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病人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根据你的描述,我想病人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自已不愿意开口说话,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也许你们家属可以通过这方面的努力,而让她重新开口说话。
晚上福贵抱着我,我坐在他的怀中,像一只柔软安静的洋娃娃,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身体,最后在我的手腕上停下来,拆掉所有的装饰,我的手腕上赫然呈现出一道蜈蚣样的粉色疤痕,丑陋而醒目。
他看着那道疤痕,轻轻的吹气:“蝴蝶,你疼吗?”
我摇摇头,我也不明白我手上怎么会有这样一道丑陋的疤痕,这疤痕停在洁白的皮肤显得狰狞丑陋。
我的手上仍戴着那枚蝴蝶形的戒指,福贵轻轻的拉我的手:“蝴蝶,蝴蝶,你怎么不戴我们的结婚戒指呢?”他摸出那枚钻戒想戴到我的无名指上,我十指紧握,固执的不肯戴上,福贵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我拥入怀中,半晌,他已入眠,我独自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星星愣神。
黑暗中我才会觉得安全,望着天上的星星我总在想,星星和我是一样的孤独吧,人活着倒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我活着?我活着,但为什么又觉得缺了什么,好似心中有一截的旅程被尘封在未知的世界里?
我迷迷糊糊睡去,在睡梦中又重温了往昔的梦,梦中的女子睡在浴缸中,脸上竟漾起满足的笑,血还在流,她的嘴却张得大大的,似哭似笑,她的脸是一种白瓷般的颜色,闪现着那个世界的光辉,她的眼清澈透明无欲无求,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表情却变得安详,她的长发浸泡在水中,像水草般随着水波飘荡,她的身上仍旧散发出作呕的腥味,她问我:“你可怜我吗?不,我这是在洗涤灵魂。”她伸出手来拉我,她的手泡得已经发白,冰凉的手指紧紧的抓住我,任我挣扎也无处脱身。
福贵将我唤醒,他的手正紧紧的抓着我,他一脸焦急:“蝴蝶,蝴蝶,你醒醒,你没事吧?”
我望着福贵,脸上流出泪来,我紧紧的环着他的脖子,他轻拍我:“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在他亲昵的安抚下,我终于安静下来,我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泪已冷却,却不知道为何流泪。
我还是被噩梦围绕,在很多个晚上,福贵都需要轻拍我,哄我入眠,他用毛巾抹去我脸上的涔涔冷汗,手指拨开我湿粘的发,喃喃道:“蝴蝶,是否找回你的记忆,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呢?”
几日后,快递送来一只包裹,我知道这是父母寄来的,我独自拆开包裹,屋中的光线充足,我穿着吊带白裙子,光着脚站在地上,脚链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我的头发又长长了,已到腰间,散乱的头发胡乱的披散着,像一块黑色的绸缎。
在那包裹中有一本日记,那日记的扉页有我的签名,用铅笔写的名字——蝴蝶。
我随意的翻开一页,上面这样写到:“每一个人都是恶魔,我想是的,是的,每一个人都是异世的妖怪,残忍嗜血而来,只想要剥夺别人的所有,若哪一个人不去残杀了别人,那便是懦弱,我想,是的,是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要残杀了别人才行,才得活下去。
良善只是伪装的外壳,只是让人看起来没有杀伤力,你不害人,人亦是会害你的,我突然厌觉了吃肉食,就像《素食者》里的那个女人一样,我想人多是痛苦的,在这个世上要找到我的影踪真难,我只是不起眼的一粒沙尘。
那就别找了吧,各自安好吧,各自去残杀别人吧,带着没有心的心,心是蒙尘的怪物,那么阴暗,又绝望,将我杀死吧,杀死吧,我已死过无数次。”
我又看了一篇,这篇写着:“委屈和耻辱占据了我的心头,有些恨会恨一辈子,这些侮辱叫我寝食难安,我恨我自已,我也恨莫小东,我恨这所有一切,我觉得我脏,我在努力,可是努力的过程中,时时觉得羞辱,我每一天都会流泪,因那些屈辱钻在我的心里,像虫子一样。不管我过的多好,我都恨,我恨这一切。
就算是报应,我也盼着自已不爱不恨,我不想再记得这一个人,对我的惩罚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要恨他呢?他有什么资格让我恨他呢?可我还是恨,最好是消掉这段记忆就好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屈辱,我好委屈呀,天呀,求你放过我吧,忘记这所有。彻底忘记。”
