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站在场上。
我不能负了公子，若是全盛时期时候的他也许是我的对手，也许还可以胜我，可眼下他这样的模样，不可能赢我。
我看着头上的云彩，碧海蓝天，是谁负了谁？
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响彻在空中：“洛大人身负重伤，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不如下山早点疗伤。”
这里的人摆明都要让他死，他难道不明白吗？
“无妨，还可一战，劳烦二殿主挂心了。”
低低的声音，腹上的血迹蔓延，小臂上，腿上，全身上下有不下于十处的伤口，一身白衣被染得分外惊心。
马江突醒，向场中央爬了几步，苟延残喘道：“求求你……洛大人一定，一定要救我……”
这声音太烦，手中的月影已飞速转向马江的脖颈间，他死了不好吗？
刀尖已经刺到他的肌肤，还差一点就能划破他的大血管，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月影，刀堪堪停下，他单腿跪在马江身前，承诺道：“放心，如果我不能带你下山，我会陪你一起死在这里。”
马江的眼泪鼻涕顿时撒了一地。
他站起身，风吹动他的长发，打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他将刀放在我手中，“楚寨主定下的规矩，二殿主太不给面子些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他眼中的痛色是那样的清楚，是因为身上的伤口痛吗？
楚子俊在台上不满道：“二殿主是想坏了这江湖规矩吗？”
声音中听得出来威胁。
文筹恨恨道：“二殿主还不开始！”
沙子吹进眼睛，眼睛有些疼，我低低地恳求他：“你不是我的对手，认输吧！”
“君子一诺千金，我既然允诺，便不会毁诺。”
既允诺便不会毁诺。
这是你说的，可我也是这样啊，我答应了心甘情愿回来帮公子就会帮他，这场本就不公平的比赛为什么你要答应呢？
我闭了闭眼睛，有些无措地看了苍茫的天空一眼，手中的月影不自觉地握紧，听到无力的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他的身子贴着我的刀尖，我面无表情，并不看他。我怕我会心软，怕自己会舍不得伤他，怕自己负了公子。
刀剑相交，我听见他低低地说：“虞叶，我从来没有骗你。”
手中的刀一软，他手中的剑穿过我的肩头，疼痛而至，可心中似乎没有那么痛了，这场比赛结束地那样快，他跪在地上，胸口插的是那把月影。
他的手还扶在我的肩头，压得伤口生疼，他看着我，面色沉痛：“我，我有些话想问你。”
我点点头，手扶着月影，不敢让刀身偏了半分，片刻后，利索地将月影拔出来，血溅了我一身一脸。
“上次在沉香宫的地牢中你是不是真心同我一起走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能说，那是我明知道的一场营救。
他面带嘲色，“果然，你不是待我真心。”
“百里的消息，我房中的折子，还有茶水中的泻药，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我呆住，摇摇头，他在说什么。
“我是不是很傻，在蝶古镇，我还真以为你会对我动心，既然这样，你为何不直接毒死我呢？你知道的，你递过来的茶我从来都不会拒绝。”
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我不能置信，只是摇了摇头，“我没做过那些，你相信我。”
他的手上的力气愈大，头倒在我怀里，苦笑道：“这次你没有骗我吧。”
天上似乎下雨了，落在他的侧脸上，顺着脸颊流到他的嘴里，他的手抬起轻轻摩挲着我的脸，眼睛半闭着：“你的泪是为我而流吗？我的生死你也会在意吗？”
我抬头不看他，声音却哽咽了低声道：“在意的。”
感到脸上的手行将离去，我慌张地伸了手去抓，触到一片冷冷的空气，眼前的景物一片朦胧，我低了头，他的脸也看不清楚。
楚子俊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瞧了瞧，道：“一刀正中心脏，二殿主的刀术果然高明。”
