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又卖摩托
文芳亲切地把夫送她的弯梁摩托叫弯马。骑在弯马上，心里总无限惬意。她驰得很慢，生怕不小心碰着擦着了丁点儿皮，留下了丁点儿剐痕。雨天是不会驾驶的，宁可走，只怕弯马沾了雨水长了锈；晴天也不稍马虎，每次下班回来，她都细细的抹洗，那抹布连车轮车轮护板底都抹到，她的弯马便什么时候都锃亮。有女人见她的车新，想试试手。“使不得，这弯马质量差，一换手准出毛病。”她说。女人们不高兴了，扎堆在一起就吐舌。
“质量差？哪个的车质量就好？那年咱的车她还借过呢！”说话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女人，人称“老好嫂子”，其实她不服老，看，头上还戴朵花儿呢，红的。
“哼，我的车买回来的头一天就让人试。”
“她的东西呀，摸一下都不行。”
“就是抠门儿！”
“我看啊，是中奖喽，瞧不起咱们喽。”张嫂给定了调。女人们依调调弦：
“有几个臭钱就看不起人。”
“哼，多有钱的人我没见过？就没见她这样的，眼睛都长额头上了。”
“哪天开车撞死也未可知。”
“她穷的时候跟狗一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哼，亏得那时还可怜她！”
“诶，诶，知道吗，”老好嫂子招招手，女人们马上会意的凑过来，“要离婚了，房子是小韩的，摩托是她的，啥都分好了。”
“噢，不怪她妈老说小韩的坏话。”
“什么要离婚，手续都办了。”张嫂的新闻更新，耳朵们齐刷刷又凑过这边来。
……
文芳并不顾得人们怎么议论她，骑着弯马她喜欢对人说，这是我老公送我的；她觉得弯马就是她的命。她从来不会把摩托车停放在太阳暴晒的地方，哪怕只一会儿。如果要买一个小物件，卖店门前附近没有停车的阴凉处，她可以把车停在百几十米远的树荫底下，前后上两把锁，离车时一步一回头的警视；进店购物时，售货员的动作慢点儿，她会乘隙跑出来远远望望她的弯马，看看还在不，她不能不小心。丈夫就是不小心失的盗，这是前车之鉴，她再不能犯同样的错。
开出两把锁，弯马又开起来。它行得很慢。慢就安全，还可以赏览流过的街景。这几年，城里新添了一些新楼，拔地而起，巍巍如山，就是比旧楼高，就是比旧楼大。瞧那一幢一幢新的，六层、八层、十二层都有，已经不用旧楼那样的外墙瓷砖，只上一种丈夫说是“沙漠绿洲”的涂料，配合着窗台楼顶的罗马线、红琉璃等装潢，煞是好看。来到一个红灯区，她的弯马也停下了，后面跟着停下很多车：小车，摩托车，三轮车，它们都在等绿灯。小车的款式真多，要是有丈夫在，她准会问：“是不是中国加入WTO了，小车才这么多？”——丈夫最近就爱什么都跟WTO扯在一起。在等绿灯的当儿，你可以放眼到路旁不远处的一个大的商场，那里进进出出有许多大人小孩，很见热闹；这个商场与她上班的商场南北对峙，各踞一方。绿灯亮起，弯马又往前行。慢慢逛吧，今天她们的商场小做装修，歇业一天，她有的是时间。丈夫还在当班，她把幼儿园里她的孩子接出来，溜在车上。“妈妈，我们要到哪里去？”孩子问。才发现弯马已经偏离回家的路。“索性逛逛吧，行不？”她忽来兜风的兴致，征求孩子的意见。“我要买玩具。”孩子有孩子的兴致。吃的可以，她就反对给孩子买玩具，但是，今天她答应了，不能自己有了弯马，孩子要个玩具都不给。于是下车买玩具。孩子有了玩具，在车上就多话，又说又问，他说自己是喜洋洋，妈妈是灰太狼，妈妈不答应，说自己又不灰，怎么做灰太狼。“那你作怪兽，我作机器人，可以了吧？奶奶说你怪怪的，不定什么时候咬人。诶，你咬过奶奶吗？”……她让孩子别乱说，搂紧自己。
弯马继续向前。这年头，城里的公路有了许多改善，一些公路拓宽了，一些公路由柏油变钢筋水泥，路面有些毁损能及时修补，这样，车开在上面就平稳；再往前就到新建成的环城路，叫二环路，往外还有三环路。二环路边已经起了好些新的建筑，虽然稀拉，却也有许多新气象。由于它，城市扩大了。她想上三环路看看，听说那里新建了个火车站，好大，直通全国多个省市，老公几次说要带她去看看，都没去成，现在不如由她先探探路。可是这么“信马由缰”着，弯马竟偏离了通火车站的路，拐到了一条两旁绿化很好的公路上。这里直通国家二级重点工程的化肥厂和新投入使用的火力发电厂，都说两个厂子的效益很好，可是污染太大，最近附近村民有意见，经常上公路来闹事儿。据说见车就拦，拦不下就打；最近又听说政府从省城调来大批兵力，还使用了催泪弹、“烂脚炮”。她害怕了，连忙踅回来。看看有点儿晏了，也不去火车站了，就往家的方向回。
