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施针
她强装的勇敢在这一瞬间瓦解了。
纳兰昱瑞隐隐猜测到她与纳兰景轩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不敢深想,他害怕那是他承受不起的答案。明日便是药浴的最后一天,过了明日,他会放开她的手,或许让她离开,她会更快乐,也会更安全。
陈诗琪闷在纳兰昱瑞怀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心,她知道这个怀抱不属于她,时间已不多,她定要为他查出最后的真像,只有他平安快乐,她才能了无牵挂的离开。
“会好的,很快一切都会好的。”陈诗琪喃喃自语,似乎这样便能安心。
药浴的最后一天,遵照笑阎罗的吩咐,纳兰昱瑞只泡了一个时辰汤药,浴后,陈诗琪带着他一同在王府花园内散步。
虽不是深冬,风却吹得人心底阵阵凉意,陈诗琪紧了紧披风,园子里樱花只余空枝,倒是梅花开得格处妖娆。
纳兰昱瑞温暖的大手紧裹着她微凉的小手,丝丝暖意传入心间,他今日格外安静,两人沉默地信步花园,只是这平静背后又隐藏着沉重的心思?
来到昔日拥吻的樱花树下,花已无影,陈诗琪不由得一声轻叹,“花儿没了。”
纳兰昱瑞深情地目光落在她失落的脸庞,轻声道,“来年还会再开。”
陈诗琪不再言语,花儿没了,明年还会再开,人散了,来年还会相聚吗?这问话她只放心底,不能问,不敢问。
轻抚树杆,犹记得,在这树下,纳兰景轩第一次飞上枝头,一起眺望高墙外自由的国度;也是在这树下,与纳兰昱瑞第一次迷乱拥吻;在这树下,纳兰翔龙曾经救她于危难之中……这棵树拥有太多关于她与他们的记忆。
究竟从何时起,曾经的手足情深有了隔阂?
“瑞王爷。”一声柔柔弱弱,如莺轻歌的女声传来,若水不知何时已来到两人身前。
陈诗琪有些怔忡,自若水入王府,三人从未碰面,不是碰不着,而是陈诗琪一直尽量回避这样尴尬不堪的场面,看来今天终究是避不过了。
“若水姑娘,你好。”陈诗琪礼貌客气的道了声好,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若水含笑略点头,算是回礼,便径自挽上纳兰昱瑞的臂弯,碰触的瞬间,她明显地感觉纳兰昱瑞有一丝僵硬,心好一阵抽痛,却隐忍着,仍是含笑倚靠于他身侧。如水的眸子状视不经意地掠过陈诗琪的脸庞。
陈诗琪别开头,目光落在高墙之外的远方,平静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极其怪异的一幕,纳兰昱瑞一只手仍然紧握着陈诗琪,而另一边却被若水缠得死死的。
陈诗琪本想挣脱他的制约,当若水的纤纤玉手缠上他的手臂之时,纳兰昱瑞握住她的手却收得更紧,不想做无谓的挣扎让彼此更难堪,也或者是她太过贪恋他的温暖。
纳兰昱瑞也没有想到若水会寻他到此,明知三人相处彼此都不会受,他却不愿放陈诗琪离开,她侧头望向墙外的神情太平静,这不寻常的安静却让他倍感不安。
“诗琪姑娘,这几日劳烦你照顾瑞王爷,真是辛苦了,今儿个你且好好歇息吧,我自会好生照料瑞王爷。”若水关心是假,希望她离开是真。
陈诗琪心中微酸,她有何理由拒绝?又以何立场拒绝?无奈地回眸低头,看着被纳兰昱瑞紧握着的手,沉默地等待着,只要他放手,她就离开。
若水带着柔和的笑意,目光亦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呃……”若水突然捂着小腹,略一弯腰,唇间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陈诗琪笑了,笑得好无奈,手好凉,心好空。
纳兰昱瑞已双手扶住捧腹痛吟的若水,若水也顺势偎进他温暖的怀抱。
“瑞王爷,若水好难受……”若水柳眉深锁,樱唇轻颤,是真是假?陈诗琪不愿猜,不愿想。
只是淡然含笑目送纳兰昱瑞打横抱起若水离去的背影。
迎着风,陈诗琪狐单的伫立于樱花树下,那干枯的空枝正喧告过往的温情已逝。寒风袭来,吹落披风,撩起她一缕长发轻抚过苍白的面容,她仿如园中妖娆盛放地梅,孤傲的身姿柔弱却坚韧。
身后一暖,纳兰景轩轻柔拾起地上的披风,默然为她披上,本想离开,却无法漠视她在寒风中瑟缩地身影。
陈诗琪回过身,淡然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欲言又止的眸子,还能说些什么?她不明白何以他们会走到今天,曾经,他是她最信赖的人,多少风雨兼程,他是那么贴心地守护在她身边,真的都变了吗?
