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做了一个梦,醒来眼角就湿了。
梦里烧着一团焰火,上面烤着羊肉,转动着,发出滋滋的声响。在诱人的烤肉香味里,一群小孩子脸颊滚烫,欢欢喜喜地围成圈,每双眼睛都如头顶夜空的星星一样明亮。
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站在爷爷奶奶的蒙古包外边,抱着小牧羊犬,因为太小踩不着马镫,只能目送着个子高的小伙伴骑马消失在地平线上,而遥远地方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
那时并不知晓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一个充满欲望与闷热的世界,期待飞来横财,勾搭艳遇出轨,好像什么都有,但到了自己身上,却一无所有,连最初宏伟的口号都懒得嘴角一抹自嘲,没有目的的活着,不知所以然地死去。
这是一个不安稳的世界,人心在欲望手指的撩拨下,亟不可待地脱下宠辱不惊,淬血上阵,死无葬身之地。
我就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渴望逃离,渴望立刻拥有一个好心情,渴望拥抱,渴望成为另一个人,渴望心灵的导师。
十年来,我只想做一个作家,固执地认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我不停地写,不停地读,疯了一般地努力,然而大学毕业后,我终于认清了现实,虽然我不甘心,但我得生活。
梦想夭折让我郁郁寡欢,但我却没有因此而失去生活的目标,我参加工作,投入十分的热情,希望开辟新的天地,我信心满满,像当初写作一样。
可半年后,我终于变地颓废起来,了无生气地存活着,只是两只脚行走在大地上的一只生物,感觉不到一点劲头。
一个人变得颓败起来,无非是事业挫败、爱情失意,我点背到了极点,参与的第三个建筑工程发生重大安全事故,二十六个农民工被砸死,网络水军口诛笔伐、媒体一拥而上咄咄逼人,公司陷入了巨大危机,中央甚至委派了临时组前来调查,我辞不了工作,干系太大,只能待在家里等候传讯。
而我一直喜欢的女孩子却在这时跟着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欢欢喜喜地步入了婚礼的殿堂,心中被她霸占了五年,最后只能默默地祝福,保持一副知心蓝闺蜜的儒雅贴心,活脱脱上演了一出**丝备胎女神嫁豪门的苦情戏。
我一醉解千愁,关了灯,坐在落地窗前,像木偶一样,呆望着繁华的都市。
我总想,这就是我一切生活的目的了吧,望着幸福或者不幸的一切,就是我人生的归宿、佛说的往生。累了,垫个枕头,眼望着霓虹灯反射的夜空,红潮滚动,吞噬一切。
但这却是我唯一能拥有自己的时刻,一个刚刚毕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小屁孩,没车没房没人爱,心能不累?
可是,连这个窗户也不属于我,它靠着昂贵的租金维持,再过一个月,我就得挪到一个更小的屋子里去,开始我穷苦潦倒的日子。
我的生活,还有什么希望?
我喜欢听歌,但最近这些日子竟不敢听了,听歌总是容易想起伤心的事,止不住滚烫的眼泪,犯贱似的想起她笑的样子。
想起在泰山顶上搂住差点掉下去的她时,她看着我,无限深情,我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躲开了。
我那么想吻她,想地要死,我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我因她生了病,情绪不是一两次接近奔溃了。
可她不爱我,否则她怎么会做别人的女朋友?
她失恋那晚喝醉了酒躺在我怀里,吻了我,留下一个鲜艳的红唇印子,而我做了每一个纯**丝必做的事,在她隔壁的房间失眠了一晚。
我锁了门,我怕我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我怕我忍不住,我脑袋里都是她魅惑的眼睛、滚烫的红唇。
当别人插科打诨我们是情侣时,她会脸红,不过只是一瞬的事,随即就慵懒地给我一个神颤魂迷的眼波,说是表弟。
哪里就什么表弟了,纯粹瞎说,认识她前的十七年里,相隔半个中国,不同姓氏,说不同的方言。到她这里,打了一百个竿子弄成了表弟,却被别人当真了。
她并不是特别漂亮,但却很温柔,能让一个男人感觉到归宿。
她会跳舞,她跳舞的时候太迷人,身材又绝佳,我想我就是因为看过她跳舞才爱她发了疯。
大学时候很多见过一面的人,东打听一句,西打听一句,问到她电话来着,竟然还有外省的陌生电话,原是有一次去了相隔四五个省的城市找同学,唱了一晚ktv,害地别人相思苦,寻了半年多的电话,给打来了,她一律以我为挡箭牌,我两头忙乎,纯跑堂。
