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博格拽出水面后，在其他船员的帮助下，很快将他救醒。
水下的一系列遭遇我自然对船员们秘而不宣。一切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我既不想被人视为胡乱八道，也不想在事情被调查清楚之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虽然博格坚持称自己已完全恢复，我还是带他去医院检查了一番，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与他交谈得知，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先被胶液裹挟，然后再被电流击晕，失去知觉，直到被我救醒。
我大叹可惜，为他没有见识到电阵与怪兽等奇景而感到遗憾。在他的追问下，我将整个经过和盘托出，并推断道：“你坠入那洞穴时头盔已失，本难以保命，却福大命大，不知怎么碰着了怪兽吐出的气泡，靠着其中的气体苟延残喘捱到了我来。哈，整个经过听来太过荒诞，你或不敢相信，不过我为你搞到一个证物，正好可做这段经历的佐证。”从鱼箱中拿出截下的那一段牙尖给他。
博格抚摩着牙尖，连呼惊奇，又对我连表感激，并称赞我的功夫的确比鲁延只高不低，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敬仰与崇拜，就差没就地跪谢了。
我想到他的受难自己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对他的褒赞受之有愧，忙转移话题道：“那究竟是什么怪兽，竟然有如此巨大的身形，腹中还可以吐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博格道：“我亦不知。按学界的观点，蓝鲸是已知的地球上存在过的体积最大的生物。可蓝鲸的长度也就不过三十多米。照你所述，那怪兽体长竟足有一百多米。我的老天，那是怎样一个庞大的存在！”
博格相貌颇显成熟，偏就最爱做夸张表情，他实不该从事科学研究，应去好莱坞发展。
他想了想道：“照你所述推断，那怪兽就是小明湖激素的源头。那些半流质的胶液，实际上就是液态的激素。故而存活在胶液中的鱼虾受到异常严重的影响，变异得格外厉害，个个都成了‘带刀侍卫’，角质器官犹如刀剑一般锋利。”
“哈哈！”我禁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博格竟会运用“带刀侍卫”如此生动的一个词来形容那些水生物，尤其这四字他还是以中文讲出。在听过一大段英文之后，陡然听见他以半生不熟的中文发音，说出如此一个半古不今的词语，实在万分带感。
见我笑不可仰，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在澳大利亚时，我最喜欢看的中文影视剧，就是<包青天>。可惜中文仍不够好，剧中很多对话都听不明白。”
原来他这“带刀侍卫”是从展昭的名号“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上学来。
我笑道：“你这般喜欢‘带刀侍卫’，我就教一首‘带刀’的诗吧。”吟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是纪念唐朝名将哥舒翰的一首诗。在我的吟诵下，博格听得很是入神。再经我一番解释，他对诗中意境更是悠然神往，并精辟地总结陈词道：“夜带刀，好酷！”
片刻后回转话题，他道：“其他不知，那怪兽口中喷出的鱼虾，应该是它自己吞食进去的。鱼虾在它腹中受到感染，方才发生变异。”
我奇道：“它既要将这些水生物吞食入腹，又何必将它们吐出来？”
博格耸耸肩道：“这就不知道了，非得进一步研究才能得出结论。”
我意味深长道：“它这样的行为，仿佛是在制造能打仗的虾兵蟹将一样。”
博格一愣，旋即大笑道：“你定是科幻故事看多了。难道你想说那怪兽在源源不断制造自己的部队，有心要向人类世界发动进攻吗？”
我讪笑道：“或许不应排除这种可能，整个事件实在太匪夷所思。”
博格一脸坏笑道：“那么你现在就应该拨打报警电话，向警方报告你发现了一支入侵的敌军。”
我没好气道：“这事不归警察局管，要打也应该打给国防部。”
笑罢，博格道：“回头我再去湖里捕捉一些普通鱼类。”见我面色不善，连忙道：“现今我自然知道小心行事。放心吧，我会远离那个深堑，就捕捉一些普通的水生物。”
我叹道：“只怕你不光想捕捉一些普通鱼类，定然还想捉一些‘带刀侍卫’，再装一些胶液回去吧！”
果真被我说中，他尴尬一笑，讪讪然说不出话来。
