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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海市蜃楼

惴惴之际,一个声音淡然道:“三少爷驾临,自当远迎,何必偷偷摸摸乘人不备,有失身份。”

荀令抚胸道:“哦,原来没死啊,真是的,惊死哥哥我了。”

帘帐在微风中向两边撩起,“刚好数完十下,三少爷请进吧。”

荀令大喜,“哈哈,有点意思,个性这么古怪,跟老五有一拼!”

进到舱内,一股特殊的薰香扑面而来,让人顿时浑身一暖,仿佛置身未知世界的进口,七情六欲如洪水决堤,猛然一泻千里。

象牙底色云母镶制的屏风,第四折一角上着墨画了株淡梅。

屏风映出绰绰人影,荀令绕过屏风的时候,身后镂花楠木门悄然合上,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平息后四周便静得只听见香料在铜炉内燃烧的声音。

软榻上侧靠一人,单手支颌正在闭目养神。尖细下颌半隐入高高竖起的白色锦缎小立领里,越发衬得脸部轮廓润和精致;眉宇之间略带忧愁;五官如画,清秀中透着冷峻;乌黑柔亮的缎发柔顺地贴合脸颊,发梢垂落坐垫,盘绕开来。

荀令禁不住“哟”了一声,“啧啧,老爹说得没错!好一位国色天香、英气勃发,令人如沐春光的绝色佳丽!三哥都快忍不住移情别恋了!”

任东篱冷冷道:“来意。”

“别这么酷嘛!”荀令哈哈笑道,“美,果然是美?原来女人穿男装也能风韵十足,回去一定要叫我的女人穿给我看,不过她没弟媳你高,大概是没你这么有味道。”

一件锐器在空中贴着脸颊擦过,荀令眼疾手快抓住,任东篱手腕回转,撑颌慵懒道:“物归原主。”

“竟然用三爷的暗器打三爷!”荀令神色一变,惊怒交加,出口就是一句,“好,大好!这个弟媳,三哥要定了!至于观棋君子,只好算他倒霉,谁叫闲邪王指定要他的脑袋做聘礼。”

任东篱已是不耐烦了。眼前棘手难事一件接一件,此刻还来一个胡搅蛮缠的荀令,当下懒得理睬,闭眼下达逐客命令:“三少爷慢走,恕不远送。”

“不用招待我,我只是来随便转转。瞧瞧,弟媳你连动作都跟我家老五一模一样,还说没有夫妻相?”

主人不语,客人喋喋不休。画眉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任东篱缓缓合眼,低叹一声:“无聊。”

此时突然有声音插入:“你老婆死啦,上这里来捣乱!”正是赤炎金猊。

荀令凉凉道:“来看我五弟妹啊,你有意见?!”

金猊哼道:“谁说我要娶她?”

荀令还未开口,任东篱笑道:“是啊,他不会娶我的,正确说来应该是嫁我才对,乖,记得遵守三从四德,最重要的是,以后要跟人家报夫姓,别再金猊金猊的,要叫任猊。”

荀令目眦尽裂,盯住金猊。后者咬牙切齿道:“你够了没?任东篱,忍你三番五次,别逼我烧你的船!”

任东篱道:“知道啦知道啦,还真开不起玩笑呢。”说着闻到一股诱人香味,“咦,你跑去买松子鲑鱼了吗?”

金猊低头看一眼,“……是啊。”

任东篱伸手接过,笑道:“呵呵,好轻功,起锅到现在还热气腾腾的。”

荀令讥讽道:“可不是嘛,不过驾着一座山飞去买,有没有把店老板吓得尿裤子啊?”

任东篱顿悟道:“对了,瞧我这记性,金猊好像是习惯坐八衣罗榻的吧,我夸错人了,应该说那八位红衣少女好俊的轻功才是,抬着你和松子鲑鱼等几大盘珍馐佳肴,还能健步如飞,难得,真难得!”

金猊愠怒道:“从我上船开始,你哪只眼睛看到过八衣的影子?我闲来无事才去买,几时说过是为了给你吃?”

任东篱笑着从桌下拎出几个坛子,“礼尚往来啊,这样够格了吧?”

荀令喜道:“啊啊啊,扶头酒和枝上露,哥哥这趟没白跑!”

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入席,自斟自饮,荀令道:“老五,我与弟妹可谓一见如故,越看越喜欢,巴不得立刻就让你把她娶进门,所以如果你杀观棋君子需要帮手,记得算上三哥!”

