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铺成的老道上深深浅浅的留着行人的足迹，老梁停下了脚步，面前的青石碑上赫然刻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伏荣镇。
终于到了么，老梁苦笑一声，心中泛着几许希冀，拂了拂袖子向小道走去。
“请问。”老梁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从身旁经过的妇人问道，“请问古..”
“想问古犀怎么走？”妇人撩了撩头发，笑道。
“是。”老梁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不过您怎么..”
“现在外地人特地来这，哪个不是慕名来古犀看病的。”妇人微笑道，“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又要问路，就很明显了。”
“哦哦..”老梁点了点头，“那古犀在..”
“喏。”妇人指了指老梁左边的那条老道，“走到底就看的到了。”
“哦，谢谢您了。”老梁向妇人微微额首，感激地笑了笑，旋即转身走去。
“诶。”妇人的声音忽然又在他耳边响起，“嗯？您还有事么？”老梁停下脚步转头道，“只是想问问。”妇人笑了笑，“你有作过什么恶么，如果有的话，就不用去了。”
“作恶？”老梁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妇人摆了摆手，“古犀里的那位规矩很奇怪，但凡作过恶而且未曾悔改的他是不会出手的，你拿再多的钱没用。而且他似乎真的能看出来这一点。”
“哦？”老梁眼中的诧异更盛了几分，随即摇头笑了笑，“我想我还是对的起自己的良心的。”
“那就祝愿你能治好了。”妇人微微一笑，转身走去。
老梁轻叹口气，沿着妇人所指的老道走去。
老梁在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眼前的店铺半掩着门，却没有醒目的鎏金匾额或是招牌，有的只是不知用何方法制作的挂在门口的一块雕琢过薄如画纸的青石，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古犀”二字。
就是这么，老梁心中浮起几分激动，轻轻推开门跨了进去。
店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泛着苦涩的茶香氤氲在陈旧的檀木器具间，店内的空间并不算大，一方檀木柜台便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而柜台后正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貌清秀、眉宇间却泛着几分不合年龄的冷淡，而让老梁心惊地是，少年的头发却是雪一般明亮的白色！
少年似乎并未注意老梁的到来，只是默默地翻动着手中厚重的书籍，身旁的白瓷茶杯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咳。”老梁上前一步，“请问..”
老梁忽然声音一顿，在他上前的时候，少年刚好抬起头来，正迎上他的目光。
老梁猛然心中打了一个寒颤，接下来的话也没说出来，少年的紫眸中泛着莫名的深邃，先不论他奇怪的瞳色，单是那种眼神就给了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你是来这看病的。”少年淡淡的道，老梁一呆，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因为少年的语气很笃定，并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坐吧。”少年指了指柜台的木椅，目光停留在老梁身上。
老梁有些忐忑地坐下，少年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舒服，“请问我需要..”老梁略有些迟疑地问道，而目光却四处搜寻着，他试图找到这里真正的主人。他自然不会认为眼前这个少年会是人们口中相传已久的神医。
“你是个马夫。”少年似乎并未在意老梁故意拖长的语调以及目光，语气淡漠。
“你，你怎么知道？”老梁眼中闪过一抹错愕，难道他认识自己？不可能啊，自己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孩子啊。
“你身上有一股很浓的干草料的味道，你衣服的褶皱里还有几根马的鬃毛；你手掌上的老茧是握着粗糙的东西留下的，而且看得出来是长时间累积的。而且，你的手在平放的时候不自觉地会做出一些拉缰绳的动作。”少年的语速显得略快，而老梁眼中的错愕也是加深了几分。
“好吧。”老梁搔了搔头，挤出了些笑容，尽管这只是加深了几分皱纹的深度，“我在别人家做马夫的工作，已经有十几年了。”
“嗯，知道这里的规矩么。”少年直视着老梁，语气平淡。
“我虽然穷，还是对的起自己的良心的。”老梁憨厚地一笑，眼中是朴实的平淡。
少年眉头微挑，盯着老梁看了会，半晌收回了目光，“把右手伸出来。”
“额？”老梁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只看到少年略微拂起自己的袖子，手指搭在了老梁的手腕上，以一种细微的频率律动着。
“嗯。”少年眉头微皱，道：“你是不是在雨天和雪天膝盖和手腕会感到无比酸痛，偶尔关节处会有急促的疼痛？”
“是的，是的！已经好几年了，看了很多次都不见成效。”见少年一口道出了自己的病情，老梁顿时激动起来，先前对少年的怀疑转瞬间抛之脑后，语气也不自觉地尊重起来，“您说我这好几年的老病了还可以治么？”
“并无大碍。”少年的语气平淡，取过一张纸飞速地写下了几味药材、递给了老梁，“去药铺按这上面写的抓药。每日辰时将所有药材各取1两混合煎煮服用。持续一个月左右就能基本上痊愈了。只是你病根较深，可能时间还会延长些。”
“谢，谢谢！谢谢您了！”老梁大喜过望，自己看了那么多次病，那些庸医都说是找不到病因，现在不就找到了么！不愧是传闻中能医百病的古犀啊！
“那个，请问。”老梁兴奋之余，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给出诊的费用，当时便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出诊的费用..”
