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16日十五点十三分。
安东国际商贸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被花安东装修得颇有古香古色,参差的插花,潺潺的流水,桌上摆着块“梅花主人隺仙田青写于珠山古石斋”的画梅诗瓷板,墙上挂着一张署名苦禅的《扁豆图》……这一切都告诉周围的员工。花安东尽管是有钱,但是不是一个俗气的人。
花安东本来就不俗气,相反他学历还很高,如果翻翻花老板的档案柜,会发现国内名牌大学的经济学学士学位证,国外名牌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学位证。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招标师证二级预算师证注册会计师证……用“学霸”或者“考证狂魔”这些词形容花安东,一点也不过分。
花老板也是个正经而低调的生意人,他嘴里更多的词语则是“消费异化”、“成本集中”或者“格雷欣定律”这类让自己显得更加有逼格的词语,他也确实懂这些,这来自于他的专业底蕴。这些东西,也是他短短十年就能够成为K市最年轻的富豪的资本之一。
至于花安东成为富豪那个最重要的资本,就是他的媳妇。
媳妇姓白,叫白锦瑟,远东白家的二姑娘。秀外慧中的媳妇来自豪门,这是多少凤凰男的梦想?花安东无疑这些人中最幸运的那一个。
八里区城郊拆迁改建项目就牵扯到了各个方面的利益:两座大型国有企业迁离省城搬到K市,是白家和其他家族进行的利益互换,三家高新私企的建立是某位正部级大佬给省委和市领导通了个气,这些花安东不说什么,酒桌上被灌得五迷三道得捏着鼻子就认了下来。至于某某厅的小姨子某某局的老丈人……对不起,大型工业咱不涉及了,您们有多大本事揽多大的瓷器活,花安东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商品房餐饮购物娱乐等等一系列,这都是小事儿,您们也别藏着掖着,我手下有好些个专业人士。
处理完这些,花安东还顾不得烦躁呢,还有个天大的烦躁在等着他。
三十三中……
“老公,三十三中这块,你就别参与了,这里面的东西,太过复杂了。”大家闺秀的白锦瑟那是从小就在白家熏陶长大的人物,眼光和嗅觉虽说赶不上稳重睿智的大哥和智多近妖的幺妹,但也是一等一的灵敏。
一向惧内的花安东醉眼迷离:“你不懂啊,媳妇儿……三十三中,也就是我花某人的母校啊!母校现在成了这样,我也痛心啊,我也难受啊,现在又有什么办法?不破不立,不破不立啊……”
花老板对三十三中的殷殷之心,有谁能明白,有谁能够了解?
花安东每每都是为了这个破学校焦头烂额。想到关于这个学校的这些事儿,他也会经常在无人的角落里爆两句粗口,哪里还有各界名人送他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儒雅风范?
屋里的中央空调已经调到了二十度,可是花安东仍然汗流浃背,这两天被基本没有断过的电话骚扰得狼狈不堪。手机已经关机了,但总有神通广大的人士能够得之他另一部极为私人的电话。如果上天能够有后悔药的话,他一定能够毫不犹豫的吃了它。他从来没有想到,就为了所谓的情结,自己就深陷三十三中这样的泥潭。
“花老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远东省电视台的记者朱XX,K市三十三中有个我的侄子叫胡XX的……对,到时候新高中建成了,我希望能够争取一个名额。”
“花先生么?我是英xx。是的,鄙人就是自远东军区司令部的英xx……我有个生死兄弟家有个破孩……啊,花老弟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啊,老花,我是蔡子扬,多年未见,你现在依然是这么繁忙啊……呵呵,都是孩子的事情,上上心都是应该的,老花你也应该体谅体谅。我找你能有什么事情啊,就是你弟妹好久没有见你们家锦瑟了……喔,好吧,等你忙过了这阵,有空坐坐,有空坐坐……”
……
每每听到这样的电话声,花安东摆出标准而职业的笑容里面总会掺杂一些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厌恶。
杨正英在门口敲了三遍们,才听到花安东充满疲惫的应答。
花安东搓了搓略感疼痛的脑门,看到进门的是穿着便服的杨正英,多年商场经验让他早就收敛了自己的喜怒。面对杨正英似笑非笑的神情,花安东揉了揉脸,语气里带有一点小小的责怪:“杨局长,你来得倒是挺早。”
杨正英是个干巴瘦的中年人,却是精壮灵活的小身板。他看着花安东,眼神亮得十分吓人。他嘿嘿一笑,语气森然道:“这你说的,大老板指名道姓交待给我的事情,自然要上点心,如果让大老板满意了,你发你的财,我升我的官。大家皆大欢喜。”
花安东接触杨正英这么多年,多次旁侧敲击大老板的身份,杨正英口风很严,压根打探不出来所谓的大老板是何等人物,就知道能量巨大手眼通天,对于K市了若指掌,布局埋线各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花安东自诩在商界也是个人物,但与杨正英打交道以来,也是经常感觉自己是个提线的木偶一般,被各种左右得不能自已。
花安东走神之间,杨正英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这个对花安东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老花?”
