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葡萄酒和月亮蛋糕的约会
作者: 阿辞
一
飘在广州,卖画为生,椰蓉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沦落为画匠了,什么好卖画什么,激情和梦想,已随着青春越走越远,她唯一坚持的是,把夏天留给自己。
每到夏天,她就回庐山姑姑家,在这个避暑胜地,随心所欲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父母的家都在山下的九江市,她从来不去。她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她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姑姑的家就是她的家,庐山就是她的故乡,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不喜欢在牯岭街上玩,常常一个人在周围的山林间游荡,最让她流连的,是山北一块巨大的岩石,她喜欢独自坐在那里,看云卷云舒。
这个夏天也不例外,椰蓉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岩石,她拍着岩石的“脸”,象见了老朋友一样开心。正当她和大石头嘀嘀咕咕的时候,猛然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逆好”。
回头一看,是一金发碧眼的老外。见鬼了,这么多年,她在这里从没碰到过游客,真不知这洋鬼子,怎么会窜到这里来。
椰蓉极不情愿被人打扰,但顾及中华民族的面子,她站了起来,礼貌地说:“你好,Nice to meet you.”
洋鬼子用英语自我介绍,他是法国人,名叫艾文,来庐山旅游的。他认真地向椰蓉请教一个问题:弥漫在山谷中的,是云还是雾。他说,他在这儿观察好几天了,就是没弄明白。
椰蓉肯定地说,是云。
艾文问,为什么是云?虽然它不象地面的雾,但也不象天上的云。
椰蓉说,它就是云,因为你可以和它赛跑。和云才能赛跑,和雾能赛跑吗?
和云赛跑?艾文瞪大了眼睛,没明白。
这时,山谷中的云漫上来。椰蓉说,快跑。他们在前面跑,云在后面追,快追上时,云却停住了,忽然向后退去。两人又反过追云,追到岩石边,无法再追了,就地坐下来。头上是朗朗睛空,脚下是茫茫云海,云海中峰峦叠翠,恍如仙境。
艾文高兴地说:“我们真象是天上的神仙。”椰蓉调皮地一笑,“我本来就是庐山的云雾仙子。”艾文也笑了,“那你会法术吗?”
“当然会,我把云变成雾给你看。”椰蓉说,“你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一百再睁开,不准偷看。”她轻轻地离开岩石,钻进了山林中。根据她的经验,云会很快漫上来“淹没”这里,四周会变得雾蒙蒙一片。
二
第二天,椰蓉起得晚,早餐和午饭做一顿吃了,准备去岩石上画画,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又是艾文。更让她意外的是,艾文竟然也是来画画的。他画的正是山谷中的景色,如梦如幻,岩石上坐着一个东方仙女,正是她。
过了很久,艾文才发现椰蓉,很惊喜,傻呼呼地问她,昨天是怎么把云变成雾的。椰蓉心里笑得不行,脸上却一本正经,说,那是秘密,不能说的。
见椰蓉带得画具,艾文更是惊喜,“你也喜欢画画吗?太好了,我们一起画吧。”
椰蓉是个好强的小女子,她知道自己的油画功底不如艾文,所以画了一幅水墨山水,笔墨酣畅,随意洒脱。
艾文却没有想那么多,他由衷地赞叹,你画的比我画的更象人间仙境。我觉得你的画,有点杜米埃的风格。
椰蓉秀眉一挑,嫣然一笑,这可是我国传统的国画,和杜米埃有什么关系。中国画的写意和杜米埃的写意可是两码事。
为了让艾文真正明白这句话,椰蓉又画了一幅六骏图,生动奔放,气势浩然,艾文看着,两眼放光。
以画为题,两人开始聊。艾文崇尚写实,他的理想是周游世界,画天下美景。他最喜欢的画家是柯罗。椰蓉也很喜欢巴比松画家的作品,杜比尼笔下瑰丽变幻的水天,卢梭笔下性格独特的树木,迪普雷笔下旷远恬静的乡村,都曾让她深深的陶醉,还有讴歌农村生活的大师米勒,他的作品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是那么质朴深刻,不同凡响......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巴比松画派聊到印象派,从西洋画聊到中国画,一直聊到星星在他们头上眨眼睛。
第三天,两人相约去写生,椰蓉带着艾文,熟悉地在山中穿行,都是游人到不了的地方。艾文一路惊叹,他原以为自己已游遍了庐山,没想到,山中还藏着如此绝美的风景。
此后,只要不下雨,他们就去寻幽探奇,写生作画,尽情徜徉于庐山的山水之中。
美好的时光,过起来总是太快,夏天转眼就过去了,不断地有朋友打来电话,该出山了。艾文也露出了离去的意思,他的下一站是非洲。
三
中秋节这天,椰蓉带了葡萄酒和月饼,约了艾文去大岩石,准备和他说再见。
艾文看着包装精美的月饼,象小孩子一样开心,“我知道,这是月亮蛋糕。听说今天是你们的一个节日,吃月亮蛋糕,亲人团圆。”椰蓉有点意外,“哦!你也知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椰蓉,我变个魔术给你看。”艾文拿出一块红绸,晃三下,抖三下,晃三下,抖三下,盖在月饼上,又装模作样叽叽咕咕地念了一番咒语,然后叫椰蓉掀开看。椰蓉不相信地掀起红绸,月饼不见了,盒子里是一枝鲜艳的红玫瑰,和一枚别致的钻石戒指。
艾文握了椰蓉的手,“椰蓉,我爱你!嫁给我,好不好?别去广州了,和我一起去非洲。”
椰蓉抽出自己的手,望着天空笑,“我爱云,但不会嫁给一片云。”她的心头掠过一片阴影,她记起小时候,爸爸妈妈吵架,先后摔门而去,她睁开眼睛,看着黑暗的窗口,好害怕。艾文捧过椰蓉的脸,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椰蓉逃开他的目光。
艾文沉思良久,“为了证明我的诚心,我们订一个约会,明年的中秋节,我带着家乡的葡萄酒到这儿等你,如果你决定嫁给我,就带着月亮蛋糕来,我们团圆。如果明年的中秋节你没来,我会等待后年的中秋节,如果后年的中秋节你没来,我会等待第三年的中秋节。如果你还不出现,那就说明我们的缘份真的尽了。请你不要现在就拒绝我,好吗?”