我瘪瘪嘴道：“送佛送到西，还是我来代劳，你老人家就不要再亲身涉险。”继而想起一个疑问，问道：“那洞穴大约在水下两百米。这么深的深度，根本不可能有草鱼、鲢鱼这些淡水生物存活。那怪兽去哪里吞食那么多的鱼虾呢？”
博格思虑一阵，答道：“或许那洞穴的另一端有较宽阔的出口，能够让怪兽出去，浮到上层湖水中进行捕食。”
我脸色一变，惊道：“如此湖上打渔的渔民就危险了。”
博格亦是一愣，皱眉道：“这倒是。”
我凝思半晌，说道：“我试着想想办法，让渔民近期不要下水。”
博格赞道：“你果真神通广大。”
我难过得想要吐血。我一个准失业青年能怎么神通广大，不过就是去找晋老师，原原本本向他汇报事情始末，将包袱撂给他而已。
我既要向晋老师报告情况，自然不免追问博格，他所说的全球各地同一时间爆发雷暴天气的一些细节。
博格罗列了部分爆发雷暴的详细地名，说道：“你可以去查查这些地方六月二十日当天的报纸，对本地发生雷暴的情况多少都有一些报道。”
我神情一滞。
博格诧道：“怎么了？”
我强压心中震惊，问道：“所有雷暴都是在六月二十日发生的？”
博格“嗯”一声道：“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有什么不对吗？”
我道：“没什么。”心中却掀起滔天骇浪。“二零一四年六月二十日”这日期我再熟悉不过，正是先前我在那无名文件中获得的唯一信息。
难道公司项目软件的癌变，与雷暴也有关系？
是了，我初发现臭虫的那一天，算来应该就是六月二十日。
按下内心万般疑问，我依诺再次潜入小明湖中的深堑，采集变异的水生物以及胶液，装满了博格带来的四口生存箱。
送博格乘上返回澳大利亚的航班后，我径直赶到朱家别院，向晋老师详详细细地报告了动物变异事件的始末。
出乎我的意料，晋老师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奇。他接下了我撂去的包袱，言道会采取办法在近段时间内将小明湖封锁起来，不让人们靠近。
他既应承下来，我也就放下了心。凭他的人脉，有无数的方法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公司的情况仍是一团糟。我都有些不敢上班，不敢亲眼目睹领导们那绝望的表情。
消息已进一步扩散，公司大部分人已得知项目遭遇到致的事故。员工们都清楚此项目对于公司的重要性，也就尽皆对公司危如累卵的境况心如明镜。
人心开始涣散，甚至有人已开始忙着找下家。
大厦将倾之际，公司内部的管理也松散起来。
韩川也急了起来，数次私下找我交换意见。我自身难保，哪有什么好建议给他，只能勉力安慰，又不得不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
在公司帮不上忙，我索性请了假，一心扑在网上去，拼命找寻六月二十日有关雷暴的消息。
我很快从全球各大媒体网站上找到各地雷暴爆发的新闻报道。果真如博格所说，在六月二十日同一天，全球各地发生了一百六十五起雷暴。
各篇报道皆对本地雷暴之猛烈做了详细的描述，其中不乏“百年不遇”、“千年一遭”的形容之语。
同时，我顺带还在网上发现了一些令人震撼的讯息。
在我常去光顾的一些程序员论坛上，近期有不少热门的求助帖子。这些热门帖子，全是述说在软件开发中，遇到了大量臭虫爆发的问题。观其描述的情形，大多近似于我们公司所遭遇的软件癌变现象。我进一步对这些帖子进行归纳，竟发现这些软件项目的所在地，无一例外地与那些雷暴发生地高度重合。
软件的癌变，竟似果真由雷暴引起的！
我再也按捺不住，将自己的这个发现发布在一个知名的程序员论坛上，并将“软件癌变”这一说法正式提了出来。
整个计算机界炸开了锅，雷暴导致计算机程序崩溃甚至癌变的事情旋即成为全球计算机学界的热议话题，甚至引出诸如“末日论”、“天谴论”、“程序智能化”等各式看法，一时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我想不到自己的帖子会引发如此广泛而激烈的反应。
在发帖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一个令我受宠若惊的远洋电话。
我这辈子都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接到如此高规格的联系。
是举世闻名的软泥公司打来的。该公司的主要产品，就是用于各式计算机之上的操作系统。我们公司使用的，也正是其开发的操作系统。
如此高大上的公司，可以说我连抬头瞧一下它的招聘启事的勇气都没有，想不到今日竟得到了它的主动联系。
我瞬即想到了那个帖子。
电话那头是一名声调沉稳的男士，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
他自陈名叫“韦尔奇。福克斯”，代表软泥公司邀我赴北美商谈要事，请我一定不吝莅临。
我不置可否，提议他先在电话中说明到底是何“要事”，心忖如果是聘请我，即便要我自己负责交通费，我也会赶过去。