我没言语，他接着道：“看在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怎么也不能让我师父故交的儿子抛尸荒野吧，来人，将洛大人送到山下去。”
我愣愣地，任他们从我怀中抬走洛胥扬。
半晌才缓过来，站起身，转身欲走，楚子俊却拉住我的手，笑道：“这便是我们昨日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个人吧。”
我没言语。
他大笑一声，又吩咐手下：“轻点，可别颠坏了我们的洛大人。”
我狠狠地瞪着他，手上的月影利落的斩向他的手，他手松开。
文筹轻喝道：“住手，越发不成体统了，公子的师哥你也敢如此放肆。”
我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风中带着血腥味，这样的味道是他身上的吧，他一定会很痛，可是他不会死，以前听百里说过在人的心脏上有一处地方离心房只有半寸，刺到那地方不会死，至多也就晕厥一个时辰左右，因为此处离心房太近，间隙又极为窄，因此要准确地伤到那地方，于寻常人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又因为每个人的心脏的位置或多或少都有差距，有的人的心脏甚至还在右边。
幸好月影的刀刃极薄，我练过这么多年，死在我手下一刀正中胸口的不在少数，心脏的位置在哪里起码有八分的把握，要刺中那个位置有五分的把握，加上月影的刀刃极薄极其锋利，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可刚才我拔出来的那瞬间，血溅了我一脸，他的胸口被大片的血染红，看得骇人。
就那么一丝的差距，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站在一处高高的向外突出的石头上，绵延的闲凌山一览无余，看着闲凌寨的人将洛胥扬送回山底才觉得放心。
一回头，便看见楚子俊站在身后。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走过他的身边，听见他低低地说：“你恨我？”
我停了一停，不远处的一个小坑洼中两只麻雀抱作一团争抢口粮，我轻声道：“不恨，只是我不会再拿你做朋友。”
“因为我伤了你吗？”
我没有回头。
“我宁愿你恨我，只有恨才是刻骨铭心的。”
地上荒草凄凉，恨这个问题太过严重，我已经够痛苦，所以不想选择恨。
“我谁都不会恨。”
我再次强调。
“哈哈……”狂妄的笑声响彻在这片云霄。
我不解道：“你笑什么？”
“笑你太天真，若你真的爱一个人，而他死在你的面前，你却对害死他的人无动于衷，只能说你还不够爱。”
不够爱？
明知他不会死，明知那一刀插进去，我们之间或许再无转圜的余地，因为不够爱吗？只是因为爱无望。
但是他又很疑惑道：“昨天我从你看他的眼神中来看，以为你一瞬间看到了阳光，那般热切如火一般，分明是爱到骨子里，可今天你又为什么杀了他？”
又自顾自地回答道：“哦，我知道，是没有别的选择，对不对？哈哈……你们的公子下了死命令，他非死不可，只可惜还是死在你们沉香宫手里，这笔帐迟早是要算的。哈哈……”
“看来你们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可不轻啊！”
他揶揄道，脚步声落在身后，他的呼吸喷在耳侧，脚步轻动，想将月影架在他脖子上，谁料出了偏差，他一只脚插进我移动的步伐之中，步伐大乱，我急忙改变步子路法，一个纵翻，他的手抓住我的脚腕，一把将我拽进他的怀里面，他一动也不能动，因为月影已经对准了他的大动脉，他若动，月影锋利的刀刃势必会划破他的皮肤，割破他的血管。
他却一点也不害怕，面上还带着笑容，从我的角度将他脸上的伤疤看得清清楚楚，却又立马觉得他可怜，大概这神情刺激到他，我整个人制在他怀中，只觉得腰间一股力量，我被抛到半空，月影的刀刃划伤他的脸颊，我来不及挪更远一点，双手被制，又重新被他困在身前，月影握在我手中，手腕被他压制着，月影堪堪停在我的脖子边，只要我稍稍一动，现下便会死在自己的刀刃下。
他低头看着我冷笑道：“对我的同情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大概这就是伤疤了。
我怜悯地瞧着他：“你能管的住别人的目光吗？”
他眼中黑云愈盛，阴骛的眼神恨不得立马杀了我。
