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本皇军把两个精锐师团消耗在已经孤立而没有任何价值的小小衡阳,不值,大大的不值!”败阵的其他军官同样附和。
“八嘎,衡阳的价值之大出征之前想必司令官已经和你们反复强调了无数次,打不下来只能说明你们的无能,狗屁精锐! 五万整补全装的师团,拿不下未经休整、只有万余支那残军守卫的衡阳,两个都是饭桶师团! 大大的饭桶!”持不同意见的鬼子军官和这些已经泯灭斗志的鬼子争辩着,“你们要上军事法庭,你们这些帝国的饭桶!”
“你说一一六师团是饭桶还是六十八师团是饭桶? 八嘎,两个师团都是皇军精锐师团,曾经立下多少赫赫战功!”军官们互相不甘示弱。
无疑,衡阳中国士兵的斗志已经让日军感到了恐惧,中国军队是凭借什么样的意志死死坚守的? 这不是他们这帮崇尚武士道的人所能理解的。
张家山阵地的攻势渐渐缓了下来,可连平子和葛师长几个在内,山头的人数也已经寥寥可数了。
“我命令,马上撤退!”面对寥寥数人,葛师长下达命令。
“师座,这山——守了?”周连长的声音微带苦涩。
“不守了!”葛师长叹息一声,“你们几个人马上随我撤出,并负责传达给其他阵地,全给我撤到第二线——禅寺一带防守!”
“老弟,我们的人手不够,看来也盼不来其他援军了!”望着有点转不过弯的周连长,葛师长叹了口气。
“明白,可我的人,我的人全死在这里了!”说完这句,周连长竟然孩子似的长嚎起来。
“7 月 15 日黄昏,敌人发动了第二次全面总攻,战斗之激烈尤甚于前。敌人的炮火更为猛烈,并有大批敌机临空参战,一方面轰炸我阵地,一方面向城内投烧夷弹,城内外一片火海。炮火与焰火齐飞,枪声和杀声共鸣,激战之地,天摇地动;敌我双方尸积如丘,血流成渠,触目惊心,惨绝人寰。敌人虽前仆后继向我阵地猛冲,但皆被我军射杀于阵地之前,经八昼夜不停不休的!血奋战,我方工事虽被敌机与炮火轰击得破碎不堪,地表亦面目全非,原有之青山翠谷皆变成一片黄岭,唯我阵地仍然矗立无恙。”预十师师长葛先才回忆录中如此描述。
日军猛攻张家山阵地,第十军炮兵营一夜之间,发射了一千七百发炮弹。一天发射的炮弹竟然比守城国军一个月的发射量还多。
衡阳市清泉路,第十军野战医院大院早就一片狼藉。据记载,早在第一次空袭中,就有七百余名伤病员被炸死。现场惨不忍睹,到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腿遍布各处;医院的房屋全被炸塌,巨大的弹坑一个接着一个。
一路上尽是伤兵,见有从战场下撤者,无一不关切地询问前线的情况。
在一个临时搭建的伤兵收容所里,数名医生护士一无药品,二无设施,只能面对着遍地断臂缺腿、呼天抢地的伤员们手足无措。
“别叫了,都别叫了,葛师长来看你们了!”一名医生带领葛师长一行人,正详述着伤员情况。
“都是重伤号吗? 还有没有能拿枪的!”葛先才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眼睛里满是失望。
“师座,您就别找了,这当口不缺只胳膊少条腿,谁奔这里来?”一名准尉军官朝葛先才敬礼。
“看来我今天白来了!”葛先才叹了口气。
“师座,前方到底怎么样了!”葛先才发现,准尉的牙关紧咬着,他右臂缺失的部位一直在渗着血滴。
“能怎么样? 人全跑到你们这里来了,这一个个山头阵地,都空了!”葛先才叹息着,“我已经无法,无法指挥了!”
虽然只是一声短短的叹息,葛先才的声音却在伤兵中引起了共鸣:“怎么,人全没了,那鬼子不就长驱直入了吗? 不行,这样不行!”伤兵们慷慨激昂起来,“援兵呢? 我们的援兵在哪里?”
“弟兄们,这会儿——有我们自己,没有援兵。我们没有援兵!”葛先才哽咽着。
“师座,我还能打,让我回阵地吧,我就是右手受了点伤而已!”一名刚才还号叫着的士兵耷拉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站了起来。
“老弟,你的右手?”葛先才吃惊地望着他。
“不打紧,被鬼子一刺刀给刺穿了,不就一条手臂嘛,没了它我照样能打鬼子!”
“师座,我就一只手不好,可我全身还好好的,我回到阵地可以继续作战!”这一会儿伤兵们纷纷请战,刚才还呼天抢地的场面,因为葛先才的到来彻底改变了。
“你们……你们这一个个缺手少脚的,痛都痛得不行了,如何上阵杀鬼子?”葛先才满含热泪,就要离开。
“师座,您这样可要不得,您刚才也说了,我们没有援兵,我们得靠自己,鬼子要是攻了进来,我们这些人还有命吗? 与其被痛死、杀死,不如上战场打鬼子战死。师座,您就成全我们了吧!”以准尉为首的伤兵们苦求着,令葛先才几个听了不忍。
“好,你们既有此心,我就成全了你们!”葛先才转过身来,“准尉!”
“到!”