同时我飞快地通过互联网检索出了“韦尔奇。福克斯”的信息。
原来他竟是软泥公司的副总裁，全球计算机领域的顶级专家。
韦尔奇也不绕圈子，直截道出软泥公司的意图，原来他们并非是要聘用我，而是想知道我在“软件癌变”事件中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
我在发布的帖子中，不光罗列了每一地雷暴与计算机臭虫同时爆发的情况，更将本公司项目软件爆发臭虫到被专家断定产生癌变的具体细节进行了披露。当然，我隐去了公司的名称，以防帖子对公司声誉造成不良影响。
软泥公司显然并不满足于我所披露的这些信息。
此刻我却蓦地想起软泥公司不应该知晓我的手机号码，因为在那个程序员论坛上，我将个人信息设置的是“不对外公开”。
不用多说，软泥公司肯定是通过非正常途径从那论坛管理员处弄来的我的联系方式。
我当即恼怒地指出软泥公司与那论坛管理人员交易我个人隐私信息的不光彩行为。
我并不拿自己的个人信息当一回事，却不耻他们的行为。更何况我的身份一被暴露，别人就可顺藤摸瓜，将我们公司的信息挖掘出来。如此一来，我最终还是将公司拖下了水。
韦尔奇是个聪明人，我刚一诘问，他立即诚挚道歉，并保证除软泥公司外，我的个人信息再不会被泄露给其他人。
我冷哼一声，心知他所说无差。世界上并没有多少公司能够神通广大到如软泥公司这样，能够令一个著名程序员论坛的管理者自毁声名，做出泄露用户信息这样的行为来。
不过韦尔奇这种自命不凡的调调，更是令人生厌。
韦尔奇进一步保证道：“虽然我们已通过阁下查知贵公司的资料，但我们绝不会与贵公司联系，以避免为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这还算有点节操。
我再哼一声道：“韦尔奇先生是否希望我对你们的‘手下留情’感激涕零？真可惜，我并非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指的是受害人对所遭受的迫害习以为常，并对施害者的手下留情生出感激的一种情结。
韦尔奇苦笑道：“我绝无这个意思。唉，我们实是有难言之隐亟待解决，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
我道：“贵公司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会有什么难言之隐亟待解决？”
韦尔奇叹道：“还不是软件癌变这事。”
他话音一落，我脑中灵光稍闪，顿时明白了过来。
软件与操作系统是毛与皮的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反过来说，毛若不存，皮必定存在问题。所以无名文件虽然是软件带来的，但操作系统却有保护不周之责。更何况操作系统最后连自保都成问题，充分暴露了自身的无能。
因此，假若软件癌变的情形得不到有效遏止，人们就可能会抛弃现用操作系统，另寻更加安全稳定的操作系统。
如此一来，受害最深的将是软泥公司。
我无奈道：“对贵公司的处境我深表同情。不过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在帖子中陈述完毕，实在没有其他资讯可以提供。”又建议道：“既然软件癌变与雷暴有关系，你们不妨去发生雷暴的各处实地勘察一番。”
韦尔奇感谢我的建议，不过却说道：“我们已做过勘察。雷暴发生时，各地电力网的电压都发生过巨幅增高，产生过巨大且频率变化极其快速复杂的电流。”接着嗫嚅半天，欲言又止。
我诧异道：“难道贵公司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韦尔奇长叹一口气道：“不是本公司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是我们发现的事实太过惊人。”
我沉声道：“程序癌变本已是一个惊人的事件，再发现什么惊人事实也是顺理成章。”
韦尔奇在电话那头咽了咽口水，语气沉重道：“我们发现，在雷暴爆发之后，整个世界的电学规律产生了变化。”
我失声道：“什么！”
接下来韦尔奇向我介绍了他们发现的那些变化。
他作为业内顶级专家，描述各类电学规律来当然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我却听得有些费劲，被一些不甚熟悉的公式与常数搞得头昏脑胀。
且不去一一考校变化的详情，我算是听明白，相当一部分的电学规律都有了变化。
