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转眼过了,萧潇闭门不出养好伤之后,发现自己对内息的掌控更加精纯,如果再发生元宵节那天的突发事件,她也不至于仓促运功而受伤。
萧潇却有些茫然,她发现行医和修炼有了冲突,像这些时日和在开封时那样闭关,专心修炼,她很容易沉浸到那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中去,而闭关结束,也总会有新的体验和感悟,但是这样修炼必然会减少她行医的时间。
是否要结束游历,回华山去专心修炼?快速进展的修为,让她回想起在翠华山顶的一动念,她会修炼到什么程度?真的能长生吗?能回到原来的时空,或者一直活个一千年,重新触摸那个年代?
这样一想,心头就有把火在烧,爸爸妈妈,亲人朋友,似乎分离很久了,却又似乎离开不过一瞬间。
伤怀同客处,病眼却花朝。
萧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放开怀抱,谁知道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小鱼推门进来,脆生生说道:“先生,燕王妃派人来送新衣了。你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萧潇笑一笑,把杂乱的思绪抛开。
“小鱼,我们在太乙观重逢,也快有一年整了,让你一直在外奔波,受苦受累不说,还免不了担惊受怕。”萧潇走到小鱼身前,伸手帮她把一缕散发别到耳后,“辛苦你了。”
小鱼腼腆地抿嘴笑笑,说道:“先生好歹是不提赶我回去的话了。如果不是跟随先生,怎么能走这几千里路,见识这么多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她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放到桌上,打开衣物要帮萧潇换上。
燕王府制春衣的时候,要为萧潇也按常服若干套,礼服若干套这样的王府女眷规格来做,萧潇婉转但是明白地谢绝王妃的好意,最后她和小鱼一人做了两身布衣,方便路上穿着和换洗,不过萧潇倒是借机向王妃要了一些质量好,又干净的白布,把手术用的绷带、手套等换了一茬,还做了两身手术时套的外罩。
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忽然外面有人高声通报道:“王妃娘娘到。”
萧潇理一下新换好的衣服,和小鱼一前一后出门,下台阶迎接正走到门口的燕王妃。
虽然住在燕王府,平日里萧潇和燕王妃却很少有交集,萧潇除了替李弘冀把脉,开方子,很少留在府里,她更喜欢出门游玩,而燕王妃自然是管理内务,半步不出大门。像今天这样,直接来找她,这还是第一次。
萧潇拱手行礼道:“不知王妃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燕王妃是个再正统不过的世家女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颔首行礼道:“是我打扰萧先生清修了。二月十五是花朝节,陛下皇恩浩荡,开放在西郊的凝翠园让众宗室和众大臣的家眷去赏花,我听说先生有好多天闭门不出,如今春和景明,何不一起去郊游散心?”
萧潇正要推辞,燕王妃又道:“中元节时就想和你一起赏灯,你推辞了,这次可一定不要伤我的心了。”她微微笑道,“有那不懂事的人会说,先生你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深闺妇人。”
萧潇道:“王妃说笑了,在下山野粗人,恐怕惊扰了诸位娘子才是。”她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说道,“王妃请进屋说话。”
燕王妃上前携了她的手,一起进门,她的侍婢等人都留在屋外。
两人落座,萧潇见燕王妃神色中似乎有话要说,于是让小鱼也出去了。
燕王妃道:“萧先生声名远扬,我有几位至交好友听说你在我们家,一直要求我为她们引见,可惜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萧潇面露讶色,她可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连深门大户的内院都听说了。
燕王妃又道:“她们各有所求,也有的仅仅是好奇,想见见你这个传奇人物。”
萧潇微微笑着,并无妄自菲薄,也没有得意忘形,燕王妃和王府上下,一向对她是敬而远之,突然这样折节下交,做出一副亲近仰慕的模样,实在是突兀的很,何况两人携手进门时,燕王妃的手心湿冷,脉搏急促,分明是心有抵触,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要勉强自己。
燕王妃还在竭力鼓动她出席花朝节的游园,萧潇心情本来就有些莫名的烦躁,见她如此做作,倒激起了好奇、好胜的心思,去看看她到底打什么主意,有何不可?或者她本来只是一番好意,是自己误会了她?
