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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对不起,请拿命来

百里无忧当天便走了。

莫行南的解释是,他已经吃腻了杨梅。

然而到了楚疏言房里,莫行南却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包药粉,道:“百里说,用这个东西,可以看到沈姑娘的本来面目!要不要试试?你来还是我来?”

“本来面目?”

“是啊,百里说她易了容。不过这易容术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明呵,我居然没看出来。”

楚疏言淡淡道:“我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楚疏言拈着那包药粉,不说话。

她看到那只七宝锁、听百里无忧提起清海公时,那眸子中的惊痛是何等的明显!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脸色居然变也没变——若是她的定力真的这么好,眼睛又怎会流露出那样沉痛的神情?

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变不了眼神。

当年清海公权倾朝野,门生众多,那清和多半是其中一个,顾念旧情,放过相思筑,那些想不明白的症结所在,总算弄清楚了。

可是他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楚疏言连忙把那包东西收起来。

门开了,却是黄妈。

黄妈待两人一向很好,此时向楚疏言笑道:“楚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那笑容里,有三分欢喜,三分欣慰,三分殷勤,她以为她家小姐请这位温良公子,是去把酒夜话的。

然而楚疏言的心头,却只觉得压抑。

灯火昏黄,映着光滑的丝缎,缎上的花样忽然间变得迷蒙起来。

沈锁锁在绣那未完的绣罩。

花开并蒂,鸳鸯白首。

黄妈将楚疏言请来,殷勤地替二人关上门。

“楚公子。”沈锁锁站了起来,“请坐。”

桌上,放了一壶茶,一壶酒。沈锁锁替他倒了一杯茶,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敬他,“我知道公子不喜欢喝酒,也就不敢准备。来,人生在世,相逢便是缘分。”

她举杯一饮而尽。

楚疏言默默地喝下茶。

她从案上取过一套衣服,道:“你身上穿的,是黄妈丈夫的。他去年过世了,让你穿这样的衣服,真是对不住。这一套,是我赶着做出来的。料子当然比不上你自己那套,公子将就着穿吧。”

楚疏言接过,道:“多谢。”

“你不用谢我,这布料是用你输给我的银子买的。”说着她轻轻一笑,嘴角眉梢有说不出的讥诮,“我虽然喜欢占人便宜,却不愿意受人恩惠。你故意使诈输钱,我领你这份情便是。”

楚疏言再一次沉默了,原来她知道。

她坐下来,自斟自饮,缓缓道:“知道吗?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明明样样都好,却半点也不骄傲,对什么人都软语温言。我又是羡慕,又是喜欢。这世上,似你这般白璧无瑕的君子,已经不多。”她低低地一叹,拿过一只盒子,交给他,“你曾经说过,哪怕是十件事,也肯为我去做。我斗胆唐突,请你帮我送点东西到月老祠,行吗?”

“好。”楚疏言点点头,接过那只盒子,“请容我先去换上衣服——姑娘这一番心意,不敢辜负。”他很快地换好了衣服,一件普普通通的布衣,穿在他身上,却有说不出的舒服。他捧着盒子向门外走去,沈锁锁唤住他:“楚疏言!”

他回头,窗外的晚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角,那一刻看来他似要乘着夜色临空飞去,沈锁锁忽然有说不出来的无奈和哀伤,她道:“请你,再说一遍‘没事了’……好不好?”

楚疏言垂下眼帘。

没事了?

他这样还能算没事吗?

“好久,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了,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这样对我说过……当然,你可以不说……”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斟一杯,哪知下一刻,杯子到了楚疏言手里,他仰首,一饮而尽。

从来没有喝过酒,不知道酒居然是这样的辛辣,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沈锁锁近乎心疼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喝?”

楚疏言不去看她的眼神,望着门外,淡淡道:“我怕这次不喝,从此再没有机会喝了。其实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但是,也没有办法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稳稳地道,“沈姑娘,你的心里,比常人藏了更多的事……但是,会没事的。也许我打扰了你原本安静的日子,现在,终于,没事了。”

他拿着盒子,轻轻地走出了相思筑的大门。

木盒就在掌中,轻若无物。

他当然知道这个盒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死亡。

沈锁锁要他去死。

看来那个清和,在她的心目中,绝对不止家族门生那么简单……

他想到那个外表清冽、内心桀骜的男子,心头忽然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凄凉。

赴死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凄凉。

没有什么不甘愿,他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如果当初不是她,他早已经死了。

既然命已经是她的,现在她要为清和除去自己,那就给她吧!

