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回来了?”听见外头传来小杜鹃的叫唤声,海棠开了门,却见小杜鹃身边站着一个碧眼丽衣的仙子。
“海棠姐姐,这位仙子要去暄夷宫,你识得路吧!”
海棠看了看夏莫莫,又看了看嘴角含笑的碧眼仙子,心下有几分了然,她朝夏莫莫点点头,又朝那碧眼仙子微微施了个礼,“小仙海棠,参见青瑶仙妃。”
天妃?夏莫莫顿时呆住,她僵硬地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仙子,未想那竟然是大殿下的妃子,青瑶。
夏莫莫此时只觉自己牵住青瑶天妃的手,火辣辣的,她小心翼翼地放开,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仙真是冒昧了。”她也学着海棠,微微施了个礼。
青瑶仙妃浅笑出声,“无碍,无碍,我倒是喜欢你方才无拘无束的样子。”
海棠也拉住夏莫莫的手,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朝青瑶仙妃说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先送天妃回去吧!”
“那有劳二位仙子了。”
三人一路闲谈漫话,不知不觉,到了暄夷宫大门口。
门口站着个身长玉立的仙君,瞧见这边有人来,立刻迎了过去。
“青瑶。”
夏莫莫猜着这温文尔雅,面色微露紧张的仙君必然是大殿下鹤禹了,便同海棠一道,向他施了个礼。
鹤禹自海棠手中牵过青瑶,朝两人道过谢,直到两人的身影渐远了,才扶着青瑶王宫里走。
“你可还好?”他仔细打量一番青瑶,问道。
青瑶浅笑,拍了拍鹤禹的手,“殿下不必担心,我没事。”
他眉间的紧张之色稍减,“明明知道眼睛不好,作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连个宫人也不带上?遣了人去各个宫里寻也寻不到,你这是到哪里去了?”
“过段日子不是父帝十五万岁的寿诞吗?我去西天求佛祖赐了一串佛珠,不想,回来晚了。”
鹤禹这几日确实在想该送什么给天帝祝寿,他爱怜地捋了捋她的头发,微微叹了口气,“以后,再不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青瑶笑笑,“我知道了。”
踏着月色归来,海棠却见竹屋门口,躺着一个人。她甚感惊疑,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依稀辨出了是个男子。
悄悄走近,那躺在地上的人恰好翻过身来。
海棠一看,心头一惊,那不是二殿下锦彦吗?
此时,锦彦浑身散发着酒气,半眯着眼睛,白净的脸上红晕浅浅,衬得左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格外显眼。他头枕着门槛,一只手朝海棠伸了过来,模糊不清道:“扶…扶…呃…扶本君起来……”
海棠挥挥手,散去锦彦打嗝呼出的酒气,她扶起锦彦道:“二殿下,我送你回宫吧!”
锦彦将重量压在海棠身上,让海棠有些站立不稳,一时两人晃悠几下,锦彦的脑袋挂到了海棠的肩头,海棠不禁艰难地别过头去,却听得锦彦在她耳畔说道:“回宫?这不就是…本君的寝…寝宫吗?快…快扶本…呃…,扶本君到榻上……”
海棠的耳畔被呼吸的气息吹得痒痒,她不禁皱眉,“二殿下,这是小仙的园子啊!”
“你看…外…外面白花花一片,分明…本君的金吾…吾宫……”
“二殿下,二殿下……”锦彦说着说着,竟靠在海棠身上睡着了,海棠几度摇他,却就是不醒。锦彦怎么说也是身高体长,海棠哪里支得住他,只好先把他慢慢挪到了床榻边。
“咚”的一声,海棠低头一看,竟是锦彦手中的折扇滑落了下来。她顾不及其他,只将锦彦放在床榻平躺下,自己坐上椅上休憩片刻,恢复一下呼吸气力,才拾起折扇。
这折扇二殿下平日总不离手,海棠打开一看,扇面上竟是一幅雪夜落花图,中间还有几行诗句。海棠观赏片刻,又将折扇合起来,“二殿下,二殿下,”她摇了摇锦彦,“你先在这里休憩片刻,我去锦芜宫找人来带你回去,好不好?”
锦彦哪里听得进去,只伸手胡乱摸索着,喃喃道:“扇子…扇子…”
海棠微微叹口气,将折扇塞进了他手里,不想锦彦没握住折扇,却紧紧抓住了海棠的手腕,海棠用力想抽出手,却是怎么也抽不出来,“二殿下,你先撒手,我去金吾宫找人来。”
回答海棠的只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呓语,锦彦又陷入沉睡之中。
海棠用另一只手掰了掰,却是只得无奈地放弃,她不禁抚额长叹,哪有人睡着了还这么大劲儿的!
