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蓝玉研制了一种新的毒药，说是这种毒药可以让人内力全失且其他没有什么损害，因为是新药，尚处于试验阶段，这种药名字未取，因为不知道到底可以散去内力多长时间，要知道内力这东西是十几年，几十年慢慢积累起来的，一瞬间全部散去，除非是受了重伤，这药的确神奇。
可关键有一点让人挺无语的，蓝玉她找不到人来试药，由于这药必须用在高手身上，沉香宫中顶尖的高手不多，她厚着脸皮一个一个找过了，没人同意，干脆后来我们五个人打赌，输了的那个替她试药。
我都怀疑他们是商量好的故意坑我，坑我的主谋肯定是文筹，文筹长期跟在公子身边，三头六臂，无孔不入，看到他一脸奸笑的表情，我便已料到不妙。
他安慰我说，“你试药也是造福于沉香宫，这现成的高手哪里去找，你这杀手榜的榜首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输了耍赖也没什么道理，谁想他四人这次追着我跑了两天，将一整瓶药生生全给我灌下去了。
这不是合谋么？
可惜这药作用起得太快，没几个时辰，便觉得丹田空空如也，他们几个平时就看我不顺眼，这次难保不会整我。
我叹了叹气带着小棠在半山腰找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桑树，让她用轻功将我送上去，我寻了舒服的一处地方，看她有些担忧的表情，安慰她，“没事，我就睡两三个时辰，被他们追了两天也没睡个好觉。”
小棠皱着眉头，“有小棠保护主子，主子何苦到这半山腰来受罪？”
是啊，好好的房间不去睡觉，为什么跑这里来，大概是觉得没有内力的自己极没有安全感吧。
这宫中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小棠这样对我忠心。
我勉强笑道，“这宫中时时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好了，你且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睡醒了，我自然会回去。”
小棠无奈，领了命退去。
看她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我复又躺下，掏出袖中的弯刀，刀柄处镶嵌着一枚蓝色的宝石，映着穿过重重叶子的一缕阳光，流光溢彩。
这宝石，这刀是我十一岁那年初初成为影杀的那天，公子送给我的。世人都猜测沉香宫真正的掌宫人是江姨，实际上，江姨于我成为影杀的那年已退位，接任的是她的侄子，我们唤他公子，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像这样的人本身也是一个秘密，一个杀手知晓的秘密多，若不足以致死倒也无妨，我有直觉若是知晓他的秘密，恐怕陷入的是一个逃不出来的漩涡。
这些年，江姨很少管事，大多决策是公子和文筹参与决断，剩下的我们四个很少参与，大多只是执行。
蓝玉迷恋制毒，沉香宫刚好给她实现抱负的条件，她的愿望极为单纯，要造一切自己想造的毒药，她这人好奇心慎强，鬼点子又多，偏偏江姨极喜欢她，公子也很欣赏她。确然，一个制毒高手即便武功不高，杀伤力也是极强的，丝毫不逊于我和范易行这样的高手。方恺善于易容，同蓝玉一样，功夫虽不如我，但对沉香宫也是不可或缺的能人，更遑论我们都是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地杀走过来的。
只是我比他们要早一些。
我们五人之中，最看不透的便是文筹了，他长年跟随公子，在沉香宫中地位极高，生着一双狐狸眼，谈笑间仿佛能看透对方所想，善用机关，似乎不会武功，我并没有见他使过功夫，也没见他佩戴什么兵器，手中却不离一把素善。蓝玉曾偷过他的扇子，只不过是描着山水的纸扇，浸在水里，扇上的黑墨化开晕在水中，蓝玉闻了闻，只是普通的墨。
是以，那扇子也不是他的兵器。
可若是他只会机关不会武功，为何公子又让他长年跟在身边，难道是因为公子本身就是高手，这点倒毋庸置疑，因为我能坐到这个位置是因为武功高于同类，而我的武功有一大半都是公子教的。
江湖杀手榜不过是个笑话，可笑那些人将它视作评判武功高低的标准，这世上比我功夫高的人又要多到哪里去，只是大多都不屑于上那榜罢了。
