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滴答的声音流个不停,欢快急了,但许谭的心却显得愈发沉重。
回村已有一周,许谭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这令许谭父母整日忧心忡忡。
起初许父许母问他为何突然回家,他沉默了,最后草草敷衍两句就进了房间。
后来,父亲许老四,给许谭在农大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得知许谭早在三天前,办理了退学手续。
这给许老四心头上沉痛一击。
退学?
许老四。
敦厚老实的他,想不通,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的娃,曾以全校第一的高考成绩,考进全国顶尖的农大,成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为何会退学。
虽然这些年为了供娃读书,家里早已一贫如洗,甚至欠了三万块的外债,但许老四前些日子又向村里村里承包了几亩未开荒的野地,赶明儿有空倒腾倒腾,种上麦子,明年的学费算是有着落了。
许老四承包野地的事,也告诉过许谭。
许老四愁了一夜,还是没想通,他怎么能退学。
当晚,许老四做了个梦,他梦到许谭刚上大一那会,他自信满满地对自己说:“老爹,劲椎还疼不疼,等我毕业,一定请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还有,学费方面,您也别着急,据说学校有那种国家贷款,我已经申请了”
第二天,许老四就把情况跟老伴说了,许母闻言,又见儿整日寡言少语,心中一痛,几番叮嘱老伴先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要训斥责打他。许老四答应了。
这一周,许母做了许多美味,但许谭吃的不多。
这一周,许谭瘦了。
这一周,许老四和许母也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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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谭房间并不大,十多个平方,但收拾的很整齐。
房间大物件仅有一张木桌,一张木椅,一张木床,还有一张木柜。
此刻,房门紧锁。
许谭靠在木椅上,神色颓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纸,一张令他最近“魂牵梦绕”的罪魁祸首:“病危通知书,许谭,男,21岁,胃癌晚期。”
许谭也想不通,他这么年轻,却为何会患上如此绝症?
后来他想通了。
许谭是个懂事的人,他大小体谅家里的困境。高中时期,就经常省吃俭用。
久而久之,便养成饮食不规律这个坏习惯。
饮食不规律,患癌的概率便高了。
更何况,大二那年,他又谈了个女朋友,更要省事俭用了。
为此,他还打了几份工。过渡劳累,或许是绝症的催化剂。
爱情这个东西,很奇妙,总在不经意间来到,你想躲也躲不了。
许谭女友,苏依依,比许谭低一届,在一次学校晚会认识,也不知看上许谭哪一点,像一支贴膏药似得贴了过来。
许谭上课,她来蹭课。
许谭上自习,她也上自习。
许谭吃饭,她给许谭打饭。
许谭是个不认命的人,他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但对苏依依,他却认了命。
不知不觉,两人就好上了。
用苏依依的话来说:“本公主我就是一层膏药,贴上你,你撕下来,就是一层皮。”
或许,人一旦认了命,就应该收到惩罚。
正当许谭与苏依依确认关系不到一个月,许谭收到了一份命运的通知书。
这回收到的通知书比起入学通知书,更加令人激动。
许谭那一刹,脑海浮现很多人影。老爹老妈还有那层狗皮膏药。
第二天,许谭向学校提出退学申请。
办好退学手续,他给苏依依发了一条分手短信,便带着退回来的几千元学费,坐着乡里的汽车,回了家,躺在住了十多年的屋里。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许谭回过神,急忙随便找了本书,将病危通知书藏了进去。
“老妈。”打开门,许谭道,声音嘶哑而低沉。
“谭子,妈刚给你煮的母鸡汤,趁热喝。”说着,许母将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鸡汤递了过去。
“妈,你瘦了。”接过鸡汤,许谭认真打量了母亲一眼,轻轻说了句。
许母一愣,鼻头突然有些酸,“瞎说,妈这么壮实,怎么会瘦。你爹这两天倒是瘦了,你先喝着,我也给他端一碗。”
说完,许母匆匆离开了。
关上门,许谭将鸡汤一扫而尽,鲜鲜地,咸咸地。
喝完鸡汤,许谭的眼神更加明亮了,像雨后的星辰。他突然明悟,原来这些天,父母也因他吃睡不安。
他突然将通知单取出,撕了几下,又把碎片放进书里,然后打开木柜,将书放进木柜里的书架上。
许谭心道,剩下的日子,要陪父母快乐地度过。
许谭心中的烦闷,刹那间烟消云散。嘴角浮现往日里自信、阳光的笑容。
许谭漫步走出房间,见老妈正在收拾碗筷,满脸堆笑道:“老妈,老爹呢?”
