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青尘坐在窗前,手中托着一块玉佩,静静发呆。远处飘来一阵清风,吹动着少年额前的头发。盛夏的夜晚莫名有些凉意,青尘低下头,轻轻蜷起双腿,目光落到那块已经发旧的玉佩上,再也没有离开。
青尘心中有个秘密,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很想忘了那个秘密,因为真的很痛,很痛。
大山里的生活简单而又快乐,记忆之中,爹娘对自己无比的宠溺。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很甜蜜。直到五岁那年,这种感觉变成了奢望。
青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自己当时正躺在娘亲怀里,看爹爹舞剑。娘亲在一旁看着,温馨而又甜蜜。尚且年幼的他,不懂什么叫好看。只记得躺在娘亲怀里,很温暖,很温暖。温暖到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晴朗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因为响声太过剧烈,所以青尘睁开了快要闭合的双眼,看着那道闪电从天空飞下,落在眼前。耀眼的光亮是自己看到的最后景象,然后,便没了知觉。
当他从昏迷中想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窝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依旧很温暖。却没有了那种感觉。屋子外人声嘈杂,想来应该有很多人。从那些声音中,青尘听出了属于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所有人都叫他族长。有隔壁那个很漂亮的姐姐的,有对他很好的平日里不停打铁的叔叔的,很多,却唯独没有听见属于自己爹娘的声音。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吵闹闹,很乱。青尘只能模糊记得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好像是,麒麟之子,天降大任。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嘈杂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直到今天青尘也想不明白,那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含义。
青尘躺在被窝里,听着那些声音,想要起来。努力了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动不了。屋外的声音渐渐散去,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就在青尘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他止住了。他看见了娘,脸上带着泪珠。
青尘睁大了眼睛,他真的用力在去睁,以至于那个表情让人看了感到莫名的可爱。眼睛睁的太大而变得干涩,憋了许久的眼泪最终哗哗流下。然后,对面那个女子也哭了,再然后,他听见了爹爹的声音。
“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青尘又昏迷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青尘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被窝里。只是,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这被子的味道,有些酸臭。青尘睁大了双眼努力向四周看去,因为身子还是无法活动,他只看到了一些景色。青砖铺地,残垣断瓦。自己头上还有着一些蜘蛛网。不是熟悉的气息,不是熟悉的被窝,青尘知道,这里不是他家。
许久之后,房间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半晌后,觉得哭累了。青尘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对面那个男子,不,应该称他为爹爹。自始至终好像都一直坐在那里。
两人对视,没有过很久,男子开口说话了。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青尘有些害怕的向后挪了挪,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带给他温暖的声音,现在让他感觉非常的冰冷。
男子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带着一丝奇怪的韵味。“从现在起,五年内你能找到蓝星草,并且带着它回到家,你还是我的孩子。”男子说完,向床上扔下一个包裹后,转身离去,关门。