金猊冷眼道:“我几时说要杀陆抉微,几时说要娶任东篱?我有我的规矩,你少来掺和。”

任东篱也一本正经道:“是啊,就算杀了陆抉微,我也未必会娶金猊。”

金猊怒道:“任东篱!”

“事实嘛。”

荀令看得目瞪口呆,“你俩真是绝配!我听说五弟妹的‘天上香’是一种很奇特的物质,无色、无味、无形,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今天就让三哥开开眼吧?”

任东篱爽快道:“好啊,不过在任某手里,天上香只是一般货色,要论极品,还得数另外一样东西。它有声有色,形神俱妙,只可惜……抓不到,留不住,比烟花还要虚渺。”

荀令大为好奇,“是吗?那是何物?”

任东篱道:“此物叫做海市蜃楼,乃是凡间一切最美事物的倒影,镜花水月,说白了就是一场空欢喜。”

金猊伸手在荀令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哼道:“睁着眼睛睡着,这该不会就是海市蜃楼的最大威力吧?”

任东篱道:“在他的意识里,大家仍然好端端地喝酒聊天,他所看到的一切,可以是我操纵的,也可以是他潜意里识的欲念,随便了。”

金猊突然无比庆幸自己与生俱来的体质,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朝着任东篱一口一个“夫君”的光景,哪怕是虚假的也不行!

“怎么,你有什么私密的话想对我说?上次在红粉居嫌我碍事,撒了把天上香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任东篱笑道:“都说了是试探,不过,你若要补偿……也不是不可以。”

金猊瞪道:“不是想给我兜头一记海市蜃楼吧!虚假的补偿不要,真金白银比较实在。”

任东篱道:“原来你长得如花娇颜,骨子里却这么铜臭。俗话说面由心生,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市侩呢?”

金猊道:“任东篱,你是在调戏我吗?我不会介、意的!为一些嘴巴坏的人暴跳如雷不值得。”

任东篱道:“嗯,是啊,很有可能当你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你曾经为之愤怒和欣喜的事物,根本不曾存在,就像我此刻坐在这里喝酒聊天调戏你,也许只是你脑海里的情景。”

金猊道:“你又来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你此刻坐在这里喝酒聊天兼调戏我,这些又怎会不是真的?就算再隔十年,我也会记得世间还有你这么嚣狂的人!”

任东篱“呵呵”笑道:“那如果换成别人这样调戏你,下场会怎样?”

金猊不假思索道:“不是烧糊也是大卸八块。”

“那就是了,如果我不是你梦里的人,为何三番五次戏弄你后还能好端端的?”

这次她没抚琴,却有清音绕耳;没有曼陀罗,却鼻翼流香,简单一句反问,却勾起他无限遐思……自己为何会让这个无情画舸有事没事地再三调戏,恐怕不只是她后台强大这么简单吧?

如果一切都是南柯一梦,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金猊缓缓拿起酒杯,任琼浆滑入咽喉,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任东篱拿着酒杯的那只手却越过桌面,托起他的下巴,微微凉意自指尖传来。金猊垂下眼帘瞥一眼,那绣着金线的袖边滑下,露出雪白手腕,如果不是竹林里惊为天人的第一眼,谁愿意相信这种轻佻动作会出自一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任东篱轻轻摩挲着金猊颈部的皮肤,淡淡地道:“做这样的梦,醒来后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朦朦胧胧,好像中了幻毒一样,莫非……这就是海市蜃楼?

金猊突然眼神一冷,抬手格开任东篱的手腕,哼道:“差点中你的计,要不是我想起来自己体质特殊,幻术之类统统无用……”说到这里,突然一顿。

任东篱笑道:“怎么,你终于想起来幻术对你无用了吗?”

金猊一怔,没有任何幻术还说出这番乱七八糟的话,他不是不打自招嘛!挑眉望去,任东篱一副得逞样地含住筷尖上的鱼肉,金猊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冒出。

什么是海市蜃楼……真能让人看到欲念中最渴望的事物吗?我在渴望什么?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最清醒的人和最糊涂的人一样痛苦,人生快意,在于半醉半醒之间。

远远望去,湖心亭之上,一道修长身影伫立。

来人笑道:“带着人人垂涎的奇宝,还能如约归还,挚友真是又一次叫陆某心悦诚服。”

任东篱笑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不这样,又怎能为下一次开口作铺垫呢?”

说着,两本残册合二为一,全书奉上。

陆抉微接过,只是掂了掂,也不翻检便笑道:“好友的人品风度,陆某向来是信得过的。”

任东篱道:“那最好了,就不知陆兄肯不肯赏脸翻译一下?”

