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命除下了脸谱,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吕乾龙,对方还没有死,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吸之音几不可闻。
他不仅出生在医道世家,而且俗话说得好,久病成医,自幼熟读医书,对人体各处穴窍脉络了如指掌的自己,要让一个完全失去抵抗的人昏死过去,根本不是难事。
此时此刻,吕乾龙上身袒露,身上遍布金针,双目紧闭,偶尔眉头紧皱,似乎在遭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即便昏睡过去也难以解脱。
“不会那么简单的,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陆承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跟吕乾龙交谈。
他没有立即杀死吕乾龙,因为此番行事比他想象之中要容易许多,基本上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唯一的意外就是吕乾龙提前发现了自己。
不过这也是凶险之处,如果当时对方出声呼喊,陆承命唯一的选择就是作困兽之斗,强杀早有戒备的吕乾龙,没有攻心之术的削弱,没有软猬甲的出其不意,也没有暗器的攻其不备,结果恐怕很不乐观。
也许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吕乾龙顾忌面子之举,让他完全踏入了陆承命编织了六年之久的陷阱当中,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吕乾龙虽强,但终究只是强在他是吕家三公子的名头,温室下的稚虎还来不及历练,就已经折损在黑暗之中了,而这样一个人,当年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却为何在陆家惨案之中起了牵头作用?
他又如何能因为一己之私,搅动起如此巨大的风云?难道吕啸风对三子的宠爱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罔顾国家之大义?
陆承命原先一心只想杀掉记忆之中的年青人,此刻却忽然想到了更多,他当初看到的仅仅是那场屠戮的冰山一角,背后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等待自己去揭开。
陆承命也说不清他现在的感觉,大仇得报吧,那又不尽然,六年前的吕乾龙不过是与现在的自己实力在伯仲之间,哪里能踏平陆家这个存在了上千年的大家族呢?
更别说陆家的老祖陆横,是太婴境的人物,已经是踏入了“虚”的境界,当初被吕乾龙一刀砍下脑袋,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边又更强大的人物罢了。
观照、洗髓、法身、太婴,若果说前三个境界还是人们可以认知的范围,那么太婴以上的境界,也就是“虚”境,当属是说书人之嘴中的神仙人物了。
因为一个太婴境的老祖,陆家在景国北部可谓是名门望族,人人安居乐业,从来没有什么忧患的意识,却不曾想到,如果太婴都陨落之时,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当初屠灭陆家的那一众铁骑之中,吕乾龙的身份地位固然重要,但就实力而言,却是最为低劣的一个,但这已经是陆承命所能杀死的最强者了。
其他人,无论是白虎军团的左偏将秦青,还是幕僚军师周灼韫,甚至吕乾龙的父亲,镇国将军吕啸风,都不是他可以奢望的对象。
如果阴谋诡计能够杀死那一层次的人物,那么也轮不到他陆承命出手,景国周边的国家早就将凶名显赫的白虎军团屠灭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凭借实力说话。
但若是说不高兴,陆承命肯定是在欺骗自己,看着对方满是伤痕的健硕身体,而且连求得痛快一死都不能,他内心的喜悦远非他人可以想象。
六年来,对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梦魇之中的笑声每晚都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而自己虽然在市井之中有几分名望,甚至曾经上达天听,却依然只是一个戏子罢了。
今夜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机会,早了,暗中下的八瓣紫松花之毒根本没有机会被激活,他不可能是吕乾龙的对手,迟了,等对方的身体康复过来,也是同样的结局。
更别说对方即将离开天景城去参加青云之战,下次再见都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而现在,唯一的机会被自己抓住,然后多年来的夙愿真的就在此刻实现了,陆承命感到一丝恍惚,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陆家灭亡是梦、父母双亡也是梦,自己那段流离失所、茹毛饮血的经历是一场梦,在天景城以假面待人,蓄谋报复的经历还是一场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又该多好,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陆家大公子,每日陪着小灵丹玩耍,虽然只有十年寿命,但至少不会这么累,这么痛!
他第一次感觉那九年让他一度觉得痛不欲生的生活,竟然是如此地让他眷恋、回味,仿佛是一生之中最难忘的时光。
陆承命看了看自己穿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十根尖锐的拳刺仍在散发着锐利的寒光,还有丝丝血迹留在上面,闻着房间之中硝烟散去的味道,他定了定神。
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仇恨是真的,逃亡是真的,潜伏是真的,复仇也是真的,对方即将死去是真的,自己依然活着也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便继续活下去吧,哪怕只剩下五年,当初不也那么活了下来吗?不能让爹娘当初的努力付诸东流!
陆承命的眼神重新变得坚毅,他想回家,去爹娘的墓碑之前,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爹娘,你们的想法是对的,你们期盼的奇迹发生了,孩儿没有死去,孩儿的身体已经可以修行了,孩儿帮你们报仇了。
虽然这么微不足道,但是,二老在九泉之下,想必会感到一丝安慰吧?
要回家,就要离开天景城,要离开天景城,就要离开吕将军府。
在一番潜行以及厮杀之后,时间已经走到了寅时时分,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的,前门后门都一样。
至于翻墙更是不可能,否则陆承命就不会收买童伟伟放他入府了,吕府最为严密的守卫就是四周的高墙,处处有暗哨盯紧,反而是里面宽松许多,毕竟是主人居住的地方。
因此,留着陆承命一条性命,便是为了逃离吕府而做的准备,现在是五更天时间,再过半个时辰不到,肯定会有侍女前来房间伺候吕乾龙晨起,而且大门碎裂,保不准有谁路过就会发现异常,留给他的时间更为短暂。
时间紧迫,前途未卜,陆承命却出奇地没有丝毫紧张,因为现在这番情境,早就有人帮他做了一番谋划,就像是帮助他谋划复仇一般,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涌现出一股暖流。
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的,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离开天景城,也许,我还应该当面跟你们道声谢吧。
回家也好,再见你们一面也罢,我陆承命,决不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