海棠只好就着榻边寻了块空儿坐下,等着二殿下何时能清醒一点。望着睡容安详,不时说两句含糊话语的人,海棠不禁沉思了起来。
天帝的两个儿子,大殿下鹤禹生得端庄儒雅,在仙庭里任有职务,平日里忙来忙去,甚得众仙们心意。而二殿下锦彦,生得艳丽非常,挂着个帝子的名号,却什么也不干。平日里惫懒又风流,只好美人和美酒。
关于二殿下的风流,乾和年间还有一段公案。话说当年,二殿下未过门的妻子,霂雪仙子仙逝不久,他便惹出了风流债。相传,那夜二殿下锦彦在金吾宫里高歌醉酒。金吾宫遍种梨花,月色之下,如雪花纷飞。二殿下边歌边舞,兴致深处,竟舞起剑,和起诗来:
百里梨花百里雪,
千杯美酒千杯醉;
有花有酒有清辉,
无情无人无言对。
起舞弄剑花零落,
花伴孤影翩跹飞;
明月尚有繁星衬,
只身徒有花来陪。
姮娥笑我太疯癫,
我邀姮娥听我言;
痴心人儿难相会,
奈何桥上谁待谁?
念着,念着,想来他真是觉得月上嫦娥与他两两相对,竟驾着云座,晃晃悠悠,飘到了月亮上,调戏起来嫦娥来。
调戏嫦娥也就罢了,还用剑在广寒宫的宫墙上乱写乱画。
是可忍,孰不可忍!砍桂树的吴刚恼了,一怒之下将醉醺醺的二殿下提溜到天帝面前,要天帝还嫦娥一个公道。
天帝望着羞羞答答的嫦娥甚是无奈,愤懑地骂了几声逆子,便将二殿下贬下凡间,受一世轮回之苦。
虽则此事已过去许久,可至今,广寒宫的宫墙上还刻着那首“百里梨花诗”,抹去不掉。
而这首诗,也写在此刻正被锦彦紧紧攥在手中的折扇上。
海棠望着锦彦,又轻轻叹了口气,世人都说二殿下风流,却不知这风流之人,是真是假?霂雪,霂雪,金吾宫遍种的梨花,折扇面上的雪夜落花图,不是处处皆是雪吗?就连今夜,怕他也是将院外的海棠花林,认作了他金吾宫的梨花林,才赖着不走……
晨光微微,照进竹屋,一段鸟语,几缕花香,唤醒了沉睡中的海棠,发觉自己的胳膊酸疼得要命,她动了动身体,自己竟是靠着锦彦,在他身边睡着了。
海棠这一动,二殿下锦彦也醒了过来,他惺忪的睡眼眨了眨,看清了周遭的景象,竟发现身旁一张粉面杏眼脸,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这张脸,他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是什么情况?
锦彦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几分,“这是哪里?”
海棠回道:“小仙的寒舍。”
锦彦凤眼微眯,望着海棠,懒洋洋道:“就算垂涎本君的美色,也不至于把本君弄到你房里吧?”
垂涎你的美色?海棠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真想一脚踹在锦彦脸上,面上却还是和善大方道:“是二殿下喝醉了,认错了路,倒在小仙屋前,小仙只好将殿下扶回榻上休憩了。”
“哦?”锦彦挑眉,甚是戏谑道:“为何不叫金吾宫的人来接本君回去,却任凭本君在你这里躺一夜?”
海棠无奈地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
锦彦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自己手中紧紧捂着一只白嫩的手腕,与其说是白嫩,倒不如说是泛青,那种明显因长时间挤压,而供血不足的泛青。
海棠甚是无辜道:“殿下抓了一夜,这会子该放手了吧?”
锦彦悻悻地缩回了手,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除了自己在月老那里喝得烂醉出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原是昨晚自己真赖在这里不走?
海棠赶紧搓揉着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要是再压上几个时辰,这手,怕是要废了。
锦彦又抬眼瞧着海棠,“本君昨夜是否做了什么?”
海棠摇摇头,“殿下睡得很是安稳。”
“哦?”锦彦眉梢一挑,一脸坏笑道:“本君睡得很安稳?你很失望吧!”
海棠也浅笑着回道:“失望谈不上,却是有些忧伤。殿下占着我的床榻睡了一夜,我只能坐在榻边,这会子正腰酸背疼呢!”
锦彦一时无语,望着神色安宁的海棠,不禁有些恍惚,忙从榻上下来,“既然什么也没有,本君,本君先回宫了。”
这种气氛,想来是有几分尴尬,海棠会心一笑,“自是如此。”
锦彦心头一动,望了一眼海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安逸舒坦的人?
海棠目送二殿下拿着折扇出了门,苦恼着这榻上的被子,褥子,都被二殿下沾过了,房间又满是酒味儿,这一番打扫又是许久了。正愁着,却见刚出门的二殿下又折了回来。
他一摆平日轻挑的笑容,“本君借用一下琉璃镜。”说罢,便径自走到镜子面前,旁若无人地整理起仪容来。整理完毕,想来是觉自己镜中的形象还不错,才施施然向海棠道了一声谢,又万般风流地出了竹屋。
海棠默默望着锦彦离去的背影,丹唇半启,一时不知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