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韩门不寒
第一节、住下一个打工仔
阿彩的到来使韩家不大能消停,她是投进韩家池塘里的一颗小石子,是店员。她一来,韩母首先就老大的不高兴,多少日子了,韩母有时还在电话那头抱怨店员要的是文芳的表妹,而不是韩其心的表妹;文芳妈则整天笑吟吟地在韩家“行走”,她不能不开心,人生的胜利和得意莫过于姐姐的孩子是自己孩子的打工仔,自己孩子是姐姐孩子的老板。
“回来了。”她开门迎进才下班回来的外甥女,说话像唱歌,脸上迎春花一样的盛开。“是,姨妈!”阿彩顺眉顺目,作姨妈的好不高兴。刚下班回来的韩其心和儿子坤坤在专注地鼓捣地板上的玩具,阿彩跟表姐夫打招呼,他鼓捣着,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到阿彩转进卫生间出来,儿子才拿着玩具奔过去“小姨、小姨”地叫。
“哎呀,鞋干嘛这么乱?”随后回来的文芳一进门就叫起来,阿彩赶紧到门口摆放好鞋们。“往常不就乱乱着过来么!”文芳妈说自己的女儿。韩其心却就给劳作了一天的他的妻子倒开水。妻子接过来,坐沙发上咕噜一口。
“怎么回得那么晏?”做丈夫的关切的问。
“唉,累!”答非所问,“不是说要迟些回来吗?怎么回得比我还早?早了又不赶去接我。”
“以为是你回来了。”丈夫很抱歉。
“局里派你什么脏活儿?有钱吗?我跟你说,帮老婆干好生意才是要紧。”文芳的话半像开玩笑。
“耶耶。”他努了个鬼脸,站起身。
“傻样!”溜一眼他的后影。
做丈夫的走到厨房里想帮着干点儿什么,好让晚饭早点儿开,但是有丈母娘在,他剩了。
“地板怎么那么脏?”文芳又叫。韩其心就手操起墩布,要拖,阿彩却就赶来,叫让她来,做表姐夫的说,你歇歇吧,阿彩说她不累,伸手过来抓住墩布柄,两人有了一小阵子的“争抢”。
“干嘛?就见你会心疼人。”文芳说的是自己的丈夫,丈夫赶紧松手。转了一圈,他又剩了。
“哎呀呀,都是水,拖把那么湿,怎么拖的吗!”文芳的叫声很有些高。
“是!”倒霉蛋吓得鼻边的那颗活痣都要掉下来。
阿彩是个倒霉蛋,去年本来考上高中了,偏巧母亲又下了个“公蛋”——在近五十岁的高龄。这于她父母是个喜:终破了“一窝都是女孩”的人言,于她姐妹仨却是忧: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现在是雪上加霜了,她因此上不起学。今年开春,母亲说住了父亲,同意她去广州打工了,临行却遇上雪崩,堵塞了路,回来父亲就觉得“天都不让去”,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个女孩子也不守点儿本分,满天飞的野鸡啊!”这又“飞”不了了。如今住进表姐家就倒够霉了吗?非也。看看,刚坐下和表姐夫邻座着吃饭,表姐马上过来,一推表姐夫起坐另一边,自己夹中间。女人最懂女人的心,她知道表姐那是干什么,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要说也难怪,你个当“下人”的干嘛非这么长,有眉有目,该挺的地方全挺,除了左鼻边上那颗活痣就再难找到什么缺点,你说你这是不遭你的同类防遭谁防?怨命吧?命!想想也是,命好一些她该在广州了。又想广州。想着想着,饭就吃得慢。
“咋不吃了?”还是姨妈疼她,给搛了一块鸡腿,要回筷再搛时,她受宠若惊地拿碗躲筷了。表姐夫一碗饭完,她赶紧起身要给他盛,他客气着不让。“还是我来吧。”她追了一句,一家人完饭还不都是她盛的吗?可是:
“你管他干啥?”表姐——不,老板,是老板,老板——的语气硬邦邦。她坐下了。
“都是一家人嘛!”文芳妈话里带话。
其实,文芳也知道是一家人,她还蛮相信她的夫。“一家人‘吃’一家人。”她还不至这样去想,可是,她说这些做这些多半出自一个女人的本能,就没意识和顾及倒霉蛋的倒霉感受。