我不是情字看不开、终身黄灯伴古卷的人,只是再没遇到心里那么爱的,有时也想是不是命里就是她了。
在别的女人面前,我也不会这样,可在她面前,我就是那么无力。
因此,我落得郁郁寡欢了。
大学时喜欢历史,因为她就学该专业。我虽学土木,但乱七八糟地也瞎看一些,就为和她多说一些话,谁知却看得怀古伤今。一本书死了几个朝代的人,有的人十来个字就挂了,但载人史册之人,必然不是常人,像我这等,不管怎么挂的,都不会被历史记住,似尘而来,如风而去,浩瀚历史长廊里连跑堂的都当不上。
真想疯狂一回,那些别人的小打小闹我看不在眼里,只求活这一生,无怨无悔。
这些膨胀的东西,终为现实所累,活成了咸鱼,练成了**丝。
憋屈地很。
工作不能辞,在家里宅了半个多月,醒了吃,吃了睡,睡不着的时候又胡思乱想一阵,日子过得好不潇洒,一时兴起洗脸刷牙,胡子已寸许,常年奔波在工地,晒得黝黑,看起来一副犀利哥的模样,瞧着镜子笑了半日,洗了澡换了衣服,把床下的脏衣服塞进滚筒,看见床,又躺下去,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竟是黄昏,从窗玻璃刺进来的光线痛了眼睛,肚子又再度饿了,冰箱里寻了包牛奶,倾肠灌下,魂魄才仿佛回来了几分。
夜色里,骑着二手摩托车去吃了碗牛肉面,又一路骑着去放风了。
我妈曾告诉我不用二手东西,我一直没用过,我妈说用惯了二手,人也变二手,但人穷志短,我早已在二手中犯贱地乐呵,多失败,一边笑一边落泪。
以前,我载着她一路飞驰在公路上,那时黄昏刚刚过去,无数的白色风车在旋转着,她从后面揽住我的腰,依偎在我的后背上,我一脸宽容,呼啸而过。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脸上都是宽容的神色,看什么都顺眼。
当然,也换着来骑,我也曾揽住她的腰,闻着她头发的香味。那时就想着,一辈子要是这样过去就好了,简单而美好。
现在我重走旧路,她已为人妻子,我想到她也曾放心地抱住我的腰流浪在公路上,心中如灌了水银下来,郭襄曾为了她的杨大哥四处流浪,心不安定,便要去放逐,郭襄恨不恨杨过我不知道,我却恨她,恨不得把她按在床上。
可是恨也是爱,既然是爱,便要学会成全,更何况我给不了她承诺。我能怎么办呢,只能打掉牙往肚子咽。
不知骑了多久,车子竟没油了,可能原本就没什么油,又抽风地骑了这么远,四下里杳无人迹,夜色黑如泼墨,只远处一户微光。去问问有没有油,从他家摩托车或其他机动车里搞点也行,总不至于露宿荒郊野外,与孤魂野鬼作伴。
小时候也曾和小伙伴们睡在苍穹之下,有青草为铺,流星相望,还有小伙伴们从阿爸阿妈叔叔姨姨那里听来的故事,有草原神腾格里的故事、天葬的故事、狼的故事,草原并不是想想中那么美好,什么蓝蓝的天青草地,草原是最恐怖的。
夜里纵马会被草原神腾格里请去,觥筹交错,一夜狂欢,醒来时却躺在草地上,马儿站在不远处吃草,周围一片祥和的景象,不是所有被腾格里请去的人都会有宴会,不孝徒孙会被送给狼群打牙祭,以示惩戒,要虔诚地相信腾格里,一切顺应天道,腾格里主宰世界与人,那时还傻傻问自己会不会请去吃晚宴,有小伙伴就说,草原神腾格里只请极好极坏之人,极好的人喝了腾格里恩赐的酒,可以延年益寿,阿木的爷爷活了一百二十岁,族里人都说阿木的爷爷就被请去了,但我知晓这个故事的时候,阿木的爷爷已经天葬一年多了。
有小伙伴们曾鼓动大家晚上一起去黑夜深处的草原,但高个子认为夜里狼群潜伏,腾格里也不欢迎不知事的小孩子,所以最后此事只好作罢,但躺在草地里讲这个故事的场景却迟迟不能挥去的留在我的脑海里,我总是会在难过悲伤的时候想起那阵星空下的晚风和听故事时好奇的感觉,多么美好的夜晚,草根弄地脸痒痒,还有淡淡的涩味,是我八岁跟着爸爸来到都市以后再也不曾体会到的恩赐。
我常梦到那团焰火,也偶尔梦到我和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听故事,模样似乎模糊了,但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那是我的根,是我灵魂唯一能安寝的地方,有一天我死了,也要送到高高的露台上去,面朝苍穹,背对草地,等待着群鹰降临,啄走我的眼,让我不再模糊,啄走我的心,让我不再为世俗痛苦,吹成粉末,了无牵挂,回到我来的地方,匍匐在草原神腾格里的脚下。
我知道我为什么常常怀念过去,因为在这个繁华的都市,我一无所有,是个局外人,唯一拥有的,只有我的记忆。
我终于开到那家门前,车也熄灭了火。一盏瓦斯灯在大门外亮着,想来是方便夜里小解用,那门板早已失去朱漆的颜色,恍若杵在黑暗里的一只癞皮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