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息佯怒道:“你以为大哥我是被吓大的?”
萧潇道:“可惜我认识你太晚,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故作惋惜的语气惹得寒息笑起来,可恨浑身都是绷带,只好强忍笑意,免得震动伤口。
萧潇见他放松下来,微笑道:“以后每隔3天换一次药,再过半个月,大哥你就可以起来活动了。”
寒息一听还得在榻上躺半个月,说道:“哪有这样娇贵,以前受伤,还不是刚能动就爬起来,这次有妹子你这么精心照料,我应该更早下地才是。”眼看萧潇变了脸色,忙低声笑道,“至少让我出去透透气,整天不见太阳,实在憋闷。再说妹子你这样围着我转,受我拖累,我实在于心不忍。”
萧潇道:“受伤就要静养,否则说不准会留什么后患。大哥你且耐耐性子,等你能活动了,我带你去看天池好不好?你实在想念太阳,我们还可以去山顶看日出。”想一想,又说道,“观主昨天请我去附近村里的一个陈姓人家看病,我答应今天去,你有需要人的,比如端茶送水什么的,小鱼可以帮忙,如果觉得不方便,我也请托了观里的清虚道长,喊他帮你也可以。”清虚是烧火道人的道号。
这些天里里外外都是她一手打理,今天不得不离开一会儿,寒息情绪又有些不安定,不免多嘱咐几句。
寒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心里有些好笑,然而也感念她的关心,说道:“妹子放心,我不会起来走动。你早去早回。”
他受伤困在这里多日,其实心里颇为焦躁,也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形,想知道刺客一伙和李业、石仲天等人动向如何。富贵险中求,本来就是在刀尖上打转的人,既然受伤未死,就盘算着京里的局势会有什么变化,而自己又如何从中谋利。
只是不放心也不忍心让萧潇牵涉其中,所以也不提让她打探这些,只盼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
太乙观的观主道号海蟾子,年纪看起来四十过半,一丛胡须长及胸部,打理的油光水滑,加上高冠、鹤氅,清癯温文的面孔,整一个仙风道骨,形象比自己师父好多了。
萧潇自己也换了道袍,绾了逍遥巾,只当作是外来太乙观挂单的道士,免得有心人追根问底。
两人见过礼,海蟾子说道:“劳烦萧先生走一趟。”
萧潇道:“惭愧,行医是晚辈本分,怎么谈得上劳烦,又如何当得起先生二字。何况身受观主收留之恩,如果能帮到观主一二,也是晚辈的荣幸。”
海蟾子道:“早听我那侄女说过,你在邺城开医院,传医术,救治受伤将士成百上千,被人众口一词尊称为先生,有何不可?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能亲眼目睹你诊病施方,倒是能一了心愿了。”
求医的是一个陈姓乡绅家的女儿,本来身体康健,最近婚期将近,正在准备嫁妆,某天突然生病不起,浑身满是红斑,还有头痛、发烧等症状。家人顾忌亲家听到消息,会取消婚事,只得偷偷请外地的大夫来看病,但是找了几个长安的大夫,都诊断不清病因,吃了几剂药,也丝毫不见好转。
海蟾子素来有声望,有古道热肠,陈家人就恳求上门,希望他有道术可以治好女儿的病。
海蟾子亲眼见萧潇为寒息缝合伤口出神入化,开方调理也可圈可点,就邀请她一起去陈家。
陈家女儿的病症还得当面望闻问切,萧潇就大感兴趣地问起道术之事。
她已经知道师父真有道术,自己也可以在定境中感知自己和旁人的气息运行,按理说,天下之大,一定还有其他修道者,她所知的历史上,也有不少类似的记载和人物,但是来到这里之后,她所见有限,陈抟也没有向她提过其他的修道者。现在无意中发现一个,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海蟾子道:“所谓道术不过是乡民附会,其实只是一点粗浅的符箓之学,给人看个头疼脑热还行,看大病、重病就力有未逮。尊师扶摇子修道有成,萧先生有此良师,想必于修道一途,也有自己的见地。如有闲暇,希望能和你交流一二。”
萧潇道:“晚辈专心医术,也不曾向师父请教过道术如何,不过对于修身健体,倒有一些微末所得,正好向观主请教。”
两人到了陈家,就在陈氏家长陪同下去看病人。
闺房休整一新,陈设精致,榻上的大红帷帐绣着金色花草纹,格外喜庆,显见是做好了成亲的准备,然而看到帷帐后静躺不动的小娘子,所有这一切却显出一种别样的凄凉。
知道陈家女儿病重,萧潇也不客气,走到床前,请来人揭开帷帐,她一边端详陈氏女儿的脸,一边开始把脉。
陈氏家长虽然惊讶于来者的年轻,但是病急乱投医,又是海蟾子道长竭力推荐的,也就默不作声地看着,不料不到半柱香时间,来人就站起来,放下帷帐,说道:“令爱是受房间内新制家具上的油漆刺激,起了红斑,现在要尽快换个干净通风的房间,病情自然会缓解。”说着要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说道,“如果刚发生这种反应,就立刻离开这个房间的环境,并不需要服药,不过现在卧床有些时日了,身体虚弱,外邪入侵,用我这个方子调理一下,恢复的快些。”