“我只想在打十个电话,我听那歌里一直不停的重复,放了放了吧,算了算了吧。也许真的都已经结束了,只是我脸皮厚,一直不肯死心罢了,再长的执念也只该埋在心中,如此令人厌恶,实在是不该。总是不相信,却也该相信了。”
“每一个人都说活着好,每一个人都说:你得活着。可是活着干嘛呢?活着一点也不快乐,我并不危胁人,因为这是下下策,我不是傻瓜,我不用会这招去笼络一个不爱我的人,只是我自已想不开。
我的脸毁了,即使PS也P不掉脸上的痘痘,我的身体也毁了,我总是在生病,我的心也出了问题,当我发现我疯了,变态了,这一切我都怕到了极点。我并不只是因为爱情,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太空洞,我的懦弱源于我的心。
我总说哪怕没有爱,还有健康也是好的,现在连健康和美貌都没有,我想起逐渐老去的脸,我更怕,我怕我就这样孤独终老,我很自私,也很懦弱,我管不了这许多人,我知道缺了我,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得更好。
好久没有熬夜了,即使早睡,我也没有一日安稳,我总是被焦虑的噩梦惊醒,我厌倦了这种种不公,我也想做个善良的女子,我也想平凡而庸俗的活着,我的要求从来不高,但我却一样也没有。
至少让我拥有一样,我也不至于想不开,可我一样也没有,看吧,看吧,我是活该这样死的,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当然我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骂我活该,死了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难道往生不是一种幸福吗?我再也不相信有地狱了,如果真有神佛,那我的命运不该这样一团糟糕,我这样可怜,我这样努力,我这样一蹶不振,却又这样孤独。
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我也想有正常的幸福,但这一切好难好难,我知道我不配拥有这些好,我是软弱的,我连自杀也怕疼,但我终于是挥了刀子,我知道我该怎样死去,如同活着时软弱一样,死也一样软弱,我终于可以逃避这种种了。”
日记被我页页翻过,这是我的日记,我曾经的日记,没有半点记忆,却让我感同身受无端堕入黑暗,我没有想起任何事情,但却因为这些日记而悲伤难过,心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纠缠着,揉抓着,疼痛,空洞,无奈,忧伤,各种情绪纷纷涌上心头汇成一种绝望,我竟绝望起来,这是我在失忆变哑后,第一次想到死亡,好似只有死亡才能抵消掉我的所有痛苦和绝望。
晚上福贵回来,他看到拆散的包裹,柔声问我:“蝴蝶,包裹里的东西给我看看吧,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看看怎么找回记忆哦。”他温柔的摩挲我的头发,又说道:“也许你就能再次说话了。”
我把包裹里的东西给他看,但却有意把日记藏起来,那些日记我并不想让福贵看到。
福贵轻轻的摆弄那桌上的小玩意儿,一只破烂的仍没有剪去纸标的熊偶玩具,两个空掉的巧克力塑胶罐子,一枚银的蝴蝶戒指,一包没有抽完的烟。
福贵仔细的看着这些东西,半晌后他说:“蝴蝶,你真是太奇怪的女子,你的这些宝物不过百来块钱,我很难理解,你这样孤高骄矜的女子竟收着这些破烂。”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中像蓄积着一汪潮水,雾朦朦的看不清楚,他叹了一口气:“这些东西对你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吧?”
我的日记里并没有关于这些东西的记载,我只知道这些东西一直摆在我的房间里,摆在最显眼的地方,那空罐子里还有已经过期的麦芽脆心巧克力。我却并没有丢掉,直到现在我也不愿意丢掉,我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重要,但心却告诉我,别丢,别丢,别丢掉它。
福贵带我去逛超市,我仍穿着白裙光脚穿着球鞋,这个城市一年里的大多数月份都是炎热的,我似很喜欢这里的炎热,当别处已经是秋凉时,这里还是夏热,热浪袭卷着,不时的传来人身上阵阵臭味,我却乐意生活在这种真实的气味中,我嗅到这种气味,就觉得自已还活着,在我的父母身上永远闻不到这种气味,在福贵的身上也闻不到,他们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晚上我和福贵坐在家里的地毯上看这些买来的巧克力,福贵比我热心得多,这些巧克力罐子里都混装着巧克力,福贵和我把巧克力全倒在地毯上,我们试着尝每一个口味,吃到麦芽脆心时,我吐了,吐在地上,像一团黑色的泥巴,我的牙齿也黑了,我把剩下的麦芽脆心装进罐子中,再也不让福贵吃。
福贵看着眼前这神情坚定的女子将脆心口味的巧克力一粒粒寻出来重又装回空着的罐子里,他有意逗弄她,抢过一颗来,她却发了怒,硬生生的从福贵手中夺过去,仍回罐子拧紧盖子,他一时呆住,这一个如兰般幽香柔弱的女子竟这般大的力气,他无奈而忧伤的说:“这个巧克力对你来说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吧?”