难得的明月,如水一样照着大地,相思筑离月老祠,不过两箭之地,很快,那飞檐的大门,就在面前。

四周虫声寂寂,强大的杀气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

从这里回望过去,相思筑内一灯如豆,在夜色中发出昏黄的光芒。

那盏光芒,也许是他在人世看的最后一点光明。

随后长剑压顶,两名黑衣人破空而来,另一名黑衣人站在一旁,负手观战。

楚疏言本想静静地等死,可是剑气刺骨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始闪避——他到底是人,到底还是想贪这一场生。

剑光逼身,而自己只剩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更别说抽出工夫来布阵。身上很快又添了新伤口,在被迫硬接的那一刹那,背上的伤口隐隐便要撕裂。

那名黑衣人只负手站在一旁,楚疏言不知怎的,只觉得寒气一丝丝从他身上传来,直让人从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

就这样吧,反正不是他们的对手……反正,躲不过了……这些念头如水般涌了出来,他终于放弃了抵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住手!”

“住手!”

一个声音凄厉地喊出声,楚疏言猛地睁开眼睛。

月华如水,沈锁锁飞奔而来,叫道:“住手!不要杀他!”

那两名黑衣人当然不会听她的,可一直站在一旁的人却扬起了手——那仿佛是某个指令,两名杀手生生止住了招式,两柄剑,一前一后地停在楚疏言的胸腔与背心。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要穿出两个透明窟窿。

“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跑得太急,她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没有时间喘息,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宝光灿灿的金锁,掷到那名黑衣人的怀里,道,“把这个给他看!我担保这个人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黑衣人拈着锁,面罩中露出两只眼睛,将她细细打量,“要是他泄露了呢?”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好像粗糙沙石在磨玉,听得人牙齿似乎都要颤两颤。

“那我就杀了他!”沈锁锁毫不迟疑地道。

“那么你呢?”

“我怎么会泄露他的秘密?”沈锁锁凄然而又坚决,“我死也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

“呵呵呵……”黑衣人如夜枭般笑了起来,“那么请发个誓吧!发誓守护这个秘密!”

“好,我发誓,倘若有人从楚疏言和沈锁锁口中得知……”

她的话还没说完,楚疏言叫道:“别说!他在诓你!那人怎么会让杀手知道自己的事情?你也别相信他,尽堂的人,除了赶尽杀绝,什么也不会做!你快走!”

“楚公子这般夸奖尽堂,在下实在愧不敢当。”黑衣人那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们杀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银子?相信有这么一块锁,够我拿回三倍的银子,哈哈哈……”他走到沈锁锁面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多谢你了,沈姑娘!我和那人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今天终于知道他在这世上原来还有牵绊,嘿嘿嘿……”

他笑了几声,略一挥手,带着两名手下,消失在夜色中。

如水月色下,只剩楚疏言和沈锁锁。

沈锁锁望着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神情凄切而彷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她恨自己!讨厌自己!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做对不起那个人的事,可是,她居然要救他要杀的人,这,还不算对不起吗?

可是,看着楚疏言抱着盒子走出相思筑的背影,她就有说不出的难过,心都绞了起来!

楚疏言无力地躺在地上,道:“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这个时候楚疏言还说这种话,正触到她的气头上,她冷冷道:“何苦说这些便宜话!走出相思筑的时候说得那样好听,到了这里还不是负隅顽抗,还不是怕死!”

“我是怕死。”楚疏言居然默认了,干脆全身放松,躺在了地上。

傍晚才停的雨,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湿润的香气,连土壤都有股清凉的芬芳。他就那么躺着,仰望星空,缓缓道:“我还没有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没有成家立业,甚至,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按你的话说,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红线,就这么死了,这样的人生,不是太浪费了吗?”