花安东打了个机灵:“嗯”?
杨正英笑得自以为颇为关切:“你这两天这么辛苦,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了,要不今天的事儿就别去了吧?”
花安东招了招手:“没事,我先泡杯浓茶洗把脸。杨局长,劳烦楼下等我一下。”
杨正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花老板,素闻你是个守时守信的人,杨某也相信你,但别让我和弟兄们等得太久。”
安东国际商贸公司一楼大厅,两个男人就那么大次次的盘腿而坐,一身土掉渣的老林装扮,但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桀骜彪悍的气息。让穿着西装筒裙的男男女女频频侧目。
年轻点的小伙一巴毛还没有长齐,粗豪狂放的穿着,但神情看起来有点拘束。他东瞅西看的咋嘛了半天:“这大城市就是不咋滴啊,二叔。”
旁边的二叔直接用皮手套扇到了这货脑壳上:“虎了吧唧的玩意儿。那叫时尚,懂不?”
小伙憨憨的笑道:“不懂。反正咱稀罕咱们家的山妞儿。”
二叔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儿。”
杨正英脸色阴沉从这两人面前走过,目不斜视,两人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然后二叔又一手套扇到了小伙儿的后脑:“咋忘了?鼓拥过去。”
杨正英上了自己的私车,点了根烟不说话。过了几分钟,这一堆亲戚就到了。
二叔毛五六试探性的凑了过去:“咋滴?”
杨正英摇了摇头。
小伙毛九家直接就炸了:“马勒戈壁的……”又是挨了一下皮手套消停了。
二叔又凑到杨正英面前,“英子,要不……”
杨正英摇了摇头:“不合适。”
杨正英明白老家来的这群家伙除了神乎其神的枪法和有山有水就能东躲西藏的本事儿之外,脑子其实并不怎么灵光。这帮人能不能完成大老板的任务是另说,但到时候需要撇清自己,这才是这次行动的头等大事。
所以,他还是不厌其烦再次叙述了一遍行动细节……
最后,他着重标注了三个人的名字!
老叶,钱都,李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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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十三中,想要找一个比老叶还大的学生,着实太过困难了。
他十五岁进了高中,却年年蹲着,一直蹲到自己的亲妹妹读到了高三,二十三岁的他居然还在高二混着。可是三十三中,不认识老叶的太少太少。
此刻的老叶,一个人,静静的蹲在金鹏建筑公司总经理的办公桌上。眼前肥硕的总经理,也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角色,居然就被老叶如刀一般的目光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就开口说了三段话。
第一段话就一句,是老叶跟门卫说的:“我叫老叶,三十三中的老叶,我找你们总经理。”
第二句话,是他蹲在这里说出的话:“我叫老叶,我觉得你应该听说过我。”
总经理还想硬气两句,直接被老叶抓过一只手,一把榔头直接敲在了小拇指关节上!
总经理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老叶的第二段话依然慢条斯理:“我这个人最喜欢跟人讲道理,但是很多人都认为我不讲道理讲暴力。那是你们的看法。其实我就反感你们这样的,当我想讲道理的时候,你们给我讲暴力。当我想给你们讲完暴力以后,你们又跟我讲道理。今天不管是讲道理还是讲暴力,我都知道你们金鹏公司今天是去拆我们学校的。我们哥仨儿商量了一下,老叶脑子笨,只能挑着软柿子捏。”
老叶从硕大的书包里掏出医用酒精,慢慢的清理拳头和户口的血印,他呆了一会,又从书包里又掏出一捆一捆的毛爷爷,让总经理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老叶点了根烟,说了今天的第三段话:“不去,这些钱都是你的。老三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听老三的。”
门外,横七竖八的昏迷了几十号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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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都的方式和老叶截然不同。他攻略的目标则是梦文化,老板是个附庸风雅的土财主。
这个向来精明的土财主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和钱都谈话谈得颇为神秘,连洗脸刷牙拉屎放屁都要守在厕所门口的贴身保镖都赶出了办公室。
两人闭门交流快二十分钟,最后土财主老板脸色又青又白的出了门,直接按捺手下蠢蠢欲动。
钱都和老板相视一笑,笑得各种诡秘奸诈。
好比两个斗智斗勇旗鼓相当的老狐狸。
这一直是钱都这个人,许多许多没有说破事情中相对简单朴实的一个。
钱都这个人,满满的都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