椰蓉想了想,“好吧,但要加上一条,平时我们不联系。”
“这样太残忍了。”艾文可怜巴巴地说,“我想你时,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吗?”
“不行。”椰蓉斩钉截铁地说,“我要看你会不会把我忘记。”
四
细想着在庐山上的每一个日子,那快快乐乐的七十七天,椰蓉很后悔把话说得太绝,自庐山分手后,已经一个月了,艾文真的没给她任何音讯。看着艾文的照片,椰蓉恨恨地想:这个呆子,就不能脸皮放厚一点吗?
明知道他不会打电话来,她还是整夜整夜地让手机开着。
午夜梦回,再也睡不着,思念到了山穷水尽,也顾不得什么自尊了,椰蓉抓起手机,开始拨艾文的号码,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铃声响了,吓了她一跳,一看号码,正是艾文的,艾文期期艾艾地说:“椰蓉,我实在守不了诺言,我太想你了,我现在就去中国接你,好吗?”
眼泪在脸上欢笑,心底却在坚持,椰蓉说,不行。
拒绝之后,椰蓉又一次后悔了,她是那么地想他。
艾文在非洲四处游荡,他去的总是很偏的地方,手机没信号,而且因为要画画,总是住得比较久,所以,他们总是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能通一次电话,每一次,艾文都要问椰蓉“你想好了吗?”椰蓉就咯咯地笑,说:“急什么,等到了中秋节,你来了不就知道吗。”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和他一样的期盼。
一年的时间真长啊,终于盼到了中秋节,椰蓉买了个一斤重的月饼,象十五的月亮一样又大又圆,早早地来到岩石上等,这一天比过去的一年还要漫长。
艾文没有来。
椰蓉在岩石上坐了一夜,天明时,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艾文的手机,问他在哪里,艾文冷冷地说,他在非洲,只这一句,就把电话挂了。再打,他接都不接。
椰蓉的心凉到底,什么海枯石烂,都只是童话,爱会冷,情会旧,激情过后,哪有什么天长地久。
五
椰蓉疯狂地画了两个月,就在心情快要平静的时候,艾文却又打来了电话,深情款款地说:“椰蓉,我爱你!请你不要这样考验我,现在就嫁给我,好不好?”椰蓉又喜又气,“如果你真的想娶我,中秋节带着葡萄酒来。”“那你现在就答应我,到时一定赴约,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去中国,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椰蓉能不答应吗?艾文欢天喜地,放心地寻找湖光山色画画去了。又和以前一样,到了文明地带才能通个电话。
终于又等到了中秋节,椰蓉穿了最漂亮的衣服,早早地来到岩石上等着。
艾文又没有来。
椰蓉想咬牙切齿,却觉得混身无力,勉强忍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拨了艾文的手机,艾文的声音也有些疲惫,“椰蓉,我很爱你,但你这样考验我,我还是受不了,我想,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了,大家都冷静地好好想一想吧。”
这一冷静,一年就过去了,艾文再也没有来过电话,椰蓉打过去几次,都没打通。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节,椰蓉知道艾文不会来了,可她还是买了一块大大的月饼,在岩石上等了一天。
艾文当然没有来,这是椰蓉意料之中的,但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痛。这是最后一年了,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她站起身,准备走,这时,手机响了,按了Yes,传来艾文久违的声音。
椰蓉惊喜地问,你在哪里。
艾文说,我在家里,对不起,椰蓉,我失信了,我没能坚持下去,今年我有女朋友了,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
椰蓉眼前一黑,手一松,手机掉了下去,落到岩石下的草丛中。艾文的声音固执地响着。
找了一处不太陡的地方,椰蓉小心地爬了下去,捡起手机说,祝你们幸福。
艾文问,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今年中秋节你会带着月亮蛋糕去赴约吗。
椰蓉道,你就要做新郎了,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艾文说,有意义,我觉得非常重要。
今天就是中秋节,我就在岩石上,椰蓉心里说。可她嘴上说的却是,我不会赴约,我也有男朋友了。
艾文说,我知道你不会去的,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祝你们幸福。
谢谢,拜拜。椰蓉按了No,合上手机的盖子,擦了擦潮湿的眼睛,抬起头,不由呆住了,就在眼前的石壁上,刻着两行字:
我爱你 椰蓉 2001 9 12 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