“那你干吗乖乖地来这里?!”沈锁锁失态地抓住他的衣襟,“我真希望可以下得了手,真希望可以杀了你!你是个伪君子,你干脆叫上莫行南,你们力战不敌,终于死去,我也不用过来!可你居然自己一个人来了!你明知来了就是送死,你还是来了!你——”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你逼我做了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我恨你!”

她恨恨地松开他,流着泪,跑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开门的小道士才发现倒在血泊中的楚疏言,连忙把他送到了相思筑。

这已经是楚公子第三次浑身鲜血地出现在人们面前,一心嫁女的人家顿时少了一半——种种关于楚公子得罪了可怕江湖组织、血光照命的传言,很快在安郡城中沸腾了。

甚至连相思筑都沾上了血腥色彩,沈锁锁的生意冷清了大半。

相思筑主人决定送客。

药方一张,摆在楚疏言和莫行南面前。

“这些天,你们两位汤药不断。莫大侠吃了两贴,楚公子嘛,算起来已经三十二贴了。这张方子十两一副,总共三百四十两银子。”

“再加上两位在相思筑的吃穿用度,每人每天按两钱银子算,总共十二两。”

“另外,因为两位的缘故,害我相思筑信誉大跌,须得赔偿我的损失费用,五十两。”

“还有月老祠里那些被砸坏的桌椅灯烛,作价二十两。由我代收。”

“……”

“好。”

楚疏言一口答应,把莫行南吓了一跳,“不是吧?!你被人家当猪宰了,知不知道?!”

“应该的。”楚疏言脸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表情,“沈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我回到家中,一定奉上。”

沈锁锁翻翻白眼,“你人都走了,我到哪里去拿银子?”

楚疏言想了一想,“也罢。我将这个押在这里。”

那是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小篆,是个“楚”字。

别人还没说话,莫行南先跳了起来,“书呆子!你真的呆了吗?这是你的印章,你怎么能把这个给别人?!”

“这是我家传的东西,从来不敢离身。”楚疏言将玉佩交到沈锁锁手里,“拿着它,姑娘可以亲自到邻县的楚记钱庄提现银,若是不愿奔劳,就等我派人把银子送过来。”

沈锁锁握着那枚玉佩,点点头,“既然你有这样的诚意,我哪里还敢不信?好吧,时候不早,我也不虚留二位。二位慢走,不送。”

她还真不客气,说完不送,自己就坐到一旁绣荷包。

“我真搞不懂你,莫非血流得太多,把脑子弄坏了吗?”

一路上,莫行南忍不住叽叽歪歪。那块玉对楚疏言的重要性,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家三兄弟一人一块,老大是行书、老二是草书、老三是篆书,凭这枚玉佩,可以在楚记钱庄任意一家提取现银,只要不超过三人分内之数,有求必应。

楚疏言却只是淡淡道:“等银子一到手,她不就还回来了?”

“万一她不还呢?那丫头已经钻到钱眼里去了——还有啊,你说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要易容?还有尽堂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出来没见人追?”

啊,莫行南的问题太多啦!他怎么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身边这个人呢?好像什么东西他都清楚,自己却在云里雾里,什么都不明白。

“尽堂搞错了。”

“搞错了?”莫行南简直要从马背上跌下来,“这种事情,也能搞错?”

“嗯。”

楚家公子似乎完全没有聊天的兴致,一任马儿轻纵。

今天的天气很好,蓝空万里,烈日炎炎,楚疏言忽然勒住马,问:“一连下了这些天的雨,今天是头一个晴天吧?”

“啊?”莫行南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像是吧!有什么事?”

“走马观花呵……”楚疏言想到她说定的那门亲事,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莫行南看着好友,脸色都绿了,“我说楚疏言,你到底在搞什么?!以前只是呆头呆脑,现在怎么变得神经兮兮?”

“没事。”他说。说完又想起,那晚,她要他说这句话。

相处还不到一个月,为什么生活里好像处处渗进了她的影子?

可是,终究是别离呵!

莫行南再也无法忍受好友莫名奇妙、忽阴忽晴的脸色,叫道:“我受不了你啦!反正尽堂已经不找你麻烦,我也要找自己的乐子去!再跟着你在一起,我的脑子也要坏掉啦!”