那么文筹跟在身边就只有一个解释，传递消息，出谋划策。
公子戴着面具，我们五位之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只怕也就只有文筹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生得很丑抑或是很好看，我都不知，沉香宫中除了文筹接触他比较频繁，其次就是传授于功夫的我，可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听得他的声音醇厚有余，却透着冷意。
是他教我怎样做一个好杀手。
而我，今日也确实是大众眼中的出色的杀手。
我成为影杀时接的第一个任务是杀掉宫中总管李大海，那个挺着一腔公鸭嗓子的老太监，给我任务的便是公子，这单生意也算是一个考察，江湖各门各派最忌讳和朝廷扯上关系，沉香宫似乎完全不忌这点。
而当年虽出了点波折，但也算顺利杀掉那个李大海完全在于公子给了我一张宫中地图和一块随意进出宫的腰牌，腰牌正中刻着一个“宁”字。
城中大户，朝廷官员乃至于皇家大多都在玉牌上刻自己的名字或象征自己身份的字，简洁而明了，看到的人便可知拿着玉牌的人的身份地位，知晓是不是该得罪。
沉香宫在南方，都城在北方。
除了十一年前李大海那一单生意，三个月前我去过都城，只可惜那次任务时间仓促，我只在都城停留了三日完成了任务便立马回来了。
原以为是公子另有吩咐，谁知文筹说公子让我这些日子好好歇息，不日有更加艰巨的任务给我。
此番，文筹撺掇蓝玉让我试药，却又是为何？
不懂，不懂！
我贴身的婢子便是小棠，我成为影杀的那天有了挑选自己贴身婢女的权利，新入宫的女子很多，那一双双眼睛大多都懵懂无知，大都不过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哪懂得生活，选择成为婢女的人都是聪明的，小棠眼里却是无知无畏，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她似乎没有丝毫不惧。
我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地杀？”
她抬头看我，“为什么要选择地杀？”
我愣住，在我看来，地杀起码有朝一日可以出头，婢女却是要一辈子呆在这沉香宫伺候主子的。
她又接了一句，“做什么都一样的，我娘说，只要你不觉得低贱，认真去做，做好了一样值得自豪。”
我只能说她娘是个智者，可惜我从小受到的并不是这样无谓地位的教育，以此来看，小棠她会是一个出色的婢女，我便当即选了她做贴身婢女，除此之外也就再没那么认真选了几个扫地的婢女。
自那时，也就在空闲时间随随便便教她一点功夫，也许以后用得着，也可以陪我练练，找找自己需要改进的地方。她学得很认真，可比得上一般的影杀。
在想一些杂事的时候不经意便睡着了，其实我本身睡眠很浅，轻微的一点动静就足够惊醒我，可这虫鸣鸟叫的地方间或还有几声不知名的大动物嘶吼的声音居然也能睡得着。大抵还要拜蓝玉那瓶散功药所致。
一觉睡得极好，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睡这么安稳了，睡醒时，黄色光影晕在眼皮上，侧过脸看见红日西沉的场景，起身伸伸懒腰，靠着树干站了一会，觉得清醒了，顺着旁边的枝杈小心翼翼地爬下去，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小心着些。”
我猛然被吓到了，心肝跳了一跳，低头看下去，一个公子哥儿，穿了一身白衣，墨色头发挽得整整齐齐，脸庞轮廓精致，一双桃花眼里凸着我的影子，头发乱蓬蓬的，我有些尴尬，目测距离也不高了，就松开手，直直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时候明明是竖着的，不知怎么地整个人还就横着躺在这桃花眼的怀里。
我愣了一愣。
这桃花眼一双眼深情地瞅着我，都快看出水来了，我确定我不认识他。
我一手扶着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我下来，他将我轻轻放下来，我转过身，整整自己的衣服，刚刚被他一抱，这衣摆有些褶皱，顺道也将头发整了整。