倒霉时便想广州,遥远的广州,未曾谋面的广州,梦一样的广州。有一个事儿发生后,让她更切的想望她的广州了。
那天晚饭后,倒霉蛋的阿彩带坤坤下楼玩去。她这是自觉,韩家只有一个澡间,澡得轮流着洗,完饭后先出来,晚一些回去,她就理当洗最后。
“要溜你自个儿溜去,别带孩子。”临下楼时,老板喝止。老板的话句句是命令。她立即听命。可是孩子闹起来了,非要跟小姨去。
“听话!”这回是命令孩子。孩子不认妈妈是老板,不依,又哭又闹。
“就让他溜溜嘛!”副老板投了孩子一票。
“都是你惯坏的,他还没洗澡哪!也不见你给孩子洗过个澡。”正的就是正的,连副的也一锅端。副的见势不妙,走开了。
“好好,小姨不出去了,小姨跟坤坤鼓捣玩具。”阿彩见风就倒,去牵坤坤的手。坤坤却就滚到地上哭。
“好了好了,带他出去!烦死人。”究竟不是儿子的老板,她拗不过。
得到妈妈的准可,坤坤立时收了哭。一出门,就飞一样的跑,好像出笼的小鸟。阿彩一面喊喊着“别摔”,一面追过来。
她牵着小孩的手,却被小孩拽着往前跑,来到一个杂货店,小孩站下了,她知道坤坤准买东西:糖、饼干、饮料什么的。问他要什么,他只不说,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一样一样的。阿彩想到可以回去洗澡了,便催他快买,可他站着不动;扯扯她的袖子,看着货架上的一个小袋袋,那是一袋干红枣。小姨知道这东西比糖贵,舍不得掏钱,让还买糖,可是坤坤不肯。小孩就这样,看上了什么就硬要,很难哄他改变主意,小姨只好“就犯”,这就惹出了事儿。
坤坤只吃两个,那还是小姨挑出来的小袋袋中最肥美的,小姨自己也吃几个,可是她没事儿,坤坤就不一样了。
回到家,坤坤就闹肚子,然后腹泻,呕吐。阿彩洗澡出来,见文芳大声质问孩子出去吃了什么,孩子哭了,没说。外婆过来搂住孩子,边哄边骂女儿吓着了她的外孙,然后吩咐给泡包思密达,说喝了思密达就会好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午到下午他也没吃什么呀?”韩其心很疑惑。阿彩说是才吃了两个红枣,说时眼圈红红的,她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可是,只两个。”“一个也不行!”文芳骂,“带一下孩子就出这样的事儿!”。阿彩的眼泪要掉下来。
思密达没喂下去就吐出来,这回吐得更凶,食物都吐出来,零碎的红枣皮掺在里面,吐了一地。
“怎么可以给孩子吃红枣呢!”文芳很生气。
“我——”阿彩支吾着。
文芳有时拍拍孩子的背,有时搓搓孩子的手,一面呵责阿彩,一面抱怨丈夫不听她的话,让孩子下楼。
“快别说了,拿盆来。”文芳妈说。
呕吐还在继续。文芳赶紧拿盆,一边喝愣着的阿彩拿墩布,一边急急用盆接住孩子的吐物。后来又泻,泻完再吐,食物吐完了,就吐胃液,吐黄水,吐白沫……文芳拍着孩子的胸脯,忍不住又叨责阿彩几句。文芳妈这把年纪也没见过小孩吐成这样,她也着了慌:“看看,别是食物中毒了;别搓手弯了,文芳,说你呢,快掐掐人中……那红枣怕是坏的。阿彩!”阿彩掉下了眼泪,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韩其心团团转几圈,急叫送孩子上医院,文芳母女才忽然有了主意。韩其心不敢怠慢,不等丈母娘起身,赶紧就从丈母娘怀里接过孩子,抱着匆匆跑下楼去。文芳母女后面跟上。
到医院一诊,医生也疑心那红枣是坏的,一量体温,高烧了。这样,病房内外都是匆匆的脚步声。
第二天,孩子出院,没事儿了。出院时,丈母娘忽然发现不见阿彩了。
“刚刚还在这儿。”韩其心说。
于是大家用眼睛在医院里略略找了一过,不见,便猜是先回了。可是回到家,也不见阿彩。她回自个儿的家了。她已经不想呆在韩家。韩家,她害怕。“广州,广州会是怎样的呢?”回家路上,她深深地想。不想一到家,父母又把她骂回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