“你救过人么。”少年视线挪回了先前的那本书籍上，用着闲聊的口吻道，“回忆一下，我要的是真实的答案。”
救人？老梁心中不免疑惑，但碍于少年方才给自己诊断了病情，随即细细地思索了会。
“啊，我想起来了！”老梁眼前一亮，“我以前在另一家做马夫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他们家落水的仆人，老妇人那个时候还夸奖过我呢。”
“是么。”少年嘴角略微上扬，显得有些纤细的手指翻过了书页，“那么，你可以走了。”
“额？”老梁一愣，“可我..”
“你救了一条命不是么。”指尖轻轻地敲着檀木的桌面，“我现在只是帮了你一个忙而已，还不及你做的，所以，就当是我占了便宜，走吧。”
老梁错愕地看着少年，半晌深吸了口气，恭敬地道：“请问我能知道您的名字么？”“没必要。”少年淡淡地道，“我还要忙，你走吧。”
“不。我一定要知道您的名字。”老梁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真的崇尚您的善良，我想像您一样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
少年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来，正迎上老梁坚定而郑重的目光。
“夜烛。”少年摇了摇头皱眉道，随即挥了挥手，“行了，去抓药吧。”
“谢谢。您才配得上医者二字。”老梁恭敬地道，又向他鞠了一躬、才向外走去。
医者么。夜烛自嘲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抿了抿杯中的茶水，轻叹口气。
“刚才那人心性不错，倒是救对了。”书页翻合间，苍老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夜烛微微一怔，旋即转身、向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老者微笑道：“莫老。”
“嗯。”莫老微微额首，眼中有着些许欣慰，“两年了，你现今的医术即使是一些所谓的宫廷神医也无法与你相比，也算是了我一桩心愿了。”
“没有您的指导和帮助，我如今可能早已死于流浪途中了。”夜烛摇了摇头，一脸的认真。
“我也是个有私心的老头啊。”莫老笑了笑，“当年把你留下来，不仅仅是动了恻隐之心，也算是想要把我的一些东西传下来吧。你也知道，这镇上现在的老一辈的人大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虽然他们知道我并不会危害到他们。但对我终究还是有着些芥蒂的，平时如此相安无事、把这间店铺始终免费地组给我已经算是他们的底限了。而很多事上即使我有能力解决但始终不好出面，现在有你在倒是方便多了。我以往一直担心着镇上有能力的医生很少，现在我的医术你已经大多继承，缺的只是经验与火候。”莫老自言自语般地微微额首，笑道：“很好，很好啊。”
“其实很多人都是清楚我是您教出来的。”夜烛认真地道，“或许有些人在心里对您的身份有些介意，但是现在，包括镇长在内的这辈老人都默认了我在镇中行医。这也是对您的一种认可不是么？”
莫老微笑着替自己沏上了一壶茶，没再说话。
“时间不多了么。”莫老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低首喃喃道，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夜烛。”莫老抬起头来，神色平淡，“去镇外的那座药山上采些东西回来。”说着莫老取过一张纸，快速地写下了几行字，随即递给了夜烛。
夜烛微微一怔，接过纸视线飞快地扫过，旋即眉头微皱，“八角草、红鹦花、鬼脸藤.莫老，这些在镇上的药铺上不是都有得卖么。”
“这是给你的锻炼。”莫老瞥了夜烛一眼，“你现在需要加强在野外辨别药草的能力，在自然中相像的药草不在少数，就像八角草和旋银花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有银色的纹路。记住了，我需要的是药效完整的药草。知道什么意思么？”
“嗯。”夜烛点了点头，“八角草不得与铜器接触；红鹦花需要连同根系拔除；鬼脸藤需要取其中间部分，去除根系和梢头的花..”