青尘呆呆的望着男子的背影在自己视线中消失,然后,目光落到那个散落的包裹,很小。清楚的看到里面那锭亮晶晶的东西,与一个圆圆的面饼。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明白,那叫银子。是的,包裹里只有两件东西,一两银子,一个烧饼。没有意外,房间再次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没有其他感情,只是异常响亮。
流浪,从此开始。
青尘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不会明白。他只知道那天,自己很饿。吃完那个烧饼,青尘红着眼睛走出了那间破败的客栈。他很委屈,因为那个烧饼真的很硬,青尘记忆中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烧饼。所以,尽管牙齿被硌得生疼,他也坚持吃完了。眼泪不自觉,又掉了下来。他不想吃,但是又不得不吃,因为他很饿。
在大街上立了半晌,青尘朝着一个方向坚定的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家酒楼。青尘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因为嗅到了食物的味道,所以他便跟了过来。他现在没去想之前的事情,事实上他现在也意识不到这件事情带给自己的后果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饿,尽管吃了一个干巴巴的烧饼,他依旧很饿,所以,他来了,他想吃热乎乎的烧饼。
最终,青尘吃到了热乎乎的烧饼。即使流着眼泪,脸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他依旧很开心的吃着烧饼。
那间酒楼名叫天居阁,是方圆千里最豪华的酒楼。今天,荣王府的二少爷在那里宴请宾客,包下了整座酒楼。最重要的是,那里不卖烧饼。
自然,青尘连门都没有进去,被赶了出来。几个小混混眼见青尘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在门口与小二奶声奶气的说着自己要吃烧饼,便觉得有些好笑。然后他们发现青尘身上的那个包裹,再然后,便夺了过来。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两银子,欣喜若狂,打了青尘一巴掌之后,便飞奔而逃。他们还要急着去喝酒。
再一次,青尘哭了出来。哭声回荡在大街上,行人对他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上去帮忙。自始至终那个趾高气扬的小二就在门口笑着看着一切,看到青尘哭了出来,心中顿感无趣。挽起袖子便要赶人。终究有人看不下去了。路旁一个老叫花子匆忙跑来,对小二点气哈腰赔了几句不是,抱着青尘默默离开。直到此时青尘都没发现,自己身上早换成了一身旧衣服,破破烂烂。
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两个铜钱,老乞丐在街角处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烧饼,递到青尘手中。非常认真的在衣服上擦掉手上的灰尘,青尘接过老乞丐递来的烧饼,认真吃着。脸上趟着的泪痕未干兀自不觉,只是他不明白,面前这位脏兮兮的老爷爷的目光,为什么让自己觉得很开心。
吃完之后,青尘自然而然的走了。他不认识这里的人,他想要回家。他想回到那个熟悉的小村庄,没走多远,便被老乞丐抱了回去,平阳镇看似繁华,却也同其他地方一样,有着黑暗的角落。一个小孩子孤苦伶仃,没有人照顾是活不下去的。
青尘没有挣扎,记忆中爹娘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他想当然的认为,过不了多久,爹娘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把自己带走。所以,青尘跟着老乞丐就在那间客栈旁的角落里,默默的等待。
每天老乞丐递来送来热乎乎的烧饼,然后在一旁坐下,讨饭。晚上则把青尘抱走,回到一所破落的小庙。现在已经是深秋,黑夜变得异常寒冷。所以每当夜幕降临,老乞丐便抱回青尘在此歇息。
三天之后,青尘没有等来他想见的人。在一阵哭声中,老乞丐带着青尘离开了冷月镇,寻找下一个流浪之所,这里已经讨不到饭了。云雁宫的三长老将要路过此地,官府下令驱逐镇里所有的乞丐,以迎接这位仙人的到来。
五岁那年,青尘成了一名小乞丐。
接下来的日子说不出的艰难。老乞丐年迈已高,争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乞丐,就这样在饥一顿饱一顿中的生活中。青尘流浪了一年。青尘六岁,老乞丐离世。
老乞丐的离去,直接让青尘陷入了绝境中。虽说长大了一岁,到底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无依无靠。或许是这方面的缘故,青尘原本活泼的性子,变得异常沉默,大多数时候半个月也不说一句话。被当地的混混欺负,青尘没有反抗,也反抗不了。最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倒在了城郊外的小路上。再然后,青尘迷离之中看见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和尚。
六岁那年,青尘当了和尚。