说完,他一扬鞭,上了另一条岔路。

楚疏言不以为忤。这就是莫行南,他的决定,从来都比想法快。

一路停停走走,半个月后,楚疏言回到洛阳。

他在家的日子不多,但是为人和气温柔,全家上下最疼这位三公子。母亲听得下人来报,更是接出了二门,搂住儿子,欢喜不尽。

大哥和二哥都忙于生意,听见三弟回来,都抽出时间前来相见。父亲倒还健朗,难得祖母最近精神不错,合家上下,吃了顿团圆饭。

回来这些日子,闲适无比。一天下午,他正在书房里看书,母亲房里的丫环忽然笑嘻嘻地跑来,道:“恭喜三少爷!贺喜三少爷!”

楚疏言讶然,“喜从何来?”

“今天府里来了位客人,三少爷可知道是谁?”

“谁?”

“是洛阳城最有名的媒婆,刑妈妈呀!”丫头笑着说,“专门给你说亲来啦!”

楚疏言摇头苦笑。近来与母亲通信,母亲也总提起这件事。理由是他年过弱冠,还是孤身一人,不合规矩。他一直以“找个看得上的姑娘才能成亲”为理由把母亲搪塞过去。没想到才回来几天,母亲就张罗开了。

刑妈妈?媒婆?

哦,不,他已经有过一次“相亲”的经历,那经历已经让他对这种场合再也提不起任何一丝兴趣。

他挥挥手让丫环离开,接着去看他的书,可是看着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忽然变成了沈锁锁坐在厅上对着一干人侃侃而谈的样子。想她收钱的模样,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更兼舌灿莲花、长袖善舞……是不是所有做媒的人,都是这样的?

他想了想,搁下书,穿过游廊,到了左首偏房。房间壁上有个指头大的窟窿,那是他们兄弟小时候为了偷听父母待客说话挖出来的。

刑妈妈四十来岁,风韵犹存,打扮得也算光鲜,只是脸上的脂粉盖得太厚,胭脂又涂得太浓,一连说了三五户人家的千金,个个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心地善良,一向跟着老太太吃斋念佛,连只蚂蚁也不敢踩。

楚疏言听了好笑,很奇怪,沈锁锁说起人的好来,也是夸张得很,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却很舒服呢?

楚夫人听了,皱眉,“她不沾荤腥吗?我家言儿是不吃斋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在相思筑里吃了近一个月的斋——沈锁锁一向恨不得把一个钱掰作两个花,顿顿只吃萝卜青菜。

现在想想,只吃青菜萝卜的日子,仿佛也没那么难过。

只听刑妈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她只逢初一十五吃斋。”

楚夫人这才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那位张家姑娘呢?”

刑妈妈便又娓娓道来,说话的时候,脸上神情变幻。扬眉、抬眼、欢欣、轻憾……无不一致到位,恰似一场小小戏剧,和着嘴里说的话,楚疏言竟听愣了。

他记得沈锁锁说话也是这个样子。尽管曾经易容,可那易容术真不是普通的高妙,半点也不妨碍她的表情。她总是又说又笑,声音又清又脆,说话的速度又快,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那份柔脆可爱,语言难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刑妈妈告辞而去。楚疏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怅然若失。

晚间,楚夫人便同儿子说起这件事,她说得兴高采烈,楚疏言听着,只一味点头,楚夫人不知道儿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不过第二天一早,她没在书房找到儿子,楚疏言清晨出门,到晚饭工夫才回来。

楚夫人连忙把跟着楚疏言的小厮叫来,问:“少爷都去了哪里?”

“去了刑妈妈家。”小厮答。

楚夫人顿时心花怒放,“他去了刑媒婆家?!怎样?有没有相中哪一个?”

“小的不知道。”小厮据实以答,“少爷就坐在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糊涂东西!哪能呆坐的?总会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吧?”

“哦,有有有。少爷问刑妈妈辛不辛苦,累不累,还给刑妈妈倒茶来着。”

楚夫人呆了呆,“就这样?”

