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晌午,正逢金秋雨季,细雨绵绵,轻飘如含雾,斜飞似带风。
沅吉扶着上官钰从一家医馆走出,脸上皆是一脸无奈之色,街上行人匆匆,似乎在预示着暴雨前的宁静,万般皆是萧条。
“小兄弟,咳咳..”上官钰脚步紊乱,局促而行,却还不忘拎起裘衣,遮在沅吉头顶,生怕孩子被雨淋湿,嘴里却不停的道:“你家在那边,我送你回家..”
紧紧抓着上官钰的腰束,沅吉略带悲伤的看着上官钰,充满稚气的道:“上官叔叔,你是不是很难受..”
“叔叔没事..回家睡一觉,便好了..我先送你回家吧。”上官钰心中很清楚,自己心口中了凌坤的天蚕手,寒气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恐怕命不久矣了,此时唯一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却是一个孩子,心中更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了。
沅吉撇了撇嘴道:“上官叔叔骗人,那大夫都说你治不好了..”
上官钰顿了顿脚步,挺直了腰板道:“叔叔是什么人?叔叔是‘玉面修罗,神影无踪’的白沙宫宫主上官钰,这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仰慕我上官钰呢,我怎么会死..怎么会死..。”话越到最后越小声,也是越悲哀,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要死了,又怎会没有诸多情愫呢。
何况他这一生虽然行侠仗义,堪称一代豪侠之典范,但他心中何尝不是充满着私欲,为了让人敬仰、崇拜,为了那些所谓的虚名,他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普天之下,敢跟帝都做对的大英雄、大豪杰,恐怕已然不多了,他虽知不敌,却还是来了,一是想抱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跟曲啸天一较高下,二是因为曲啸天竟给江湖上的三门六派发了召集令,唯独忽略他白沙宫,视自己为三流人物,惹得江湖各派耻笑。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让曲啸天看得起了。
可又为什么要让那种人看得起呢?上官钰自己都不知道。
天上黑云密布,偶尔雷电交织,滂沱大雨瞬时倾斜而下。
沅吉摸着上官钰的身子,仿佛要将自己的双手冻僵一般。心中更似焦虑,娘亲说过,受人之恩要定当涌泉相报,上官叔叔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他又怎么能看着他像小鸟儿般的一动不动呢,可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中颇为难过。
“上官叔叔..”沅吉带着哭声,此时大雨如注,在电闪雷鸣中肆意的泛滥着,街角处,上官钰缓缓的倒了下去,地上已经积水如流,沅吉想用身子护住上官钰让她不被雨淋,可是他那短小的身躯又怎么能护得住呢。
看着上官钰倒在了地上,呼吸渐隐渐无,沅吉也陪他躺了下来,任凭这狂风暴骤雨的侵袭,嘴里不停的喊着上官叔叔,娇小的身躯似乎快被这地上的流水淹没。
许久之后,沅吉突然微微一震,双手突然探进地上的流水之中,神情似喜似悲。
“水..水潭..”他突然想到了终南山上的洞庭湖,也想到了爷爷说的话,“内家造诣,皆是以气养气,以息调息,如此循环,方能生生不息。”他突然间高兴道:“对,我可以帮上官叔叔顺气调息,那他就不会死了。
一想到此处,沅吉立马将上官钰的身子扶正,自己盘膝而坐,双手合一,气沉紫府,催动体内天童神功,突然间双手结印,顺着上官钰后背的大抒、风门、肺腧等穴道连贯而下,一直到气海俞,先是封住了八大要穴,然后将自己的内息以天童功驱动而入。
冷风袭过街角,暴雨依然虎啸,此时的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天上打翻了墨坛一般,可谓是,天如墨斗,染尽万里红尘。沅吉全神贯注,身上更是光芒大涨,就如一蹲金佛一般,照亮了周围漆黑的一切。
沅吉冥冥中能感觉到上官钰体内的那团寒气,此刻那团寒气让她颇为烦恼,赶不走、驱不散,慌忙之中,他竟试图将那团寒气吸入自己体内,可这样一来便会吸走上官钰大半的内力,他心中知道,如果上官钰失去了内力,就算不会被寒气侵蚀而死,也会因内力的透支而枯竭。
定了定神,沅吉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这举动恐怕就算虚眉老爷子在都会被吓得跳起来。
他准备将自己的内息输进上官钰体内,从而将那些寒气逼回自己体内,方法固然是好,可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修炼的,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童功法,如此这般,上官钰的后果恐怕会跟道家老祖如出一辙..。
可是世事难料,武学中的究竟,又有几人能说得清、道的明;也许某一天,沅吉会为今日的做法感到后悔和自责。
天,蒙蒙的亮了起来,晨曦的浮光中,似乎挂着一道绚丽的彩虹,如天上的鹊桥一般美丽。
可是这些,沅吉都看不到了,沅吉连夜用功,原本无大碍,可是他将那团寒气吸入自己体内,却是大为不妙。他所练的功法,要保持内息的温和、顺畅,可那团寒气入体,恰好打断了这种平衡。
此时沅吉和上官钰一样,躺在街角一处,朦胧中,沅吉梦到了自己的娘亲,也梦到了自己的爹爹,可是爹爹一直背对这自己,任他怎么看,都看不清爹爹的样子,仿佛很痛苦,很难受..