同时，全世界大部分与电有关的设施、设备，人类已无法控制，这自然是因为当初建设、制造这些设施设备所遵循的电学规律已变化，设施设备在新的电学规律的支配下，运行结果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韦尔奇苦笑道：“不知是雷暴造成了电学规律的变化，还是电学规律的变化引发了雷暴。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整个电子世界就是一片混沌，短时间内休想将电学规律的变化情况以及其前因后果勘察清楚。”
他叹道：“实际早在你发布帖子之前，业界已经发现这个问题，只是将消息封锁在小圈子内，未让其他人知道而已。”
我疑问道：“电视、手机这些电子设备好像仍能正常使用。”
韦尔奇道：“并非所有电学规律都产生变化，而产生变化的电学规律，未必一定导致设备无法使用，也许是导致设备使用寿命缩短，或者功能有所减弱。近来各地都发生电视信号变差，手机经常死机的现象就是因此。”
我听得心惊，不安道：“会否导致设施设备发生爆炸？”
韦尔奇叹道：“电力安全正是我们目前最为忧心的问题。目前还好，称得上大型事故的也就是巴西两个水电站的瘫痪。还有就是各地计算机软件的‘癌变’现象。”自嘲道：“想不到在此次世界级规模的灾难面前，我们公司竟成为第一个祭品。”
我忍不住反驳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蚱蜢再小也是肉。第一个被拿来祭旗的，应该是我们公司才是。”
韦尔奇“虚怀若谷”，并不与我争夺这些“虚名”，继续解释道：“电学规律产生变化，自然计算机的硬件与软件就不会再按照当初设计的规范运行，所以产生‘癌变’现象也就不足为怪。”
再叹道：“幸好目前尚只是雷暴地点附近的软件出问题。若所有软件都同时出现‘癌变’，全世界用户就会意识到这并非单个软件的毛病，而是操作系统出了问题。那样的情形下，我们公司的处境将愈发窘迫。”
我却心忖若是这样就好了，矛盾转移之下，说不定我们公司反能得到解放。
再聊得几句，我们结束了交谈。
他没能从我这里获取到什么信息，反向我吐露了大部分内情。告别之际我表示了感谢，并保证如果有什么新发现，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我放下电话，陷入沉思中。
六月二十日雷暴爆发，既导致生物变异，又带来电学规律的变异。
这个世界怎么了，难道是末世将临，所以天谴毕至？
我迅即拿起电话，拨打楼下的小卖部，叫交情熟稔的老板为我送一箱方便面上来。
我决定废寝少食，在网上极尽所能地搜集有关六月二十日雷暴的所有资讯。
两天两夜过去，并未找到更多与雷暴相关有价值的资讯，但却发现了两则令我怔忡不已的新闻。
两则新闻并非六月二十日发布的，却都与六月二十日相关。
其中一则标题为《‘济世者’横空出世，拯救人类于水火》。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一则《超人》类电影的广告。阅过之后，才知其真的是一篇新闻，报道的是一家著名医药公司发明了一种新药，名曰“济世者”，据说其能够完善治疗迄今发现的几种人类不治之症。
当时我哂然一笑，心忖那几种不治之症如此难以攻克，一种药能够有效治疗其一就已难能可贵，哪有可能一种药能够同时治疗几种，认为这报道多半是这家医药公司的枪文，甚觉不齿。进一步核查之后，才发现报道并未夸大。世界各大医疗权威机构纷纷指出‘济世者’对那几种不治之症疗效显著，治愈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几个发达国家已将‘济世者’列入了药品认证名录。
另外一则新闻，标题为《莫道路遥无马力，只需沧海一瓢饮》，竟然讲的是某公司成功发明从海水中有效提取能源的方法，言道从此地球上的海水有多广阔，人类的可资利用的能源就有多丰足，人类再不用依赖其他能源，只取海水即可。
反复查证后，我终于确认两个报道所述非是闹剧，而真正是轰动全世界，颠覆行业的惊天发明。甚至另有新闻将两个消息合在一起报道，称之为“改变世界的发明”。
我心中生出的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怪怪的感觉。
我并非怀疑它们的真实性。其真实性已由各大世界级科学机构证明，甚至这些科学机构还分别联合发文，白纸黑字地为这两项发明站台。
我之所以觉得怪异，是因想起了物理学上的“永动机”。
所谓永动机，就是不需要外部能量输入，却能保持对外输出能量的机器。形象言之，就是“又可以跑，又可以不吃草”的马儿。当然，物理学已经证明，永动机是不可能存在的。
两项发明虽与永动机没有关系，却有着不逊于永动机的完美，高冷得难闻人间的烟火味。
更奇诡的是，分别为两项发明站台的两个医学界联合声明，发布时间恰巧都是六月二十日。
我心头一动，立即拨打博格的电话。上次历险之后，博格对我敬重至极，郑重将自己的各种联系方式留给了我，叮嘱我有事无事常与他联系。
拨通之后，博格那热情洋溢的声音传来道：“柘，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给我打电话的。你来电的时机正好，我们的研究刚取得重大进展。”