“老弟,怎么称呼你?”葛先才朝对方敬了个礼。
“报告师座,我是二十八团二营的实习排长李佑国。”
“好,今日我升你为二十八团二营伤兵连连长,你给我好好带着他们,随我上阵杀敌!”
“是!”李佑国高应一声。
“长官升了!”周围的伤兵跟着一阵哄笑。
平子得空回到军部时,发现方军长的原住所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军座呢,军座在哪?”平子问附近站岗的卫兵。
这些卫兵都是以前军部特务营的,都认识平子:“你回来了? 军座早就转移了。他走的时候叮嘱过我们,你如果活着回来,就到中央银行地下室找他去!”
费了一番周折,平子找到了地上同样被炸成废墟的中央银行。卫兵将他带入地下室,平子才见到了分别数日的方军长。
“你回来了?”方先觉语气淡淡的,声音虽然平和,但平子从那声音里分明感受到了几分焦灼。
“是的,我回来了!”平子也是语气平淡,“差点见不着您了!”
“是吗? 在阵地上杀了几个鬼子了?”方先觉的笑容里分明带着鼓励。
“我……我一个鬼子没杀着!”此话说出,平子的身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知道这样的话方先觉不喜欢听。
果然,方先觉先是一愣,然后有点厌烦地说:“好你个小鬼,你真出去耍了,耍了几天!”
“不是,我其实是想杀鬼子的,可那场面……鬼子一冲上,我就尿裤子了,瘫在那里动都动不得,如何杀鬼子呢? 我,我真的给您丢脸了!”
平子平静地说着:“没人看到我,就是看到,他们也不能说了,因为他们都死了,可我不能不说。我回来,就是等着您罚我,我真的很孬种,很没用!”
“你还是个孩子,没受过训!”没想到方先觉这会儿出奇的平静,“等仗打完了,你回家吧,我会给你一笔钱的!”
“军座,军座您这是不想要我了,可我真想留在队伍里!”方先觉平静的几句话竟然让平子内心起了波澜,“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往后我绝不再尿裤子了,我会和其他兄弟一样杀鬼子,狠狠地杀鬼子!”
“行了行了,给我滚一边去!”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方先觉听到平子的求情竟然发起怒来,“给我滚,滚……”
7 月 22 日,这是国民政府委员长蒋介石在黄山召开整军会议的第二天,也是日军向衡阳守军发起第二次进攻的第十天了。这之前的数天,方先觉在日记中写道:“本周倭东条内阁已倒,敌方之命运失败在即,甚为可慰;然而敌国败后,如我不能自立自强,则虽胜犹败,究有何益乎? 因之焦灼更甚矣!”
延续到 7 月下旬,鬼子的第二轮强攻已经持续了十余日,十军翘首盼望的援军却无一兵一卒来到,每天除了干着急外,实无办法。大至军师,小至连排阵地早已各自为战。通讯中断,指挥官除了焦灼自虑外,对战场的形势如聋子瞎子,更谈不上指挥作战。
这一日参谋长孙鸣玉欣喜万分地奔了过来:“有消息了,军座,援军有消息了!”
“好,非常好!”先先觉也觉来了劲,“你给说说,是哪路援军,目前进展如何了?”
“军座,据可靠消息,我友军六十二军目前正朝火车西站的日军发起猛烈攻击。您若细细聆听,此地就可以听到那里的枪声!”
“好,非常好!”方先觉口里念叨着,“卫兵!”
“到!”
正在一侧倾听的平子奔了过来。
“你马上到葛师长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还有……你告诉他,我现在把三师九团,不,连同八团都一起拨给他,他可以放心地和鬼子干了!”援兵将要到来的消息令方先觉一脸的兴奋,他恨不得把这个好消息和守在衡阳城内的所有官兵分享。
“军座,军座,电话接通了!”还没跑出几步,平子奔了回来,喜极而泣地向方先觉报告这个好消息。
“好,非常好,马上给我接十师指挥部!”方先觉抓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十师师长葛先才的啜泣声,“葛老弟,怎么了,你怎么了? 大男人哭什么哭!”
方先觉的声音愠怒中带着温情:“形势好了,形势马上要好转了!”他将援兵将至的情况一说,果然,对方也是一阵兴奋。
“军座,不瞒您说,我估摸着,我的人没几个了,到底还有几个活的,连我这做师长的都没一点底,什么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三十团的,凑不起这个数了。这多灾多难的十师啊,半年前刚刚打没,现在又到了如此境地!”
“你别慌,我已经下达了命令,三师八团九团都归你指挥,他们那里就留个七团。老弟,十军的家底如今可都在你手里攥着了,你得给我好好打,别让鬼子从你那里讨得好去。”
“军座,明白,我绝不给您丢脸!”葛先才的语气因为连番的好消息好了不少,方先觉重新听到了对方的自信。
就在中国军队伤亡惨重的时候,日军第十一军的日子也没好过多少,日军大本营派驻第十一军的岛贯大佐在日记里写道:“……我军再度发起总攻之后,除和上次一样仅夺得极少部分阵地之外,依然无所进展,而伤亡却更惨重。两师团之原任大队长所剩无几;大部分之步兵队已变成由士官代理大队长,勉强支撑战斗之残局。第二次总攻,又有联队长一名、大队长六名相继阵亡;而攻击之前途却仍不乐观。于是攻击再度停止……此次衡阳攻城战,犹如当年之旅顺口攻坚战,而就对手而言,其情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沙,日军十一军指挥部,司令官横山勇接到了一个不温不火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