“外边冷,回吧。”纳兰景轩轻叹,自知她不会听他解释,解释又如何?她的心中所念自始自终都不是他。
陈诗琪没动,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纳兰景轩眼睑轻合,掩住眸子里浓郁的忧伤,睁眼,里面已是一片宁静,缓缓转身,风一吹,雪白的衣袂轻舞,如此俊逸脱俗的男子真的会对手足兄弟痛下杀手?陈诗琪有些犹疑。
缓缓离开的纳兰景轩突然身形轻颤,微咳几声,顿了一下,继续前进。
那雪白的孤寂背影刺痛了陈诗琪的眼,她突然有想要捉住他的冲动,心念一动,手已探出,却僵硬地凝固在空中,不敢抓也收不回。心中一惊,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在她受伤孤寂之时,总会想要依赖于他?这对他而言太残忍,太不公平。
纳兰景轩回到峰灵雅苑,吩咐下人在亭中备了清酒,轻酌浅尝,他喝得极慢,入酒的愁思饮入腹中却挥不去心底的伤痛。不知不觉间,一杯又一杯佳酿入喉,想醉却怎么也醉不了,反倒是越喝越是寂寞。
“主子,酒喝多了伤身。”张悦不知道何时窜了出来,恭敬地立于他身后,手伸进怀中,触到怀里的信笺,给还是不给,他仍是犹豫。
“无妨,你且下去吧。”纳兰景轩轻轻挥手,不愿多言,抬手又猛得饮下一杯。
张悦还想再说点什么,纳兰景轩却因为喝得太猛,激烈地咳嗽起来。
“主子!”张悦心中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他颤抖不已的身体。
纳兰景轩紧捂着唇,只突胸中一闷,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待到平抚气息,手心中竟染上一丝触目惊心的腥红。
“主子!我去请大夫!”张悦再也顾不得怀中的信,转身就要去请大夫。
纳兰景轩却一把抓住他,急道,“不用了,我歇会儿就好,没事儿,你下去吧。”
张悦紧皱着眉,却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眸色一沉,闪身离开。
花园中,陈诗琪倚坐在樱花树下发呆。
“诗琪姑娘,好清闲啊。”张悦讥诮的声声响起,心中更是为主子愤愤不平,亏得主子为她伤神伤身,他就不明白,这丫鬟有何值得主子费心。
陈诗琪瞟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她现在心中乱得很,没心思理会多余的人,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张悦见她毫无动静,不免有些气恼焦虑,可为了主子却又不得不曲就于她。
“诗琪姑娘,我求你去看看主子吧!”张悦一咬牙单膝跪下,目光渴求地望着陈诗琪。
陈诗琪一愣,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就这么曲膝跪在她身前,不免让她有些窘迫。尽管她对这名曾经加害过纳兰昱瑞的男子很厌恶,可也不能对他曲膝下跪视而不见。
“你先起来再说,有事好好说。”陈诗琪上前使劲拽他的胳膊,想拉他起来,可张悦必竟是习武之人,又岂是陈诗琪一个弱女子能轻易动摇的。
“你若不答应,张悦便长跪不起!”张悦倔强地跪在地上,明明是有求人,却腰身笔挺,丝毫不卑微。
“好,我跟你去。”陈诗琪心更乱了,她无法对张悦置之不理,更让她纠结的是,她是真的放不下纳兰景轩,担心刚承受丧母之痛的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陈诗琪随张悦来到峰灵雅苑,远远地便看见那道雪白落寞的身影斜倚在凉亭中,手中提着白玉酒壶,石桌上酒坛与酒杯歪倒了一摊,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心莫名地被揪痛,他怎么能如此不珍惜自己。
缓步上前,立定于纳兰景轩身前,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陈诗琪不由得轻锁烟眉,柔声轻叹,“别喝了,伤身。”
朦胧中,纳兰景轩抬起迷离的星眸,愣愣地凝视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痴傻地笑喃,“终于醉了,醉了好,醉了才能看见你。”
他笑得凄绝苍凉,一仰头,将白玉酒壶中的酒液倒往口中,那芬芳的佳酿滑过他优美的颈项,浸入雪白的衣裳,许是喝得太猛,纳兰景轩一阵猛咳。
陈诗琪一时心急,顾不得其它,立马上前夺过他的酒壶,一手扶住他有些不稳的身子,一手轻抚他狂颤的背脊,急切关怀的话竟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你看你,让你别喝你还喝,你是存心想让人难过吗?怎么就不知珍惜自己?”