陆抉微笑道:“呵呵,世间万事万物,不要看那么透彻比较好啊,东篱你已经够聪明了,再厉害的话,叫我们这些男人如何治理天下?”

任东篱淡淡一笑,“说到底就是怕我窥破天机,借此对付你咯?”

陆抉微道:“其实,所有事都是注定的……”

任东篱冷冷道:“谬论。”

顿一顿,她又道:“你知道我的坚持,未来如何对我并不重要,我要知道的,不过是过去,关于我娘……”

陆抉微柔声道:“过去的事,比未来更难改变,既然如此,放它平静逝去才合理。”

“我没想过改变什么,我只要知道为什么!”任东篱道,“娘亲不辞而别的真正原因,只有弄清楚才能化解兄弟尤其是二姐对她的恨意。”

陆抉微略作思量,道:“如果我帮你弄清楚你母亲当年与世隔绝的用意,你是不是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中立!别再助纣为虐。”

任东篱垂下眼帘想了数秒,干脆道:“可以,不过,如果牵涉到他们的生命安全,我决不会等闲视之。”

陆抉微笑道:“那个自然,陆某再缺德也不想好友家破人亡啊。”

任东篱盯住他道:“什么时候给我结果?”

陆抉微道:“最多腊月月底,陆某就会让你实现你今日许下的诺言。”

腊月二十三,大雪自子夜时分开始飘落,到了卯时,稍作停歇,早食刚过,便又随着路上的行人一道,渐渐密集起来。

付家小姐瑶薇别了父母,在贴身丫头凝香的侍候下乘上马车去城外贫民乞丐出没的破窑布施。新年将至,一切都在热闹中带了一丝祥和,车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瑶薇撩起帘子,看孩子们在街上拍手唱着歌儿:“腊月二十三,灶君爷爷您上天,嘴里吃了糖饧板,玉皇面前免开言,回到咱家过大年,有米有面有衣穿……”

孩童们对过年的盼望,无非是衣食温饱、有玩有闹,而这些渴望对于华旭镇上首屈一指的富户付家来说,真是微不足道。

出了城,沿着大道再行数里,便是破败不成形的间间草房,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付瑶薇嘱咐两个丫头取下食盒过去分发,凝香跟随自家主子多年,较新来的笑梅老练许多,无须详细指点便打理得周全妥当。

又待了一会,凝香和笑梅挽着空盒子回来,笑着说:“小姐辛苦啦,这儿的住户个个千恩万谢,咱们回去吧,府里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付瑶薇点一点头,让车夫启程,目的地却不是镇上付府,而是东去数里五华山上的观音庙。

她自有打算。过了腊月二十三,诸神上天,百无禁忌,正是“赶乱婚”的时候,每每到年底,娶媳妇、嫁闺女的人家特别多,有道是“岁晏乡村嫁娶忙,宜春帖子逗春光。灯前姊妹私相语,守岁今年是洞房。”明天,镇上与付家齐名的望族苗家便要来迎亲了。

她与苗家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但是,离做夫妻却还欠缺那么些微妙的缘分,也许是自己太不安于室内了吧,竟妄想着要出去闯荡一番,可是想归想,真要她风餐露宿,远离锦衣玉食,这样的决心还是下不了的。

心内正惆怅,耳畔只听一直盯着窗外的笑梅“哎呀”了一声,回头说:“小姐,前面的路好像坏了!”

付瑶薇凑上前望了望,隐隐约约地看不大清楚,于是对凝香投去一眼,“去瞧瞧吧。”

凝香下车,不一会儿跑来禀报:“小姐,路的确是坏了,整个从中断开的,好奇怪哦。”

付瑶薇顿觉扫兴,心中暗忖,难道老天都不让她得偿所愿?一边想着一边失望道:“那回去吧。”

马车刚刚回转,方才空旷的来路上却站了一个人,天气已经够冷,此人却还轻摇羽扇,衣袂飘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付瑶薇正在思索此人因何拦路,只听那人笑道:“付小姐,在下陆抉微,并无半点恶意,只想请小姐移步红粉居,做客一盏茶的工夫,还请小姐行个方便。”

此镇虽非名镇,但付瑶薇身为镇上大户人家的女儿,又一心憧憬江湖生活,对武林盟主的名字自然如雷贯耳,略微一怔便惊喜道:“难道……你是观棋君子?”

陆抉微微笑点头,侧身道:“付小姐请。”

付瑶薇按捺住满心欢喜,急忙催动车夫紧随其后。

二人在湖心亭坐定,北风劲吹,付瑶薇忍不住将手合在唇边呵气取暖,看一眼湖边房舍,不解道:“陆公子,我们为何不能入房谈话呢?”