许母见儿心情好转,略显激动道:“啊,今秋的稻子熟了,你爹啊,刚才喝了碗鸡汤,揣了吧镰刀就出去割麦子了。我刚刷完锅,也正要去呢。”
许谭道:“老妈,家里还有多余的镰刀吗?我也去。”
许母瞧从前开朗的儿子又回来了,偷偷摸了两把泪,应了一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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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四承包了十亩地,均种上了水稻,然而天公不作美,今年收成格外的差。
南方大旱,雨水不多。不止许老四他们村,整个南方大部分水稻面临都失收。
总而言之,今年的收成怕是只有往年的一半。
烈日当空,许老四滴汗如雨,手起刀落,娴熟地将稻子一一收割。
忽然耳旁传来老伴的声音。
“他爹,我们来了。”
许老四刚欲答应,心道,这不对啊,我们?哪来的我们?
扭身一看,只见自家兔崽子,手握两把镰刀,拧着水瓶,和老伴一前一后,迈向这里。
“爹,我来帮你割稻子。”许谭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许老四放下手中的稻子和镰刀,来到许谭面前,面无表情,道了句:“好了?”
许谭道:“嗯。”
许老四接着道:“没事了”
许谭又道:“嗯。真的没哎呦”
许谭话音未了,只见许老四使出一个金钢脚,狠狠地踹朝许谭大腿踹了过去,许谭哎呀一声,倒在田里。
“兔崽子,涨能耐了,居然敢退学!”许老四叫骂了一声。
那凝聚一周的担忧与闷气,似乎全都爆发出来,声音贼大,说是传遍整个村子也不为过。
许老四欲要再踹一脚,却被回过神来的许母死死拉住。
“孩他爹,你这是干啥?踢这么重,孩儿踢坏了怎办?”许母急道。
许老四闷气一出,也觉刚才出脚有些重,便顺着台阶,不再出脚,只是怒道:“这驴小子,一声不吭就把学给退了,回到家,什么也不说,拉了个脸,像死了爹似的,呸,呸呸,像见了都像欠他二五八万,你这混小子,看把你妈给担心的,都瘦了十多斤。”。
许谭好不容易从田里爬起,田里都是稻子,所以跌倒时并不疼,倒是许老四那一金钢脚,可着实够能让许谭销魂一段时日了。
“老爹,老妈,我错了,这些天,让您二老费心了。”许谭突觉右腿一软,顺势跪倒在地,泣道。
“小兔崽子,起来说话,早跟你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老许家祖辈八代就没跪过人。”许老四见许谭这模样,刚好见掉落在一旁的两把镰刀,怒气又冒了头:“哼,你这不上学,看样子是想跟学老子一样种田当农民是吧?”
许谭闻言一愣,接着眼珠一转,道:“老爹,连这你都知道,我退学就是回来跟你学种田啊。”
许老四一听,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金钢脚再次启动,却被许母一脚先一步踢开:“踢踢踢,你就知道踢。滚一边去。都说了别踢,踢坏了孩儿算谁的?”
许老四见许母动了真怒,也熄了火。
许母着急走到许谭旁,道:“潭子,你别怕,有我在这,你爹不敢打你。快起来说话。”
许谭内心一喜,欲要起生,却右脚一软,又跌了一下:“老妈,我腿软,站不起来。”
腿软,怎么会腿软呢?难道真被踢坏了。许母心道,急忙扶起儿子,却见许谭脚下的稻田里,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吐着红杏,被许谭踩在脚下。
许母吓了一条,迅速将许谭拉到一边。
小蛇行动自如,欲要逃离。
许老四大喝一声,一把镰刀压过来,将小蛇拦腰斩断,随即又补了十几刀,小蛇一命呜呼,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许谭,只觉右腿由软变疼,疼感骤然加强,啊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许谭一倒,许老四也不管小蛇,和许母扶起许谭,朝乡医院奔去。
许老四不知道,小蛇死后,他的尸体迅速尸解,消失在他家这片未割完的稻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