萧潇主意一定,说道:“王妃盛情殷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到花朝节那天,一定准时出席。”
燕王妃见她答应,也不多留,闲话几句就告辞离开。
小鱼见王妃一众人等走远了,对萧潇说道:“先生,你要去参加赏花宴,可要好好打理打理,那些女眷一个个眼高于顶,就盯着别人的衣服首饰瞧,八卦起来比村子里的三姑六婆也强不到哪里去。”话虽如此,脸上还是笑意盈盈,很为萧潇愿意参加社交活动而高兴。
萧潇看她比自己还要高兴激动,笑道:“傻丫头,你倒是了解。”
小鱼道:“我在符家见过好多次,像符大娘子那样明理的人可不多。离二月十五还有几天,我们要好好准备。”说到这里,又有些忧愁,“新做的两身衣服都是日常赶路时穿的,灰扑扑的不起眼,而且是男式长袍,不好穿到赏花宴上去,看来得新赶制一身。江南这里流行高腰的襦裙,颜色极其艳丽,我去布庄瞧瞧,有好的布料就买回来自己做。首饰,哎呀,先生,你平常也太素淡了,也不见你有什么簪环,那些人眼睛毒的很,现打的金银器物只会被她们嘲笑,必得要有些年头的古物才好。实在不行,只好试着向燕王妃借几样了。”
她自己盘算的头头是道,忽然发现萧潇正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笑,不由得脸上一红,跺跺脚说道:“先生,我替你操心,你还笑话我。真是皇上不急……宫女急。”
萧潇挽了她的手,说道:“有劳你替我费心,我心领了。我们无家无业的,又是出门在外,自然比不过人家衣裳鲜丽,只要尽力而为,不要太过失礼就好。”她想起因为弄丢了借来的项链而导致了十年辛苦劳作的玛蒂尔德,忍不住笑一笑,说道,“我有一件曲裾袍,还没穿过几次,我想衣服就不必特意做了,配饰么,我也有几件,我们去看看,你帮我参谋一下如何搭配。”
小鱼见她有兴致打理自己,自然没口子地答应,趁热打铁就拉她去试装。
就小鱼挑剔专业的眼光看来,萧潇的曲裾布料只称得上一般,颜色也太素淡,好在裁剪和做工还行,衣领上的云纹绣得工整流畅,仙气盎然。
首饰放在不大不小的一个木匣里,有件丹凤朝阳簪很是出彩,极细的金丝攒成的凤凰,眼睛是黄豆大小的黑珍珠,细看去流光溢彩,似乎真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凤凰嘴上吊着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圆润光滑,泛着幽幽的水光。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但是珍珠的光泽丝毫没有折损,一点没有陈旧发黄。
萧潇取出来拿在手里,说道:“我也很喜欢这件,是师父送给我的,说是故人旧物,他留着也是压箱底,就给了我。”她又在木匣里翻出一块玉佩,玉质温润,通体洁白无瑕,一面镂刻着飞凤纹,一面刻着有凤来仪四个字,“这个也是一起给我的。到那天挂腰带上好了。”
师父给她这两样东西的时候,难道露出缅怀的神色,萧潇心中没有少胡乱揣摩,既是故人,也许是曾经的师娘的,或者是某位红颜知己?师父壮年修道,少不得辜负多情美人心了。师父瞪她两眼,显然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过没有嘲讽斥责,眼中闪过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然后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开。
就连冷清冷心的师父,也曾经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萧潇不由得嘴角含笑,微微出神。
小鱼觉得这凤簪和玉佩虽然出色,还是太少,就继续在木匣中翻找能搭配的起来的,总算又找到一对碧玉耳坠,是水头极好和田青玉,拿起来一看,随着光线变化,玉身光泽和颜色也随之变化,虽然不是前两件那样古物,但是和青色曲裾正好相衬。
她兴冲冲抬头要给萧潇看,正好看到萧潇那一抹意味深长,温柔如出釉之云的笑容,一时有些发呆,萧潇平日里笑的并不少,可是像这样饱含感情的,若有若无地触动人心弦的笑可实在少见。
她脸上脂粉未施,但细看去莹润如玉,肤白似雪,毛孔细小的几乎看不到,她的白皙并不是常年闷在屋里的那种苍白,而是饱含生机的泛着淡淡光泽的白,小鱼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萧潇常常会配制一些净面和护肤的药膏给她用,所以脸上并没有因为在外行走,风吹日晒而变粗变黑,但是相比起来,只用清水洗脸,从来不用面脂的萧潇,她的皮肤就算不上好了。
也许这就是修道的好处吧,小鱼忽然有些羡慕和黯然,萧潇对她很好,医术方面也是手把手一点一点交给她,从来不藏私,可是因为没有经过陈抟的同意,所以并没有让她接触吐纳的法门。
她追随萧潇,自是有非此不可的理由,潜心向道并不在其中,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受几十年清苦枯燥的修道生涯,但是偶尔也会冒出些羡慕和向往,尤其是不经意间发现萧潇越来越利落的身手,越来越莹润的脸色,和越来越出尘的风姿时,这种向往就格外强烈。
忽然听到耳边有人笑语:“魂去来兮。”小鱼猛地惊醒,看到萧潇轻松戏谑的笑脸,耳朵尖有点发烫,忙把掌心的耳坠给她看,说道:“先生,你看这对耳坠怎么样?”
萧潇道:“很好看,这下都齐全了。只是我很久不戴耳环耳坠,耳孔早就长上了。”
小鱼道:“这个耳坠是可以夹在耳垂上的,没有耳孔也可以。”
萧潇道:“符家妹妹真是细心,连这个都替我想到了,下封信里一定要好好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