上官钰手指微微一动,只觉得光线刺目,缓缓的起身,却以为自己在做梦,不停的晃着脑袋,片刻之后,他才真的相信,自己还活着。
上官钰侧头间,只见沅吉安详的躺在自己身后,心中倍感欣慰,这小子这般年纪,便是如此有情有义,实在是难得。
上官钰并没有叫醒沅吉,而是抱着他匆匆的去了。
※※※
一处大殿正堂,盛放着各种金雕玉饰,店内优雅堂皇,独具一格,宛如神嗣。堂首一人,身披黄金斗篷,背对殿门而立。
此时,璀璨如明珠的侧帘微微晃动,进来的却是凌坤。
“尊主,豹通确实死了,尸体就在店外。”凌坤卑躬屈膝,神情略带悲伤。
片刻之后,堂首那人淡淡的道:“本尊要亲自看看.。。”语气低垂,却并没有转身。
凌坤走到殿前,招了招手,只见一行四人,抬着担架入殿,担架之上,赫然的躺着豹通的尸体。
待四人放下担架,凌坤才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那四人先是默默颌首,方才退出了店外,听候差遣。
“尊主,这便是豹都卫的遗体。”凌坤向着堂首提醒道。
堂首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躯,那人魁梧轩昂,略带霸气的浓眉之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散发着盛气凌人的光芒。而那人正是曲啸天。
曲啸天轻捋着鬓角间的一束白发,迈着温和的步伐,走到了豹通的遗体前,只见豹通身上无伤无痕,唯有颈部暴涨,仿佛是窒息而死,可豹通那平静如水一般的神情却告诉曲啸天,他并非窒息而死。可是如果不是窒息而死,又是什么原因,让她连淤血都不及吐出口就毙命了呢?这未免也太恐怖了。
视线再次下移,看到豹通双全紧握,曲啸天顿时眉头深皱,问道:“豹通可会一些拳法?”
“从没见他用过拳法。”凌坤思虑片刻继续道:“豹通一生皆是痴迷于霸刀门的奔雷刀法,在下认为他断然不可能学自己所不精通的拳法。”
曲啸天指着豹通的双手怒道:“那这个怎么解释?”
凌坤神色一顿,看了半响,终是不得而解,嘴里喃喃道:“双拳紧握..双拳紧握,手心,手心..。向内..。。”
曲啸天忽然一震,吼道:“你说什么?”
凌坤顿时面色如土,惶恐行礼,却不知自己那里说错了话。
“双拳紧握,手心向内..”曲啸天重复着凌坤的话,忽然间大声道:“对,内家拳,他这是要告诉本尊,自己被内家拳高手所杀。”
一时惶恐,曲啸天在殿内来回渡步,却想不出这人是谁,竟然出手之恐怖毫不逊色于自己,对着凌坤道:“当今天下,若论内家拳法,谁更有可能?”
凌坤抖擞,却不敢言,曲啸天见故,喝道:“说!”
凌坤此时却不敢不尊,因为他知道,曲啸天真的发怒了,可是这说了,更是怕他生气,犹豫片刻,还是战战兢兢的说了出来。
“回尊主,若论内家拳法,尊主的先天罡气可算的上是当世无双..”
曲啸天又道:“还有没有别人,比如说什么神拳太叟,霸王拳谭忠..。”
“禀报尊主,这些人三年前前就被您杀完了..”
曲啸天坐立不安,他倒不是怕,他是容忍不了一个这样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猖狂。这世上有资格修炼内家武学的,他始终认为只有自己一人。
凌坤看着曲啸天坐立不安,轻声的道:“尊主无需着急,想必那人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曲啸天闻言,神情略喜,道:“为何?”
“因为尊主才是内家拳高手,豹通则不是。”
“哦?”曲啸天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脸上笑意渐浮,笑道:“十日之后的武林大会,我想此人定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此处,曲啸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对凌坤道:“厚葬豹通,然后着手准备十天之后的武林大会,记着,一定要热闹,不论是江湖上对我恨之入骨的正义之士,还是暗中偷鸡摸狗所谓的杀手,通通不许盘查,开门迎客便是..哈哈..”
畅快淋漓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凌坤并未着急退下,似乎还有些话欲说还止。
曲啸天见故,问道:“可还有事?”
“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凌坤掠行一礼道。
“但说无妨。”
凌坤鼓了鼓勇气道:“昨日连同夫人回府的七名都卫全死了。”
曲啸天似乎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凌坤道:“中巨毒而死。”
曲啸天怒道:“给我去查,看是何人所为,查出来绝不轻娆。”
凌坤有些发愣,察言观色道:“怕就怕与夫人有牵连。”
“哦?”曲啸天也是一愣,道:“那便算了,就当没发生过。”
“可是..尊主,属下怕夫人有事刻意欺瞒于您,这才杀人灭口啊。”凌坤一心为主子着想,这些事,他也不得不说出口,就算尊主发怒也自己也认了。
曲啸天忽然用一种凌厉的目光瞅了瞅凌坤,不由让凌坤身上的汗毛直立,看到凌坤这般,曲啸天又哈哈大笑道:“一个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此事到此为止,你退下吧。”
“是。”凌坤再行一礼,差人抬起豹通,一起出了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