我拿过手中的笔在记事本上写下一排字:“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福贵陪着我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麦芽脆心巧克力装进罐子里,我看着他竟觉得心里难受起来,他的手指在我面前晃,眼神是那样的落寞,像受了伤似的,眼睛也变得哀愁起来,我用笔在手上写了一行字:“对不起,刚才凶你。”
福贵恹恹的脸瞬间迸发出奕奕神彩,他柔声抚摸我:“乖,我没事。”
他的眼中带着怜爱与可怜之间的神情。
白天他出门上班后,我又独自在屋中看那些日记,每看一篇我就会感触更深,无数的疼痛相互呼应着出来,这些疼痛竟是如此的熟悉。
那天家里来了一个女子,福贵对我说:“蝴蝶,你一个人在家里太孤单了,以后让金珠陪着你吧,以后你也不用老是呆在家里无聊了。”
她的名字叫文金珠,她长的也像金珠,圆圆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样的深邃,叫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我看着金珠,她的笑是那样恰到好处,像是电视上参加选美的模特。
我拉着福贵,我用纸写字:“我喜欢孤独!”
福贵摸着我的头,他的手指轻轻的在我的头上划圈,他爱怜的说:“我想你做一个快乐的女子。”
我点点头,心中无奈。
金珠住在偏卧室里,每天与我形影不离。
那****无意中发现金珠在卫生间吸烟,我看着她,眼瞪得很大,她也看着我,她的脸上竟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她说:“蝴蝶,你是真的失忆了吗?”一口烟喷在我的脸上,我忙不跌的摇头驱散烟味。
金珠将烟盒打开,朝我努努嘴:“来,抽上一根,也许抽上一根你就会想起来了。”她的眼睛里透着坚定。
我看着她,缓缓的伸出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她麻利的替我点火,我深吸一口,熟练的吐出烟圈,她笑了:“你还和以前一样,吸烟的姿式没有变。”
我拿出记事本问她:“你是谁?你认识我?”
她点点头:“我和你曾是闺密,若不是你遇到他。”
“他是谁?”我刷刷的写出这几个字,举到金珠的面前,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她,一定要知道他是谁,我的日记中,也只不停的写着他他他,然后他倒底是谁,住在哪里,我一点也不清楚。
金珠看着我笑:“我说了他的名字,你也不一定会记得,何况你真想记得以前的事吗?我怕你想起来会后悔。”
“我不后悔。”我认真的答。
她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一个人名——莫小东。
我看着这三个字,脑海中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在纸上又写下几个字:“莫小东是谁?”
