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厚重的夜色下,没有半颗繁星。年代久远的桥面下是尚在流淌的小河,水声哗哗,看样子,却是要涨水了。
男人黑色的衣服与今夜的夜色融为一体,右手上点燃的雪茄在食指与中指间徐徐转动,火星忽明忽暗。眼神望着前方渐渐升起的细小火光,转动的雪茄停了停。
老板,一起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办妥。
身后有人不慌不忙的禀报,那是来自心腹略有些粗嘎的声音。
我需要零意外。
老板放心,绝对零意外。
男人狠狠地吸了口手中的雪茄,烟雾缭绕中谁也看不清表情,轻轻一松手,半截雪茄顺势掉进小河,火星熄灭,一切仿佛错觉。
上车,回城。
是。
黑色的林肯在夜幕中发动离开,悄然的,就像从未有来过。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大,唯一的门却被反锁的死死地。
满天的火苗中,有人在喊,快来人,失火了!
正文
这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口,冗长而残破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
每个城市的外表光鲜,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有那么几个萧瑟的地方。
除了荒芜,就是荒凉,与整个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从记事起,这条巷口便蔓延在记忆的最深处,无论是在逃避母亲的毒打,还是在许多年前踏进这里的第一步。
前面有人围成了小的包围圈,为首的人在絮絮叨叨的骂着什么。
我最后警告你一遍,离她远点!否则老子废了你!
赤裸裸的威胁,放出狠话的声音却是意外的好听。
出于最后一句的震慑力,一直想装瞎子的我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因为被挡住而看不全脸,但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我想我用最美的语言也形容不出。
他的目光越过他前面的人似是看向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求助,若是求助,他的眼中毫无求助的讯息。
为首的人顺着目光也看向了我,我紧了紧书包,不由加快了脚步。
即将擦肩而过,我紧着书包的手还没来得及因为放松而放下,为首的人缓缓开口,站住!
闻言我拔腿就想跑,但是理智告诉我,逃跑逃跑,你小短腿跑得过吗?于是我硬生生的停住了步子。
为首的人前面的头发被染成了酒红色,右耳戴着两枚特别夸张的耳钉,那时不知道怎么形容,用现在的话来说,丫的就是一杀马特,一非主流。
但不能否认,是一个颜值极高的杀马特加非主流。
放大的俊脸出现在我眼前,红毛,奥,不是,是那群混混的头头,极其邪气的冲我笑了一下,怎么,你想去搬救兵?
太紧张的结果就是我准备好了所有措辞,不论红毛怎么说我都点头就对了,可以早点离开。所以当他问出这句话时我立马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又急忙摇了摇头。
红毛抱着手臂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连忙补了句,我不会。
这三个字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因为毕竟是他看了我一眼我才加快脚步的,怎么看怎么都是我要去搬救兵。再聪明点,前面拐角处就一公用电话,打个110直接找警察叔叔。
红毛没说话,也没有半点要放我离开的意思。
我若是再不回去,突然有些不敢想像。
于是我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我说,你们继续打他吧,我不会般救兵也不会报警的,若是我做了,你们日后大不了就在这条巷口堵人,这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还有我不认识他,你们就是把他打死了与我也没有半分干系,你让我走吧。
虽然我陈述的是一个事实,虽然我说的是我最开始也是最真实的想法,但看到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在听到我这翻话时布满的嘲讽时,我还是闪躲了。
不止他的眼神,更重要的是我看见了他的脸,一张我见过最好看比红毛还要好看几分的脸,当然要除掉他嘴角勾起的那抹嘲讽,毫不掩饰的嘲讽。
许是我说得太认真,红毛才开口,呵,好一个识时务。
为什么我感觉红毛这句话也有嘲讽,识时务吗?夸我吧。
我立马道,谢谢夸奖,谢谢……
红毛像赶走蚊子一样挥了挥手,阻挡了我最后两个字的夸奖。我如临大赦,就差叩旨谢嗯,大呼吾皇万岁了。
我走的比最开始还要快,如果不是怕误会,我多想跑啊。其实我看见了,红毛挥手让我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多么的鄙视。
身后有拳脚相加的打斗声。
也有闷哼声。
我走得越发的快。
没有回头。
推开房间的门,是熟悉的潮湿气息,带着淡淡的点点的霉味充斥着嗅觉,每次回家,首先迎接我的便是这样外加看不清的黑,我习惯性的摸上了墙角处的灯。
转身的同时母亲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呼吸与我近在咫尺,饶是我最先做了准备,还是被这一举动吓得不轻,不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妈。
母亲双手揉了揉原本就已经很乱的头发,盯着我的眼,才回来,你去了哪里?
不等我开口,她又继续说,你是不是到处去野了?
我摇头说不是,她却已经转身,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重复着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放下书包,朝厨房走去,母亲却抓住桌上的玻璃水杯就朝我砸来,额头一痛,我感觉有温热的血液缓缓流下,渐渐蔓湿了我的眼睫,耳边还有母亲声嘶力竭的吼叫,我让你不听话!
我抬手摸了一把脸,手掌上是触目的猩红,我想此刻若是有一面镜子,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母亲也许是被我这个样子吓到了,又慌忙的跑过来,双手擦着我脸上的血,盛茶,你这是怎么了?
我笑笑,没什么,自己磕着了。
像她这样多好,刚做过的事转眼就可以忘掉,我如果也能那样,该有多好。去水龙头洗了把脸,我转身进入厨房。
吃饭的时候母亲突然又像个正常人一样嘱咐我,盛茶,在学校你要努力,我们全家都指望你呢。盛茶,你要听话,不要惹事。
然后她咽下手中的最后一口馒头,她说,盛茶,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在桥头上看你爸爸回来没有。
啪的一声,我手中的筷子掉了,我低头捡起却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吃,却怎么也阻止不了眼泪的泛滥成灾。
刷完碗后我喜欢蹲坐在只有两级阶梯的门前,望望天上的白云,数数地上的蚂蚁,这是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至于是多久前,久到我也忘了。
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美好,没有喧嚣,没有腐朽,没有那一夜的变故,没有精神失常的母亲,没有生活的压力,没有不好的一切,也不用靠着微薄的社会救助金来残活,那么大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孤单却足以温暖。
前面有脚步声,原本抱着膝盖数蚂蚁的我抬头望了望。只是无聊时的闲暇一瞥,我却没再能移开目光,因为那张脸,因为这个人,但这绝对不是在犯花痴,虽然那是一张很容易让人犯花痴的脸。
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朝前走,脸上也挂了彩,他没有看我,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目光也没有给我。
他该是在老远的时候就看见了我,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不想看见我。毕竟也是,谁也不会对几十分钟前才把自己出卖得彻底的人有好感。或许该换个词,不是出卖,只是在两种选择之间,选择了认为对自己好的那条路而已,只是懦弱,只是不想惹事。
我在想着要不要道歉,他却没能给我这个机会,在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之前,他已经走到了旁边那栋低矮的红瓦房子面前,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那是当初我没能和母亲住进去的房子,纵然房价已经很低。
那一天我蹲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直到被突然又变得不正常的母亲揪着头发回屋。
那一晚,我细小的胳膊被母亲掐得青紫。
那一晚,我记得是我十岁的生日。
曾经温柔笑着对我说要陪我过每一个生日的母亲,她却不记得。
那一晚,隔壁似乎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
那一晚的事,突然间就变得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