“还问刑妈妈什么时候开始说媒,当时多大……”小厮费力地思索,最后摊了摊手,“就这些,没了。”

“没了?”楚夫人只觉不可思议,她那乖巧和顺的好言儿啊,怎么会特意跑去同刑妈妈套近乎?要套也就套吧,兴许是他想找门好妻室——那真是谢天谢地!可他旁的话一句也没说,就问这些事情……天哪,难道言儿喜欢的是刑妈妈这种浓艳妇人?!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夫人简直要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

“那、那少爷回来的这些天,都去做什么?”

“少爷回来第二天去了趟钱庄,提了一笔银子出去。第三天到‘适衣居’订了两套衣服,然后就是在家读书写字……”小厮低头一一回想,“还有今天去刑妈妈那里……”

“他提了多少银子?做了什么衣服?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多少银子小的不清楚,少爷让掌柜的安排人手送往安郡,说是给他的恩人。衣裳是少爷自己的。”

楚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翌日清晨再去找儿子,又不见了踪影!

一、定、有、问、题!

楚夫人立刻让人备轿,去找刑媒婆。

楚疏言正同刑妈妈聊天。

刑妈妈真是爱煞了这位少年公子。长得又俊俏,脾性又温柔,今天来找她,甚至还特意上满香斋买了蟹黄包子!

“我要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拼了命也要嫁给你!”说完她又“格格”笑,“现在已是人老珠黄,楚公子再这样照看,我已经受不起喽!”

楚疏言微微一笑,“妈妈年少时候,就没有碰到合意的人吗?怎么到了今日,还是一个人?”

“唉!我从十三岁起就跟了师父——我师父可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媒婆呵!想我当年,也有几分姿色,也有人来相看。女人成亲,为的不过是个依靠。可是男子稍有些本钱,心思便变得快。没有本钱,我又何苦去倒贴他?现在年纪越大,倒也越看得开。等我老了,好好带一个徒弟,再不然,雇几个下人好生照看我就是了——只要有钱,还愁什么呢?当初跟着我师父,原本就是想混口饭吃,如今已经遂愿,还多求什么?无儿无女,虽然冷清,却也清静!”

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却不由得有几分伤感。

楚疏言悄然递了一杯茶给她,她笑笑接过,道:“你是个好人——跟我认识的许多人不一样!不知哪户人家的姑娘有福气嫁给你!”

楚疏言低声问:“若是二十年前,有我这样的一个人,你真会嫁吗?”

他的声音低而轻滞,滞涩里偏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浅温柔。阅人无数的刑妈妈一下子给他弄糊涂了。

一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问这样的一句话,无论哪一个女人听到都要误会吧?可她年纪已经一大把,这一点是决计不可能。刑妈妈妈心念一转,已然明了,“楚公子,你可是有了心爱的姑娘?”

“啊?”楚疏言猛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总问我这些事?”刑妈妈看着他,那眼神里是沉淀了几十年的智慧——她在这儿女情场当了多少年的旁观者,有谁能瞒得过她?她微笑一下,道,“你看上的那个人,不会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吧?”

不然这样一名公子哥,一不说媒,二不求亲,净问她这些事情做什么?

楚疏言不得不佩服作为女人、作为媒婆,刑妈妈对情之一事的洞察能力,但他仍然解释:“她不是我的心上人,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何况、何况,她早有心上人。”

哦,刑妈妈了然。

小丫环忽然来报:“楚家夫人来啦!”

楚夫人走了进来,脸上有些僵硬。刑妈妈已是个人精,一看她脸上神情,便知她心中猜想,忙道:“夫人来得正好!我正跟少爷说陈家姑娘的事,夫人一并来听听?”

楚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跟着刑妈妈聊开了,楚疏言默然坐在一旁,心中想的,却是沈锁锁。

心上人?

救命恩人?

他的确时时想起她,想起那个,有些狡黠、有些聪明、有些心事的女孩子。

想起她说话时的样子;想起在月老祠中,她的手扶着他的臂,给他力量刺出那一剑。

那时她的发丝掠过他的鼻尖,幽微的香气、酥麻的触感……当时血光交错,他却如此清晰地感觉那一刻的奇异悸动。

还有她溅上了鲜血的脸,脸上的恐惧……

当黑衣人的剑割下她的一缕发丝,他忽然觉得杀人不再可怕,可怕的是她受到伤害。

这是对一个女子的动心吗?还是,仅仅因为想报答她的恩情?