“不错。”莫老微微额首，“你记得还算清楚，那么快去吧，早去早回。”
“好，我去整理一下工具。”夜烛略一踌躇，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后堂。
“小子，这就算是老夫送你的礼物吧。”莫老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惆怅，“还是下不了那个决心啊..罢了，便如此吧。”
伏荣镇上能算得上医生的人并不多，大多只是有着几张土方子，治治一些小病。但伏荣镇上的药铺却并不在少数，而且规模不小、大多都是向临镇销售的。这就是因为在离伏荣镇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被镇上的人称作药山的地方。
药山上面自然不可能都是药，只是这地方灵气充裕，因此一些药草的产量比大多的地方都要高上不少，所以被伏荣镇上的人们称为药山。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药山上灵气比较充裕的缘故，一些寻常的野兽在这里也会显得比其他地方多上几分智慧，所以到药山上采药还是具备一定的风险的。
但夜烛并不担心这一点。
阳光渐渐地收敛，夜烛行走在枝蔓横生的小路上，心里默默地记着来时的路，他在这里已经找了一个时辰左右，其他药草都已经完整地收集好，只差一个八角草了。
“嗷呜！..”低吼声忽然响起，夜烛停下了脚步，眉头轻挑。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只半大的狼崽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朝着夜烛跑了过来，“嗷呜..”在进入到夜烛十步之内的时候，那头已经颇具几分威势的狼崽却忽然停了下来，如同发现了什么危险般退后了几步，发出了几声惊恐的低吼。
“嗷呜！..”一声充满着力量感的长啸紧接着响起，黑影一闪，一只体形庞大的灰狼已然跟在狼崽身后窜了出来，澄亮的皮毛下狰狞的肌肉充斥着力量的美感，显然是一头成年的公狼。
然而凶态毕露的它在进入到夜烛十步之内之后，突然便如同先前的那头狼崽般惊恐地吼了一声，退后了几步，幽绿色的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踌躇了一会，公狼朝着夜烛警戒般地吼了一声，叼起狼崽转头奔去。
夜烛淡然一笑，并未在意。
自莫老第一次带他上药山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点，只是那时夜烛吓跑的是一头原本伺机想要偷袭的青狼。青狼相较与这两头普通的狼类自然是不同，青狼是一种全身毛发都偏向与绿色，无论是体形与力量，还有速度上都远超普通狼类的生物。而它当时靠近夜烛后的反应与先前的两头狼相差无几，但原因连莫老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往后莫老逐渐发现，这种情况在普通的动物身上并没有出现，比如镇上那头有名的恶犬每天仍然会朝着夜烛狂吠；而这些多少有沾染过这种自然孕育的灵气的动物，却对夜烛有着莫名的恐惧。
但原因始终没有找到，对此夜烛倒是并未太在意，毕竟那些只是相较与普通动物多了几分灵智的生物，或许跟他以前的事有关系呢。
“嗯？”夜烛忽然眼前一亮，快速前进了几步蹲下身来，在他面前略显杂乱的石堆中一株顶部叶片分八瓣形似花朵的银白色植物轻轻地摇曳着，“找到了。”夜烛眼中浮现了一抹笑意，取出了一个特制的铁器，小心翼翼地将这株八角草连着根系挖了出来，然后放入了一个随身带着的木盒中。
“嗯..这样就可以回去了。”夜烛轻呼口气，起身正准备离去，却忽然脸色微微一变。
“好像..有什么声音？”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是听错了么..”夜烛摇了摇头，并未太在意。
夜烛拾起铁器放了回去，转身离去。“嘎嘎嘎，老夫总算找到你了。”阴冷的怪笑声忽然响起，却并不清晰，夜烛脸色一变，猛然回头。从声音来判断，怪笑声的主人离这里应该并不远，夜烛眉头微皱，他并不感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种时候也还是不用多事为好。但是..
夜烛略一踌躇，心中的一些异样和好奇还是占据了上风。他眉头微挑，判断了一下先前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潜了过去。
“嘎嘎嘎，老夫说过，你逃不掉的！”怪笑声再次响起，夜烛心中一跳，就在前面了！
夜烛悄悄地躲在一棵高大的银杏之后，视线越过斑驳的树影，阳光之下，耀眼的紫金色充斥着他的视线，他的心猛然漏跳一拍。
“怎么样，还想逃么？就凭你现在的力量？嘎嘎嘎，乖乖地跟我回去吧！”这声音此时细听之下如同玻璃磨砂般令人感到不舒服，而声音的主人更是让人心中一惊，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老人，至少他那如同枯树皮的皮肤实在是显得太过老态，他袖子下露出的手掌如同单纯覆盖着皮肤的白骨一般，而他的右手中还握着一个黑色光晕流转的玉片。
而他视线停留的地方，那是一个..紫金色的蝴蝶？
夜烛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那只蝴蝶约莫有手掌大小，通体却是透彻的紫金色，奇异的黑色纹路遍布全身，它全身流转着氤氲的光晕，美的令人窒息。
这到底..是什么？夜烛的呼吸在不自觉中停止了，视线之中充斥着那奇异的紫金色，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抹熟悉。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夜烛的意识忽然一阵恍惚，一些莫名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绚烂的紫金色..倒在血中的少女..是谁？她是谁？..
夜烛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低吟，那神色狰狞的老人目光顿时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嘶哑的声音喝到：“谁！给老夫滚出来！”
糟了！夜烛心中一惊，从恍惚的状态脱离出来，赶忙向来时的路冲去。
“嘎嘎，看到了老夫还想走么？”老人怪笑一声，向夜烛的方向抬起了那可怖的手掌，淡淡的黑芒从掌心处亮起。
夜烛刚跑出几步，却陡然一个踉跄，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背后传来，竟硬生生地将他拽回了先前的方向！“滚回来吧！”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怪笑声此时显得是如此的刺耳。
怎么可能？！夜烛感受着不受控制倒退的身体，瞳孔骤然收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