我却不为所动。他所谓的“进展”，想来不过就是确证出动物变异的一些生物学机理。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了不得的发现，但对我来讲并没有多大意义，横竖我都听不明白。
除非他们确证出这一系列事件最初的肇因，才会引起我的兴趣。
所以我旋即打断他的话头，以免他洋洋洒洒铺陈开来收不住脚，说道：“先不谈这个，我另有要紧事请教你。”
博格见我竟不受“勾引”，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说道：“你问吧。”
我道：“你上次所说的‘自然意志’是否真实存在？”
博格一怔，笑起来道：“你这问题问得好没道理。我明确说过，引发‘天启神示’现象又无法探明的自然规律与法则称为‘自然意志’。宇宙中至今存在，也永远存在各种‘天启神示’般的异象，同时也永远存在未探明或无法探明的自然规律与法则。因此，‘自然意志’当然会一直存在。”
顿了顿，问道：“你可听说过‘蝴蝶效应’？”
这我知道。“蝴蝶效应”最标准的定义是“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属于一种混沌现象。”
它的得名来自于一个生动的形容：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都有可能会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导致美国的德克萨斯州出现一场龙卷风。
稍有科学常识的人都应听过“蝴蝶效应”的鼎鼎大名。
对于这个轻视我知识储备的问题，我简直不想回答。
博格聪明地没有追问，继续解释道：“从巴西的蝴蝶扇动翅膀到德克萨斯州刮起龙卷风，其间串联两个事件的所有因果关系，人类是无法将其一一分析出来的。对于人类来说，这其间的一切，皆为混沌。”
我皱眉道：“你是想说，你所说的‘自然意志’就是指蝴蝶效应？”
博格叫道：“不，只是类似于蝴蝶效应。蝴蝶效应指代一切不可测的因果关系。不可测的因果关系包含但不等于未探明的自然规律。准确说来，蝴蝶效应中具有规律性，并且能够引发‘天启神示’现象的，可以称之为‘自然意志’。”
我有些不耐道：“你不用老调重弹又来向我阐释‘自然意志’的定义。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自然意志’到底有什么明确的研究成果，除了对它的定义。”
博格无可奈何道：“那倒没有。‘自然意志’目前仅仅是一个概念。不过我也并不要求它有什么实质意义，也不求它得到大众的认可。”
他说得越是超然，我越觉可恶，反唇相讥道：“那你为何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那些动物的变异乃是天意，是‘自然意志’引发的结果？我不求你创造出有关‘自然意志’的整体理论，至少，对于导致此次变异现象的‘自然意志’，你多少应该有一点结论吧？”
博格语调十分无奈，说道：“动物变异乃至雷暴爆发肯定有深层次原因，可惜我们尚未分析出来。”
我咄咄追问道：“那你又为何褒赞中国古代皇帝告天罪己的行为很聪明？说得仿似这些皇帝遵循了哪一种‘自然意志’的样儿。”有些严肃地说道：“要知道史学界历来将皇帝告天、封禅以及自封‘天子’等行为看着利用迷信强化统治的手段。如果你证明了他们的这些行为符合‘自然意志’，将是对历史学、政治学的颠覆。”
博格失笑道：“我当然无法证明。这些也的确是皇帝们强化统治的手段。不过我对他们的褒赞未必不对。从‘蝴蝶效应’的角度来讲，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带来规模巨大的反馈。在形势不好的时候，皇帝们主动做出一些影响较大的反常性行为来，说不定就会在冥冥之中引发一串连锁反应，真能改变当前的形势。哈，我仅是提出一种新的分析角度，你不用太认真。”
我喃喃道：“冥冥之中的连锁反应？”
博格道：“对。瞧来毫不相关的事件，可能在冥冥之中有着极为密切的因果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将雷暴爆发后电学规律变异以及六月二十日有两项“改变世界的发明”得到科学界正式认可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他，然后郑重其事道：“如果从你这种角度出发，我认为雷暴及各种变异事件，有可能与这两项发明有关系。”
博格沉默半晌，说道：“这两项发明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道电学规律亦因雷暴发生了变化。”轻叹道：“两项发明与雷暴爆发时间如此巧合，三者间或有关系，只可惜找不到事实依据。”