纳兰景轩缓过气来,愣愣地望着陈诗琪,不敢动,也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便一切都成空,更怕一个细小的动作便会惊醒一场美梦。
陈诗琪看着目光呆滞,嘴角挂着一丝鲜红的纳兰景轩,只觉心脏被狠狠揪住了,窒息般的疼痛漫过心田。轻柔地伸出纤纤玉指,抚过柔软温润的唇瓣,抹去那令人心痛的血色,泪水在眼中盘旋,她却隐忍着不愿落下泪来。
唇际传来她微凉的触感,心却出奇地温暖,纳兰景轩小心翼翼缓缓握住她细弱的柔荑,力道渐渐收紧,却不敢将她拥在怀里,手心里全是汗水。
陈诗琪能感觉到他手心带着湿意,心痛他的隐忍,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若他们不是在王府相识,又或者是他比纳兰昱瑞先出现,她想她一定会爱上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世上可有如果?
一切都已走了样,手足相残,欺瞒背叛,陈诗琪一咬牙,狠狠挣脱他的制约,带着哭腔嘶吼,“纳兰景轩,你给我听着!你不是要替你娘亲报仇吗?别让我瞧不起你!”
纳兰景轩修长的身躯一颤,双手紧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紧抿薄唇,一言不语,深邃的眸子里闪过痛楚,划过哀伤。
陈诗琪再也不敢多做停留,再多留片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狠狠扑进他温暖的怀抱嘶咬,只到把他咬醒。
那是她承受不起的后果,回报不了的深情,她逃也似的狂奔而去,泪水在风中消散……
七日药浴结束,笑阎罗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为纳兰昱瑞施针解毒,王府内众人都集中在紫阳苑大厅里。
陈诗琪顶着一对通红的兔子眼跨进大厅时,所有人都已到齐,纳兰昱瑞一夜未归,想必是歇在若水房中吧,明知他不会回房,她却仍是守在房中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亮,累极的她才趴在纳兰昱瑞的床榻边合了眼。
“诗琪,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纳兰昱瑞好奇地瞪着一对清明的桃花眼凑近她。
突然放大的俊颜让陈诗琪不由得狠白了他一眼,担心了他一晚,他倒还有心思调侃于她。
两人贴得极近,陈诗琪如兰的气息喷洒在他脸庞,他清楚地看到她眸中的血丝,心中一痛,莫不是一夜没睡?欣喜她的在意,说不出口的歉意哽在喉间,只化作眼底的痛惜没入一片混沌之中。
纳兰昱瑞牵过陈诗琪进了内室,所有人都候在大厅,心思各异。
若水深沉的眸子带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状似不经意地瞟了香柔一眼,香柔缩在袖子中的手不由得一颤,她总觉得若水的眼神让人心寒,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打从心底里感觉冷。
房间里,纳兰昱瑞盘膝坐在床榻之上,笑阎罗取了银针,定定地看着陈诗琪与纳兰昱瑞,轻言道,“我要开始了。”
陈诗琪点了点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袖,只盼施针能顺利,纳兰昱瑞能平安渡过。
纳兰昱瑞本已合上的双眼卒然睁开,深邃攸长的目光专注地望着陈诗琪,须臾,才低语道,“诗琪,我只做你的小傻瓜,别忘了我。”
陈诗琪愣了,不待她反应过来,纳兰昱瑞已再次合上双眼。
笑阎罗点了纳兰昱瑞周身的大穴,从容快速地将银针准确地刺入纳兰昱瑞的脑部,施针很顺利,余下的便是等待他清醒过来的状况。
施针完毕,笑阎罗为纳兰昱瑞运功逼毒,看着两人额际都溢出细密的汗水,陈诗琪却不敢上前,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惊扰正运功的两人,她安静地立于床前,只是纤细的手指已绞得泛得白。
良久,纳兰昱瑞突然闷哼一声,“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惊得陈诗琪立时上前扶住他前倾的身躯,如泉的眸子忧心忡忡。
笑阎罗收回内力,略做调息,睁开眸子,捏住纳兰昱瑞的下颚,往他嘴中塞了颗药丸,纤手一抬,纳兰昱瑞喉间一动,那药丸便吞入肚腹。
“行了,等着吧。若无异常,他再次清醒过来应能恢复如常。”笑阎罗探过脉后才对陈诗琪说道。
“恢复如常?”陈诗琪喃喃自语,清醒后的他便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小傻瓜,他是瑞王爷,手握一方兵权,霸道狂傲的纳兰昱瑞,迷倒无数少女心的第一美男子,更是若水腹中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