新语》的核心思想,本质上是在倡导真实的传播。

小慧者不可以御大,小辩者不可以说众。商贾巧为贩卖之利,而屈为贞良;邪臣好为诈伪,自媚饰非。而不能为公方,藏其端巧,逃其事功。

故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长。文公种米,曾子驾羊。相士不熟,信邪失方。察察者有所不见,恢恢者何所不容。朴质者近忠,便巧者近亡。谗夫似贤,美言似信,听之者惑,观之者冥。

《新语》说:小小的才华难以抵御大的变乱,没有大的辩术就不可能说服大众。因为现实的传播活动中,往往存在着许多假象,比如商人为了推销他的商品,装作很真诚;奸邪的大臣奸诈虚伪,常常用夸耀自己来掩盖自己的错误。所以如果没有公正的原则,只是巧妙地藏起自己的小聪明,就很难取得传播的效果。又说:聪明人的短处,不如愚蠢人的长处。米不能殖生,而文公种之;羊不能车御,而曾子驾之。如果对相士考察不仔细,就会轻信邪辞而失去行为的方向。即使明察秋毫的人也有失察的地方;即使心胸宽阔的人也有不能容忍的事。朴直真实的人比较忠诚,巧言善辩的人容易叛逃。《新语》分析了传播过程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况,指出不要受虚假传播的干扰,坚决反对花言巧语,并进一步指出谗人看似贤良,说讨好话好像很可信,其实只会让人更加糊涂。

(四)认为“上之化下”的关键是统治者的“以身作则”

《新语》分析秦王朝衰败的原因,认为秦始皇设刑罚,为车裂之诛,筑长城以备胡、越,蒙恬讨乱于外,李斯治法于内,威震天下。但结果呢?

事逾烦天下逾乱,法逾滋而天下逾炽,兵马益设而敌人逾多。秦非不欲治也,然失之者,乃举措太众、刑罚太极故也。

故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也。王者尚武于朝,则农夫缮甲兵于田。故君子之御下也,民奢应之以俭,骄淫者统之以理;未有上仁而下贼,让行而争路者也。故孔子曰:“移风易俗。”岂令人视之哉?亦取之于身而已矣。

陆贾尖锐地指出秦之覆灭,政令太烦琐、刑罚太残酷是其原因之一。所以,统治者要教化民众,应该像风吹草一样,快速而求有效。君王在上面提倡武力,那么百姓就会在民间整理兵器。管理人民时,看到百姓奢侈就要用节俭来教育,发现骄横淫逸就要用道理加以制约;从来没有上面仁爱而下面动乱的,没有大家让道而会发生争路的。故而孔子提倡“移风易俗”。难道只是给人看看的吗?应该从自身做起啊!

(五)承认舆论的巨大导向,强调流言的可怕及谣言的危害陆贾以赵高“指鹿为马”和人告“曾子杀人”两件历史故事为例,阐释了舆论传播对人的认知的干扰,深刻揭示了“众口毁誉”的严重后果。

故殊于世俗,则身孤于士众。夫邪曲之相衔,枉桡之相错,正直故不得容其间。谄佞之相扶,谗口之相誉,无高而不可上,无深而不可往者何?以党辈众多,而辞语谐合。

夫众口毁誉,浮石沈木。群邪相抑,以直为曲。视之不察,以白为黑。夫曲直之异形,白黑之殊色,乃天下之易见也,然自缪也。或不能分明其是非者,众邪误之矣。如果一个人不愿随俗,往往会被孤立。那些奉承阿谀之徒,常常结为党羽,相互帮衬,什么坏事都能做成。众口一词,或诽谤或赞誉,甚至可以使石头浮起,木头沉下!造谣的人一多,把直的也可说成曲的。虽然看在眼里,若不加考察,白的也会当作黑的。尽管曲和直其形状不同,黑和白其颜色不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谬误仍然会发生。为什么有的人漠视事实而不能分辨是非呢,就是因为造谣的人多而造成认知上的模糊而形成错误。虽然《新语》没有也不可能从现代传播原理去解释虚假传播的严重祸害,但是已经把舆论跟传播的关系问题提了出来:传播能制造舆论,舆论也会影响传播,所以传播的真实性非常重要。

(六)指出感官的特殊功能,强调传播必须通俗易懂《新语》认为感官是传播的主要渠道,如果眼睛不明黑白,耳朵不分清浊,口舌不能说清楚好坏,这就叫“无能”。所以传播思想一定要通俗易懂,深入人心,使人耳聪目明。

夫目不能别黑白,耳不能别清浊,口不能言善恶,则所谓不能也。故设道者易见晓,所以通凡人之心,而达不能之行。

目以精明,耳以主听,口以别味,鼻以闻芳,手以之持,足以之行;各受一性,不得两兼。两兼则心惑,二路者行穷。正心一坚,久而不忘。

五官各有不同的受播功能,目主管视觉,耳主管听觉,口主管味觉,鼻主管嗅觉,手主管把握,脚主管走路,各自不能相兼,也不能替代。《新语》深刻地指出五官与手足,各司其职而互相配合,一旦相兼或相代,就会使心志困惑,行为错乱。因此,受传者必须心思专一,才能把接受的信息牢牢铭记在心里。

三、贾谊《新书》及政论传播思想

贾谊(公元前200~前168年),洛阳人,西汉初著名政论家。据《汉书·贾谊传》记载:他18岁就“能颂诗书属文称于郡中”。《史记》称他20岁“颇通诸子百家之书”而被荐为博士,参与临朝议论,“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后因才遭妒,被贬谪到偏远的地方去,心中郁郁不乐,死的时候才33岁。他曾几次上疏陈治安之道,建议用“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办法,削弱诸侯王势力,巩固中央集权;主张重农抑商,“驱民而归之农”;并力主抗击匈奴的攻掠。他认为“道德造物,德以道为本”,生阴阳、天地、人与万物,万物变化不息。他还提出“变化因时”的观点,认为要根据社会的发展,制定出相应的政策和法令。这些观点对当时整个汉代的政治有很大影响。贾谊又是著名的散文家。他的政论文章分析深透,文笔犀利、流畅。著有《治安策》、《过秦论》等,为西汉鸿文。据《汉书·艺文志》著录,贾谊著有《贾子》。今传《新书》是后人纂辑的贾谊著作汇编。

贾谊《新书》是一部政论文集,但其论述内容除涉及政治领域外,也旁及经济、文化、哲学等方面,反映了作者对当时社会形势的深刻认识和对汉王朝命运的关注。《新书》中也显示贾谊在传播理论上的独特见解,特别是封建社会传播规范等问题,多有先秦诸子未曾论及的地方。

(一)主张人际关系上的贵贱区分在物化标志方面应有所显示他认为等级、权势、衣服、号令等是区分身份的标志,他说:

人之情不异,面目状貌同类,贵贱之别,非天根着于形容也。所持以别贵贱明尊卑者,等级、势力、衣服、号令也。乱且不息,滑曼无纪,天理则同,人事无别。然则所谓臣主者,非有相临之具,尊卑之经也,特面形而异之耳。

近习乎形貌然后能识,则疏远无所放,众庶无以期,则下恶能不疑其上?君臣同伦,异等同服,则上恶能不眩其下?孔子曰:“长民者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则民德一。”诗云:“彼都人士,狐裘黄裳,行归于周,万民之望。”孔子曰:“为上可望而知也,为下可类而志也。”则君不疑于其臣,而臣不惑于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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