转过身，正欲问他是谁？
这桃花眼却抢先一步开口，“姑娘可是倾慕在下？”
我甚无语看他自信地“唰”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冲我这面的扇面上画着灼灼桃花，画画的人技艺显然高超，那桃花简直像活了一般，开得一派灿烂风华，同眼前的人一般风华无双。
我瞅了他半晌，看着他眼中的神情维持不下去了，才问他，“你是谁？怎么上得这山？”
桃花扇轻摇，似乎是有些遗憾我没有朝他扑上去，“我是周朝右相洛胥扬，不知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在下？”
此人如此形态，加之言论，初初给人的映像便是风流公子，可这世上以皮相来迷惑别人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此人看来年纪未知三十，如此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右相的位置，必然不简单，前些日子我见过的左相已是垂垂老矣，皱纹满脸。
我笑了一声，靠在树上，主动介绍自己，“我是沉香宫的婢女小棠，自十岁上山从未出过这山，怎么会听说过公子你呢？”
眼下，我内力全失，这堂堂右相越过沉香宫重重守卫和机关能走到这半山腰，可见功夫极高，而他此行不若是调查十一年前李大海被杀或是左相被杀，抑或是某个人被杀，或沉香宫一丝一毫的事情都同我脱不了关系，我假冒小棠，他便不必再怀疑我。
“姑娘如此衣着，如此风采，实在不像一个婢女，”他这是怀疑了吗？他一顿之后接着说，“这沉香宫的婢女个个都像姑娘这般，貌美吗？”
我一愣，娇羞一笑，“沉香宫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我这姿色属于下等了，还让公子说笑了。”
“是吗？”
我点头，心想此人身着桃花扇，一袭白衣，依我看来必然是好色之徒，虽说他的姿色也属上乘，但总归男女异相，必然是能配得上他的他才注目。
是以，我说这番话的原因不过是想引他上山，好让我脱身，我热切地问他，“公子，这上半山的路我是极熟的，若是公子想一睹宫中女子风采，我可为公子领路……”
“你不想看看这山外的风景吗？”我还未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我一愣，我这是说是呢，还是说不是。我若说是，才符合一个身处山内十年的婢女的形象，我若说不是，他岂不是会怀疑我。
是以，我做了一副极其向往的表情，“怎么能不向往，若不向往我又怎会爬到这高树上，为的只是能看见这山外，哪怕是一角的景色也好。”
我这一副凄凄肯肯的样子应当是不错的。
“那我带你出山。”
我一愣，立马反对，“万万不可，这宫规甚严，我若是被抓到了，那是连死都不如啊！”
“我会让你被抓住吗？小棠，跟在我身边，这山外的花花世界凡是你没见识过的，我都会带你去看。”
这算是承诺了吗？
他的手不知何时挂在我的肩膀上，两人间的距离也近了不少，他这是在色诱我么？
我还是摇摇头，一副恐惧的模样，“公子，我不敢……”
他却是握着我肩膀的力道加重，眼中的情深如深潭，可深处那一抹揶揄还是看得出来，“小棠，方才你在树上的风姿已深深映在我的心中，我原本是想去沉香宫一探究竟，可这世上的女子再美，又怎比得上你忘我的那一眼，若是你不跟我走，我便是死在这里了，你忍心吗？”
这分明是威胁了，这话说得这样漂亮不知道迷惑过多少女子，这肩膀上的力道重地我都觉得疼痛，使了使劲也挤不出眼泪，只好装出痛苦的样子，右肩挣扎了下，“公子，你弄痛我了。”
他也装作才发现赶忙放手，却转而握住我的手腕，“小棠，我是不会放手的，你跟我走吧。”
我只好点头，自己走也好过被人强迫着走。
他满意地拉着我撇过头走向下山的路，在转过头时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得意之色。
下山的路上机关重重，他却仿佛一眼能看透一样，我脚刚要往一绳套踩下去，他一把扯过我，指着说，“小棠，小心。”
这一路被他扯来扯去，待看到山底出口守的几名功夫高强的侍杀正想踩断脚下冒出的枯枝，他在一旁倒没有再提醒我，只是凉凉道，“小棠，你这马虎的性子可真可爱，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抱着你了。”