陈氏家长一边请他们去外院喝茶,一边命人换房,抓药,煎药,没过一会儿,管家兴冲冲来报,说小娘子果然大为好转,服药后,又说腹中饥饿,想要进食。
陈氏家长又惊又喜,对着海蟾子和萧潇千恩万谢,海蟾子道:“既然病情已经大大减轻,我的符箓也能排上用场了。”他取出三张黄色的符纸,说道,“这是我昨天连夜绘制的,每天日出之时,焚化后用水冲服,能让小娘子尽快褪去红斑。”
萧潇仔细看那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奇怪怪的花纹,却丝毫看不出特异之处,有点怀疑到底起不起作用,但看到主人家郑重其事地收起来,一脸感激之色,应该是平常就有神异之名。
告辞的时候,陈氏家长把他们送到大门外,正好接到一份请帖。
打发走送信的人,陈氏家长说道:“失礼了。这是本县父母请诸乡老商议为太后祝寿的事情,怠慢二位了。”
两人连说不打紧。陈氏家长一直把两人送到街口,才站定脚步望着他们离开。
海蟾子本想和萧潇说些符箓,养生的事,却见她面色沉重,若有所思,也就不打扰她。一路无话。
半个月后,寒息总算得到萧潇允许,多日来第一次走出房间,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萧潇如约陪着他来到太乙观不远处的天池。
翠华山多的是山崩形成的悬崖峭壁,天池也是山崩巨石截住了太乙河上游的山间流水形成,远远望去,峭壁倒影在湖光中荡漾,山间烟云缠绕在湖面,也笼罩着峭壁,云蒸霞蔚,好似人间仙境。
萧潇在湖边找了一块平滑的巨石扶着寒息坐上去,晨起太阳出来不久,既照的人身上发暖,又不会很暴烈,时有微风吹来,带着春天的气息。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寒息忽然举手道:“你瞧。”
萧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山岩上2株比邻盛开的山桃花,一团团,一簇簇,粉嫩嫩的,煞是喜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萧潇看寒息兴致颇高,心中欢喜,笑道:“大哥,师父教给我一套身法,我演练给你看。”
说完跳下巨石,展开身法向那山岩奔去。
不过一件半旧的道袍,随着身形展动,衣袂飞扬,居然有了绝尘而去的风姿。
寒息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觉看的出神。
忽然香风一阵,萧潇怀里抱着大大一捧桃花跃上石来。花枝间半掩的面容,因为奔跑微微染上些粉色。
寒息脱口而出:“好看。”然后笑道:“你把那两棵桃树都折回来了?”
萧潇把花枝一一放在石面上,说道:“这支送给观主,这支是小鱼的,这支是清虚道长的,这支花开正好,供在大殿上,这支花苞多,放在大哥的房间,用水养着,大概能开好多天。”还有一支短小的花枝,上面花开的很密,颤巍巍地互相簇拥着,萧潇拿在手里把玩一下,递到寒息手里,说道,“这支送给大哥,庆祝大哥身体康复。”
寒息道:“人人都有,你自己的呢?”
萧潇哈了一声,摘下那花枝顶端的一朵花,顺手别到头巾上,往湖面上张望一下,回头问道:“好看吗?”
寒息流露出毫不矫饰的欣赏,说道:“好看。”
萧潇满意地连笑几声。
“妹子。”
“大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下来。
寒息再次开口道:“妹子,我的伤已无大碍,我打算尽快返回京城。你呢?”
萧潇道:“我原本打算去江南,因为不知道会去多久,所以想顺路先去大名府和符小娘子道别,去开封和郭夫人道别。”
寒息并不赞成萧潇独自走那么远的路,说道:“这时节兵荒马乱,等闲待在家里还不安全,你去那么远做什么?”
萧潇眼底浮上像追忆又像憧憬的光,莫名地有些忧伤,说道:“我总觉得在江南会发生一些我命中注定会遇到的事。”话音方落,忽然自失一笑,说道,“大哥,我从开始学医那一天起,就立下心愿要尽力减轻世人病痛,虽然不敢和古时候的医神、医圣相提并论,但也要做一个合格的医生。”
“我身受师父教导,也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如果能把所学传给更多的人,能用所学帮助到更多的人,才算不负此生。”
“师父当年也曾行遍天下,这才道术大成,隐居华山。做弟子的,瞠乎其后,当然要亦步亦趋,尽力追随。”
“何况,”萧潇话锋一转,说道,“师父同意我下山游历,可见他认可我有自保之力。大哥不必担心。”
寒息眼神一沉,说道:“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