“爸爸，是爸爸！爸爸！”孩子在车上喊。她把车靠停一边，果然看到自己的丈夫在一家打字店门前开车锁，腋下夹着一叠文档。她喊她的夫，可是太远，他没有听到，匆匆骑上他的旧摩托走了。夫是省俭的人，不急他不会到营利店打字。唉！都因为家里没电脑，夫的工作被动才这样的；她知道她的夫时不时到同事家借用人家的电脑，时不时又到店家打印，唉！没有电脑，却有一个U盘。她都听到人家的女人议论了，说是中了奖都舍不起买部电脑的钱，又要去占着人家的，“哼，抠门！”。更难听的话她都能听，可她怕丈夫听到。
丈夫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心事，她担心丈夫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议论，这个担心让她两天都没睡好觉。
弯马来到一个摩托车修理店，这里兼做着倒手摩托车的买卖，她把车卖出去，折了一千块钱。正没离开，一部崭新的铃木摩托开到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了，她眼睛一亮：这不是夫日前失盗的摩托吗？几步奔过去端详车头方向盘转轴外侧，赫赫然是这么几个字：爱妻送。是了！
“唉呀，抓贼呀！”她忽然叫起来，紧着一下奔过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才下摩托的司机的手。人们一下子拢围过来，那司机没有挣脱抓他的手，只吃惊的看着她：
“什么？”司机说。
“快抓住他，他是贼！”她激动得脸色发青，转而两手抓住这男人的衣领，“快，那，那摩托车、是、是我、我的，我、我丈夫的。”
没有人帮她抓贼。一个女人闹着挤进人群，她以为是要帮她了，不想人家气汹汹的要撕开她的手，撕不开，却掴她一巴掌。两个女人随即打起来。
“你疯了，才花钱买的车……”人们把她们拉开后，那女人闹。
“瞎、瞎说！我、我是失的盗，上、上面还、还有字……”不顾那女人，又去抓那男的
……
事情很快就弄个水落石出，原来车不是被盗，是两个月前丈夫才在这儿卖给店主的，折了一千块，店主很快又转给他弟弟——刚才被文芳抓住的“贼”……人家还拿给她看那摩托的购置证、发票……她惊得目瞪口呆。
丈夫哄骗了她，就像她现在也想这么着哄骗丈夫，说是弯马被盗，然后给丈夫买部电脑。丈夫，她的丈夫！看来，拿这卖“马”钱就买电脑是不行的，因为如果就买，指不定丈夫什么时候攒足了钱，又变卖了还回来一部摩托。真是折腾钱……她不敢想了。
夕阳在她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她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孩子刚才受了惊吓，哭得厉害，现在好了。有几部出租三轮车见母子走在路上，先后放慢车速问她们要不要坐，她摇了手。离家只四五公里，走走就到，用不着花这个钱；哪怕回得晚一点，做饭迟一点，一家人吃得晏一点，亦无不可。但是，她走得蔫头耷脑，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儿郁闷，有点儿失意，有点儿茫然。“钱，钱……”她痛苦地想。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快到家了，天已漆黑，路灯早亮了，人家的灯火次第亮起来，她觉得好疲乏，懵懵懂懂，竟忘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一摸口袋，是钱，一沓，才想起刚刚卖了弯马。“电脑不能买了。”她的头脑闪过这样的念头。
可是，弯马已经卖出，得来的钱做什么呢？夫也不能没有一部电脑啊！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