我尴尬地将脚停在半空，甚有些无力辩驳道，“这半山下我没来过，是以很不熟悉，公子不要见怪。”
他摇摇扇，不置可否。
我指着百米之外的影卫，问他，“这些个守卫都是宫中的高手，公子带着我恐有不便，公子若想平安离开，最好不要带着小棠。”
他扇子一折，我才看见这扇子的另一面写着“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在书法这方面没什么造诣，却看得出写这字的人和前面画桃花的人是同一人，无论是桃花还是这字都有一种意气风发之美。
“小棠可是轻看胥扬了，我既上得来自然便下的去。”
我摇摇头，“洛公子，俗语云上山容易下山难，公子还是自行离去吧，小棠不会怪罪公子的。”
他抓住我的手腕，却是转了一个方向，穿过密密的树林，那百米之外的守卫慢慢甩在身后，沿着这林子走了半圈，停在一处悬崖前，我目瞪口呆，怎么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呢？
他指着悬崖道，“你怕不怕？”
“啊？”
“我们就一起从这里跳下去，若死了就在阴曹里做夫妻，若不死，你就跟在我身边，我领你去瞧这锦绣人间，如何？”
我不能言语，这山崖看起来确实有些高啊，重重云雾涌在脚底，这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该不会是开玩笑吧？
谁想，我未来得及弄明白他说的话和他想要做的事，脚下蓦然一空，转眼间人已在悬崖之外，穿过重重云雾，身若在梦中，直至坐在马车里还是久久不能反应。
我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被带出夜暄峰了？
坐在我对面的人似笑非笑地撑着下颌盯着我，一手高执茶壶，热气盈盈散开，他分明是有准备。
事已至此，倒也无妨。
事后公子若追究起来，事端左右都是蓝玉和文筹引起来的，惩罚也是该他们来领，就是江姨，对我一向颇有微词，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我对于沉香宫到底有多重要，就看他们多久能找到我了。
“小棠，你在想什么？”
他蓦然问我，我抬起头，看他递过来一杯香茗，手中的扇已不知何时放在桌上，另一手另执一杯，紫色砂杯上他的五指被映地修长好看。
我接过去，低抿一口，清新扑鼻，似二月天一场春雪，心旷神怡，想到他扇子上的八个字，只能叹一声，此人果然追求享受。
“洛公子，你，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神情似乎是有些不悦，放下杯子转坐到我身边，“小棠，你唤我胥扬便好，从我带你出沉香宫的那一刻，我便要对你负责的。”
“负责？”我有些纳闷，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这不过是搪塞之词，当不得真，难道他这是想让我当真，抑或是有更大的图谋。
果真，他下半句问我，“小棠，你家乡在哪里？”
我想了一想，似乎小棠并没有告诉我家乡啊，做戏便要做得八分真，我低头默了一默，“我十岁的时候就被我父母卖到沉香宫，家乡，家乡已不记得清楚了。”
车内一阵静默，我抬头，他却认真看着我，似有不忍，“小棠，你很难过？”
“什么？”
“对你的父母……”我赶紧摇摇头。
“那你恨他们吗？”
啊？这人思维怎么跳得这样快，我靠在车壁上，正经过一处不平的地面，车身一震，我有些不稳，他轻轻扶住我，又问了一遍，“恨吗？”
我笑道，“恨什么？我爹是个杀猪的，那年突然猪瘟横行，我爹若不卖掉我，我们一家都得死。”
这确实是实话，在沉香宫闲暇时也同小棠扯扯闲，小棠讲很多她小时候的事情，她一向很快认命，我却学不来。
这沉香宫我最熟悉的人便是小棠，她的过往她的习惯，相处这么久，自然清楚。
身边的人不再说话。
我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随着车身一阵一阵摇晃，睡意一层一层接踵而至，虽知道身边有个陌生人，终究抵挡不了睡意。
意识消失前一刻，我想等我见了蓝玉一定要问她，这药是安眠是主要，散功才是其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