陆抉微笑道:“这里虽然寒冷,却是一个使人清醒的好地方,每当我有所犹豫,就会在这里研茶,付小姐,喝一杯吧。”

付瑶薇道了谢,接过来时只觉一股扑鼻浓香,跟其他茶叶迥然不同,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好香!”

陆抉微笑道:“这叫海市蜃楼,不仅仅是香气之中的极品,也包含了其余很多人生难求的美好感情。付小姐,你感觉到了什么?”

付瑶薇喝一口,思索道:“我……我感觉到……”

陆抉微道:“所谓海市蜃楼,乃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幻象,越是陷入绝境,所看到的幻象就越加美好,这种欲望和现实之间强烈的落差,足以让人痛不欲生。试问一个人如果始终面对逆势,也许还能凭借一股意念支撑下去,可如果此时,突然给他一个虚假的仙境,再将他唤醒,很难有人不在清醒后崩溃得一败涂地。”

付瑶薇道:“瑶薇不是太明白,不过,茶很香,很好喝,谢谢陆公子款待……时候不早,瑶薇要离开了。”

陆抉微看她一眼,神色温柔,道:“付小姐,你明日就要出阁,嫁为人妇,心中可有遗憾?”

付瑶薇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陆抉微道:“苗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和付小姐门当户对,可说是天作之合,付小姐还有什么不满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人,就好像对着一个认识多年的知己,付瑶薇竟有一股倾诉的欲望,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反驳的余地,虽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自己一生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托付给了一个人,总觉得脚下空落落的,很不踏实。”

陆抉微淡淡笑道:“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了解自己所要嫁的人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你愿意试吗?”

付瑶薇愣住,迟疑半晌还是问道:“要怎样做?”

陆抉微笑了笑,道:“付小姐你在红粉居小住几日,陆某帮你约苗公子前来,届时你便可以验证。对了,茶还要吗?”

付瑶薇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一杯茶下去,天气都奇迹般地变得有如春初般和煦。

陆抉微笑着为她添上茶,又道:“但是海市蜃楼只能浅尝即止,不然喝完一杯,又喝一杯,真的很有可能永无休止地喝下去。做人,不该完全沉溺,也不该置身事外,半醉半醒,乃是最好的处世态度。”

付瑶薇点着头,已经懒得去思考这番话,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喝完这杯再喝一杯……就这样永无止境地喝下去。

陆抉微将茶壶放在桌上,目光投向结冰的湖面,眼中缓缓浮起笑意。

昔日夹道桂花、漫山红枫,此时已变成了素雅的腊梅。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风雪中,那两扇斑驳的铁门在视线中一片模糊。

任东篱缓缓前行,来到烛架旁,上面的蜡烛都已不足半寸,显示着庙观凋落残破乏人问津的事实。

她伸手去触,然而在冰冻了几十个昼夜后,蜡烛早已脆弱不堪,轻轻一碰就碎裂在地。任东篱若有所思,收回手来,淡淡叹一口气,刚要去推铁门,那门自动开了。

每次传话的老尼站在那里,双手合十,任东篱也回了一礼,迫不及待道:“请问师太……”

老尼道:“这次,夫人只让贫尼传一句话给三小姐。”

任东篱道:“请说。”

老尼道:“不要赴约。”

任东篱一怔,心道:不要赴约?母亲如何知道我约了陆抉微?遂问:“此约对我至关重要,师太可否细述缘由?”

老尼道:“夫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三小姐珍重。”

铁门合拢,任东篱怔怔站在门口,沉重迟缓的碰击声传入耳中,提醒她回头。

不要赴约?

难道这个约会之后另有隐情?自己只是去弄清母亲闭观的真正原因,解除兄姐多年来对她根深蒂固的误会,无论如何,这个答案已寻找了许多年,不该在此刻功亏一篑。

她就是这样的人,相信一个结果,但不等于会顺从地看它发生。

任东篱在风雪中静立片刻,转身快步离去。

暮色降临,雪片自天空中落下,无声无息。华美画舸沉静地顺江而下,几盏琉璃宫灯勾勒出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完全无视四周愈逼愈近的杀机。

画舸船头前方,平静的江面突然出现一个漩涡,水流越转越急、越转越深,仿佛受到感召,船身四周也都相继出现类似景象,不到数秒,大大小小的漩涡已将整艘船困死江中,进不得,退不能。

“瞧这架势,可不像是来问好的呀。”

莺语雀吟,谈笑盈盈间,一红一绿两道娇俏身影出现船头,正是翠绡红袂。

漩涡同时起了变化,潜藏水下的若干黑色人影先后浮现,稳稳立于江面。

红袂仔细一看,惊道:“翠姐姐,我没看错吧,这些人什么时候潜到水里去的,竟然没憋死?”