剃度,赐名法号。青尘成了松花寺最小的和尚。寺庙不大,算上方丈,总共七个人。从一个受尽苦难的小乞丐,一跃而成松花寺最受宠爱的小师弟。这种感觉让青尘很高兴。是的,他现在的脑瓜只能想到这些。通过半年时间的相处,沉默寡言的青尘终于变得活泼起来,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然而,这种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在青尘做了一年和尚之后,这种笑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松花寺被烧了,师兄弟们,死了。
青尘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圆,很美。那个面相丑陋,却非常和善的大师兄,说什么八月十五,花好月圆之类的话,众位哥哥们做了一桌丰盛的斋饭。青尘透过门缝,看着庭院中忙碌的身影,砸吧砸吧了嘴。然后,青尘的视线移向了远处,那里,似乎有条火红的长龙。没过多久,青尘看清了。因为那道奇怪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雪亮的长刀,每个人手里举着一支火把,这些火把,便是那条龙。
视线到这里结束。青尘被一个人紧紧抱住,放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那里没有火龙,没有光亮,却非常的温暖,于是,青尘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青尘艰难的爬出那个地方,身上黑乎乎一片,青尘认出了这个东西。那是寺庙里做饭的灶台,很大,有五尺来高。周围到处都是焦黑的树木及黑砖,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虽说不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青尘明白,松花寺,没了。师兄们,也没了。
七岁那年,青尘做回了乞丐。
以后的日子简单而又枯燥,青尘四处流浪到过很多地方,也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渐渐地,青尘明白了许多,懂了许多。两年之后,青尘九岁。虽说年纪还小,心智却已经成熟了不少。这一天,在街道旁的角落里,吃完一个烧饼之后,青尘开始思考那句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的那句话,那个人说,五年之后,如果你找到蓝星草,并且回到山里,你还是我的孩子。
青尘非常仔细的想了七天,最终决定,去鹰愁涧。
蓝星草只在那里生长。
鹰愁涧,位于平阳镇东部,是一处禁地,没有太多人敢靠近那里。据镇上的人说,那里居住着会吃人的妖怪。自然有人不信这句话,于是很多年轻人不听老人的劝告,走进了鹰愁涧,再也没有出来。
在一个傍晚,伴随着夕阳的余晖,青尘走进了那片叫鹰愁涧的树林。过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了。夜晚的树林更加恐怖渗人。许多妖兽都会出来觅食。青尘知道这个时候是最不适合的时间。青尘没有回头,他没有选择。蓝星草,只在夜晚盛开,如果不采摘下来,便会枯萎,化作飞灰。
流浪的四年,青尘逐渐知道了这个世上有许多踩着飞剑在天空飞来飞去的人。世人把他们叫做神仙。自然,这个世上也有许多宗门,专门培养那些仙人。其中最为出名的,要数三家。紫皇山,天陨阁,玄冥府。乃是当今天下正派之首。
远处传来一阵钟声,今天是炼器宗招收门徒的日子,不满十岁的少年皆可通过试炼,成为炼器宗的弟子。在这方圆万里,炼器宗称得上名副其实的霸主。青尘自信可以很轻松的通过那些试炼,不用冒着风险采摘蓝星草。青尘依旧没有回头,他没有灵根,成不了仙人,自然也没有选择。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第二天中午,青尘揣着一块玉佩与一株小草走出了鹰愁涧,成为平阳镇史上首位活着出来的人。不过显然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青尘出现在一片荒山野岭中,这是平阳镇的西侧大山,没有什么妖怪,就连野兽也见不到一只。
站在渺无人烟的山坡上,青尘望着出来的方向,小脸显得很是复杂。如果没有那位少女,青尘知道自己会和许多人一样,在那片树林中化作枯骨,随风消散。
夜晚的鹰愁涧比青尘想象中还要混乱。许多不知名的妖兽在丛林里来回游荡。虽说没有灵根,不能走上修道之路,但是几年的流浪却让青尘的身体越发结实,也学到了许多世俗武功。在乱军之中亦可来去自如。但是依旧没有撑过一个时辰。
眼看就要命丧虎口,一个少女出现了。她,一剑斩了那只妖虎的头颅。看着少女美到极点的面庞以及一身华丽的紫色衣衫,青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紫皇山的服饰,她是仙人。
再然后,青尘怀揣着少女赠送的玉佩与小草,经过半年的时间,在全村人惊诧的目光中,在娘亲那不敢相信,满脸泪水的目光中,青尘褴褛不堪的出现在村口,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大山里。历时五年,青尘回到了这片熟悉的故土。
那一年,青尘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