她在旁边写上:“那是你曾经的爱人。”
我的眼睛是那样大,大的只剩傻傻的天真像空白的洋娃娃没有灵魂,我很想知道过去,但我却不知道莫小东是谁,金珠告诉我他是我的爱人,但我的脑中却浮现不出他的样子。
我从金珠的烟盒里又摸出一枝烟,烟被点燃了,我陶醉的沉浸在烟雾中,金珠看着我会心一笑。我讨厌她这样笑,仿佛她窥探了世间最大的隐秘似的。
晚上福贵回来了,我的手上夹着一枝烟扑进他的怀中,他轻轻的扳正我,望着我手中的烟,微微愣神,许久他说道:“蝴蝶你吸烟的样子是那样的纯熟,仿佛是与生俱来,你不再像兰花而像一株妖冶的玫瑰。”
金珠在我的背后出现,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说:“本来她就是会吸烟的蝴蝶。”
福贵坐在桌边陪我吃饭,我的饭量极少,烟瘾却越来越大。
金珠带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每一天我都和金珠出门,我们去逛商场,我挑首饰亦挑手表,我也买香水,每个下午我都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走,我是满足的,虽然买来的东西大多被我堆在储藏室里。
福贵终于找金珠谈话了,自从金珠来了后,家里的酒就不够喝,金珠很能喝酒,她告诉我,我亦是能喝的,没事的时候,她和我坐在家里与我一起喝,我们俩人开了古典纯音乐,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就着小吃喝酒。
福贵与金珠谈话时,刻意的避开我,但我仍能从他们的脸色中看出二人严肃的表情,我站在门口,手中紧紧的攥着写字本,我想叫福贵留下金珠。
金珠并不需要我帮忙,她说动福贵,她对福贵说:“你一直遇到的是幻觉中的蝴蝶,难道你不想看到真正的蝴蝶?寻找真理是痛苦的,但人总会寻找真理,寻找真相亦是这样痛苦,但人还是会万劫不复的去寻找真相。”
福贵看着金珠,他的脸色极难看,他似厌恶这般狡诈圆滑的女子,他说:“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时间若你完成任务,我会给你一笔钱,若你完不成任务,你就滚蛋。”
我木木的站在门口,连福贵开门也没察觉,福贵看到站在门口的我,我眼睛睁得圆圆的,他一把拉住我,柔声问:“你在门外偷听吗?”
我点点头。他紧紧的拥我入怀,抱得我快要透不过气来,我想大慨在那个时候,福贵就发现我骨子里的劣根性了吧,只是他不愿意接受,他宁肯相信我是个天真单纯的如天使般的女子。
晚上福贵抱着我,喃喃的对我耳语:“蝴蝶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要个孩子吧。”福贵的直觉让他觉出危险和不简单,他想和蝴蝶要个孩子,他怕变故来时,生命变得苍白而无意义。
那日金珠接了一个电话,她匆匆对我说:“朋友找,你也认识,一起去吧。”
我与金珠一起出门。
那是两个上年纪的女子,显然她们已经听说了我的事,其中一个女子对我说:“蝴蝶你可还认得我?”我摇摇头,金珠挡开那个女子:“琪琪你别闹了,蝴蝶她失去记忆了。”
“那正好,我们帮她找记忆呀。”那叫琪琪的女子说。
另一个女子接口说:“她现在生活的那么好,找记忆干嘛?找痛苦吗?”
金珠打断她:“静姐,你别这么说,她老公付钱给我,就是想让我帮她找记忆的。”
叫静姐的女子说:“那好,金珠你给她老公说说,我也能帮她找记忆,也给我赚点钱花花吧,我那老公不争气,又赌输了不少呢。”
我看着她们,她们显然把我当猴子,重庆话里有“宰猴”这个说法,大慨就是指我这样的人吧。
琪琪拿出手机,搜索了一张照片,拿到我的面前:“你认识他吗?他就是莫小东。”
图片中的男子并不帅,眼睛是内双单眼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嘴微微歪斜着,笑起来有种坏坏的感觉,我想起一个词——凉薄,我记不得这个人,更想不起他是谁。我摇了摇头,表示我不记得。
静姐脸上流露出怜悯的神色,我买单仓皇逃走。
晚上福贵回到家中,家里的灯都没有开,我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候在门口迎接他,卧房没有开灯,我坐在黑暗的地板上,满地都是烟头。
福贵轻轻的关上卧房的门,他蹲在我的旁边,拿起我的记事本,我的本子上重复写着:“我不要记忆,我只想和福贵好好生活,福贵爱我,我爱福贵。”
福贵看着这本子沉思良久,他说:“蝴蝶,我爱你,深深爱你,正因为爱你,我才想要帮你找回记忆,得到一个完完全全的你,我想让你健康快乐的活着,我想让你亲口叫我一声老公。”
我看着福贵,我能确定他对我的爱意,但他不知道我没来由的恐慌,今天与那两个女人的见面,使我敏感的意识到记忆是痛苦的,可怕的,如那两个女人的眼神,那两个女人的眼神是那样的奸狡,我从她们的眼中读出记忆的不祥。
我害怕,我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我害怕。”
福贵紧紧的抱着我:“蝴蝶,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依然会爱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害怕,也许通往未知的路都是可怕的,但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陷入黑暗的深渊,不会让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