然而想到她拿着七宝锁来救他的那一夜,她口口声声,讨厌他、恨他……他苦涩地笑了。

如果说报恩,区区几百两银子,怎么够谢她救命之恩?

甚至连累她与自己的心上人作对……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所以她说恨他!

如果,如果他死在了那一夜,也许,她就不会恨他了吧?

他愿意把命还她,但当她喊“住手”的那一刻,他是欢喜的,欢喜得整个人好像要发出光来……

“……言儿、言儿!”

母亲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抬头,微笑。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没什么,在想一个阵法。”

“阵法、阵法,就知道阵法。你又不去行军打仗,想什么阵法?还是跟着你哥哥学做生意是正经。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刑妈妈说了,明天陈家姑娘要去赏花,你也去吧!我听着这姑娘倒挺好,你自己说呢?”

“哦,还好吧。”

“嗯,那就好。”母亲满意了,带着儿子回家去,路上又交代,“明天穿两件颜色鲜艳些的衣裳。你看看这是什么布料?你不是最爱透月蜀锦吗?什么时候穿起棉布来了?样式也简单了一些,你不是去做了两套衣裳?明天记得穿上。”

楚疏言应着,心里却想,如果母亲看到另外两套,只怕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因为那两套,和这一套,无论款式、布料、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楚夫人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准备陪儿子去相亲。

可已经到了辰时,楚疏言还是不见动静,正当她准备亲自过来找儿子的时候,忽见楚疏言的小厮四儿拿着一封信急步走来。

不好!

一看到信,楚夫人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信上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套有违母命的自责话——这个儿子,写这些书面文章再厉害不过,只有最后几句说得正经,言明要去安郡,到一处极灵验的红线铺求自己的姻缘。

楚夫人感慨地合上信。

唉,不幸中的大幸,儿子这次离家,也知道去问自己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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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读者们,其实我是小陌,不知道系统抽什么风,我那个号登不上了,所以只能重新登一个号,对不起啊。所以,我只能重新写一本了。(生无可恋,哭笑不得)
  • 凉夜之暖

    凉夜之暖

    在这个时代里,无论此处的我,还是彼岸的你、你们,都有着自己的艰难苦痛,尾随着我们跨越地球上的经纬。我们一直执着坚持,在黑暗里摸索,感受着独行的凉意和孤独侵入身体,然后我们遇到了彼此,学习着成长,并最终拥入了温暖,安宁满足。大三医学生顾北希因为对那个人执着的寻找而来到与她冥冥中有着联系却又完全陌生的韩国,而22年的平静生活,也在这一刻被打破。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不会贪心索取,尽管历经考验,但注定属于她的亲情,爱情,友情,全都不曾远离。李朴绪身为韩国当红巨星,伫立原地已是耀若骄阳,一举一动便引惊呼无数,这样的他,心里却只装得下那双清澈坚韧的眼睛,那个摩裟得光滑的小药瓶。李朴绪——顾北希,我不愿,也一定不会成为你生命中的那个过客。松尾也一那颗残喘着跳动的破碎的心脏,总是能够拼出一个完整清晰的身影,记得她握住自己双手的温暖,记得她目光盈盈,竟让他发了疯一般,要去寻到她。松尾也一——从前我终究什么都会失去,所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竟遇到了你,我便再也无法淡然。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珍视到每分每秒,再也丢不起。现实就是,任何事情都不会因为我们年级尚轻而降低它的影响力与震撼力,能做到的,就是用我们还算不上非常成熟的双眼,用我们青春里独特的方式去坚持与争取。这个故事酝酿了好久,因为不单单是想要讲述爱情。围绕在我们的世界中的人和事那么多,并不是只有爱情才能教会我们成长。希望在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大家能够体会亲情的珍贵,爱情的不易,友情的温暖,要是能在你的心中留下哪怕一丝丝的痕迹,都会是我非常幸福和感恩的事。我会努力地讲述,谢谢你的阅读,谢谢你的支持。另外因为注册的笔名“冬午滋”无法修改,只能暂用,但以后使用的笔名都是“南令秧”哦,因为我生在南方,名字和“令秧”也有联系,所以改用这个。--南令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