我也怀疑他会杀了我，下一刻他却将脸俯下来，我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的头落在我另一边脖子上，觉得脖颈上蓦然一痛，他的牙齿已咬破我的皮肤，我咬着牙道：“楚子俊，再不滚开，我会杀了你。”
他头从我脖子旁边挪开，看着我，轻笑道：“欲除之而后快，却又无能为力，我喜欢这样的眼神。”
又将揽在我腰间的手摸上自己的嘴唇，那里是我的鲜血，他放在眼前瞧了下，俯睨着我：“这是你伤了我脸的代价。”
话毕，我的腿已凌厉地顶向他的腹部，他大惊失色，急忙将我放开，我摸摸被月影划伤的脖颈，还好，不深。
我瞪着他，他轻轻笑了笑，看着我的目光满是兴味：“很好。”
罢了转头便走，我摸了摸被他咬破的一侧的脖颈，生疼生疼。
“你究竟想做什么？”
离得虽远，他还是听到了，身子顿了一顿，回头道：“将你所坚持的信念一寸一寸推翻。”
“对你有什么好处？”
能看得见的是他被头发遮住的大半右脸，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冷然而又邪魅。
身影慢慢不见了，我低头瞧着手上的鲜血，低低骂了句：“疯子。”
抬头间，天上阴云密布，我重新站在那块岩石上，送洛胥扬的几名大汉已在回来的山路上，我心放下来，靠在一边的大树上，山底的风吹上来，伤口所在的地方一阵一阵发冷。
我知道，那一刀下去，他必定会恨我。
他不会死，我们之间却已经死了。
看着手上的月影是说不出的感觉，想起他的话，原来他也不相信我，只是各自为营，以后大概就是他恨我了。
这样也好，起码他还是记着我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房中，蓝玉斜躺在我的床上。
然而此刻我只想休息，便有些不客气道：“来我房间做什么，出去！下次来我房间记得敲门。”
她起身，丢着手中的玉瓶。并不生气，“啊呀，你生气了？你同那洛胥扬打斗时不是肩膀被刺了一剑吗？我来给你送药，这伤口虽不致命，然而这冬天到了，冻着了也不好。”
我靠在门上，看着她道：“谢谢了，把药留下，人可以走了。”
她笑道：“难得难得，方蛤蟆说您老人家心情不好让我不要招惹你，看来还真是的，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等过两天你心情好点了再来找你。”
我不置可否，她出去了还要突然伸出脑袋来看我一眼，跟个小孩子似的，我没好气地将她头按出去，将门锁上，听见外面方恺幸灾乐祸道：“看，我说了会被赶出来的吧。”
“要你说！混蛋！”
又是新一轮的追击战开始。
我看着端放在桌上的玉瓶，拿起来闻闻，是上好的金创药，自个靠在床上，刚将衣服领子拉下来，却隐约察觉到呼吸声，谨慎地朝那声音望去，在我房间的屋梁上还睡着一个人，我迅速拉起衣领，将手中的玉瓶打了出去，却没听到落的声音。
范易行抱着剑落在我面前，手中拿着那玉瓶。
看他冷冷的神色，似乎对我有着不满。
我笑笑：“你又对我有何赐教？”
他冷冷道：“今天你在场上为何要对那洛胥扬手下留情？”
质问的语气，我站起来，看着他。
“那又如何，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哼。”
“其他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得出来，你那刀落下去的方向位置同你平时不一样，你这么做是什么目的？”
我轻笑一声，这样也居然有人注意到。
假装不在意道：“杀人，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还要你为我规定吗？难道我平时的风格就不能变上一变？至于什么目的，不如我再重新在你身上演示一遍，这样你不就清楚了吗？你觉得如何？”
他没说话，半晌将手中的玉瓶重新扔回来。
“你今日怎么了？是因为那个洛胥扬？”
我一愣，有些懊恼，平日每一场打斗结束，他都会自我反省一番，有时候也会问我一些关于剑术方面的问题，今天竟这样多疑。
缓缓心绪，看着手中的玉瓶，道：“你躲在房梁上偷看我换药，还不允许我发火？”
他神色微微有些尴尬，道：“我刚进来没多久，蓝玉就进来了，我怕她发现乱说什么就躲在房梁上，等她走时，我还没来得及下来，你就准备换药……我这就出去。”
说着，抱着剑就仓皇往出走，耳根子泛着红意。
我呼了一口气，还以为被发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