翠绡道:“有火龙真气护身,这些人来头不小。”

红袂道:“不过看装扮应该都是下属啊,难道就没一个主子可以出来沟通的吗?”

这时一个声音道:“任东篱在哪里?叫他出来。”

翠绡望去,只见这人虽然蒙头罩面,却不失沉稳逼人的领袖气概,遂道:“主人目前外出,有什么事我们下人做不了主,等公子回来再说吧。”

那人道:“无情画舸会离开他的招牌标志‘画眉舫’,能请动他的人来头一定非同小可,该不会是五侯府吧?”

翠绡听这人口气,觉得来意不善,道:“无情画舸,也是无根行客,谁规定一辈子都要待在船上?没听说过主人外出还得向下人报告行踪的,奴婢根本不知道公子去了哪里。”

那人道:“既是下人,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记得转告他,苗公子请他前往憩园一叙,三天为期,逾时后果自负。”

翠绡问道:“这是威胁?”

那人答道:“正是!”

说完消失水面,那些漩涡激烈地旋转一番,便逐渐平息。

红袂走到船舷打量水面的当儿,画舸上所有宫灯一盏接一盏井然有序地亮起,案台上的香炉孔洞中,不知何时开始升起袅袅烟雾……突如其来的安静,衬得那清扬的筝乐越发沉缓而超脱。

翠绡道:“主人,那苗公子是什么人?咱们和观棋君子的约会怎么办?”

任东篱漫不经心拨弄琴弦,淡淡道:“不必理会。”

眼下没有任何事值得她耽搁与陆抉微的约定。

红袂转身时,在甲板上发现了一件物什,捡起来道:“公子你看,这东西……奴婢怎么觉得眼熟啊?”

任东篱只瞥一眼,面色顿时严正,那是一朵此处绝对不会出现的黑色曼陀罗,开得正艳。

红袂翠绡对望一眼,也觉得奇怪。

沉默片刻,任东篱道:“翠绡,通知船首起航,全力全速前行。”

两排船桨缓缓启划,划动时传出有节奏的悦耳乐声,附和着江水流动的韵律,忽远忽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神奇感。

船身调头同时亦渐渐浮出水面,谁能想到华美优雅的画眉舫,长久以来居然会将大半部分的船身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如今露出全貌之后,庞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江水受到某种强烈震荡,水面竟像土石一样裂开,在惊涛骇浪中,画眉舫不急不慢,平稳行驶,那架势竟是无人能阻。

就在此时异样淡金色光芒自天际铺泻,将已经陷入暮色的四周照得恍如白昼,悬浮空中的诡异奇地“蓬壶阆苑”赫然降下,庞大对上庞大,将乘风破浪锐不可当的画眉舫硬生生堵截在了江心。

“好啊任东篱,排出这么大的阵势,想甩掉我吗?”

气浪翻腾,红光大盛,以深黑色调为主的画眉舫,霎时增添一片艳丽的鲜红——正是赤炎金猊。

任东篱脸上仍是淡淡微笑,左手捻着黑煞曼陀罗,右手平移至古筝一端,目光盯着面前的金猊。这两样事物同时倒映在金猊瞳仁中,相映成景,浑然一体。

金猊探手入怀,指尖捏着那枚金色钗花。

秋风不敢吹,谓是天上香。烟迷金钱梦,露醉木药妆。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危险。

半晌,任东篱垂下眼帘,曼陀罗犹如海市蜃楼般,瞬间消失在她手中。抬起眼,那熟悉的笑容浮现在秀雅的脸上,“坐。”

金猊慢慢在她对面落座,长袖滑下,遮住金钗。

任东篱道:“刚才那人的话,你都听见了?”

金猊道:“不错。”

任东篱道:“可是憩园这个地方,你不能去。”

金猊眉一挑,“为什么?”

任东篱道:“刚才那些人在水中可以来去自如,可以忍受噬骨的寒冷,因为他们自小就与岩浆里的凤凰伴居,画舸对这些人的杀伤力很小。”

金猊道:“关我什么事?我在蓬壶阆苑,这些人总不会飞吧?”

任东篱笑一笑,继续道:“火龙之火将燃尽世间三千罪恶,邪念越盛便越难靠近,憩园就建造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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