我冲口而出道：“虽然没有事实依据，却有理论依据。”
博格讶然道：“你是说‘自然意志’？”
我没好气地道：“我想说的不是‘自然意志’，是另一条在中国已经烂大街的法则。”
博格兴趣盎然道：“愿闻其详。”
我道：“很简单，就八个字。”一字一顿道：“月盈则亏，杯满则溢。”
八个字我先用汉语讲出，紧接着再用英语向他解释了含义。
博格听罢，想了一想，赞道：“这个法则有意思。”
我道：“还有另外两句，”这次直接用英语说道：“势不可用尽，用尽则祸毕至。福不可享尽，享尽则缘必孤。”
博格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两项发明，虽然效用十足，但正因其太过强大，太过完美，不知怎么就破坏了原本稳定的全球生态结构。当然，我所说的这个生态结构，并不仅仅指单纯的自然环境，而指的是万事万物间所有的关联关系。生态结构被破坏后，经过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嬗变，终于引发了动物与电学规律的变异。”
我道了一声“是”，心有所悸道：“搞不好还有其他方面的变异，只是人们尚未发现而已。”
博格表示认同道：“还发生了其他变异也是极有可能的。”突然问道：“你可知地球上的生命是怎么出现的吗？”
今天他如同在为学生上课一样，啰啰嗦嗦地反复考较我的知识，简直讨厌至极。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勉强耐着性子答道：“一般的说法是，数十亿年前，空气中的无机物在闪电雷暴的作用下生成了有机物，标志着生命诞生的第一步。”
我一下愣住了。
多么令人熟悉的场景啊，在闪电雷暴的作用下发生化学变异。
今次雷暴导致动物变异，不是与之同一性质吗？
博格一字一顿道：“有机物的诞生，是雷暴引起的第一次生物学上的变异。”停顿片刻后，又道：“今次的生物变异也是雷暴引起的。这样算来，雷暴至少已经引发了两次变异。如果想得夸张一点，从有机物诞生开始，雷暴引发的变异或许远远不止两次，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我疑道：“是这样吗？哈，那雷暴不就相当于一个变态生物学家，尽干些改造生物的变态行为。”
博格讪讪道：“改造生物未必都属于变态行为。”
我竟忘了他就是一个生物学家，平日定然做过不少试图改造生物的实验。
我笑着收回了“变态”这个形容词。
博格继续道：“按你那‘月盈则亏，杯满则溢’的说法再进一步推想，或许雷暴并非无故出现，而通常是在生态极端失衡的时候爆发。它的爆发，就是为了再次平衡生态。”
我叫道：“等一等！”整理着思路道：“你的意思是说，雷暴实际上是生态平衡的调节工具？”
博格道：“也对也不对。”
我没好气道：“什么叫也对也不对？”
博格道：“我们知道，生态会失衡，也会再平衡。从失衡到再平衡，是大自然遵循复杂的机理调节完成的。这机理复杂难明，人类无法掌握，实际上就是一种‘自然意志’。”
博格滔滔不绝讲道：“生态失衡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大自然的调节也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我之所以说‘对’，是因为雷暴的确是调节的一部分。我说‘不对’，是因为雷暴仅仅是调节的一部分，并不能被称为大自然的调节工具。大自然并不用为调节生态指定特定工具。实际上它的所有活动，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火山地震的爆发，又或是万物的生长与死亡，都属于生态调节行为。”
我似有所悟，“哦”了一声。
博格道：“在那两项发明得到科学界承认的当天，雷暴在全球各地爆发，紧接着发生了各种变异。给人的印象，好像是生态骤然失衡，然后雷暴就出现了，立即对生态进行调节。实际上调节一直进行着，只是两项发明恰好使生态失衡超过了一个临界点，这才引发剧烈的生态调节，由此生出一些引人注目的变异来。所以，雷暴只是大自然生态调节的剧烈手段，但并非是生态调节的唯一手段。”
接着声调肃然道：“其实这种程度的调节还不够剧烈。如果生态达不到再平衡，你猜还会发生些什么剧烈的调节？”
我悚然一惊道：“还会发生些什么？”
博格道：“如果生态达不到再平衡，哪怕大自然仍只是通过雷暴进行调节，在六月二十日那种强度的雷暴不断爆发的情况下，很快，就会爆发全球性滔天洪灾。”
我大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雷暴会带来大量的降雨，如果持续不断发生，当然会引发洪灾。
我并非被洪灾吓住，但说到全球性雷暴引发全球性洪灾，场景是那么的熟悉。
这不就是世界各族上古神话中的大洪灾的再现吗？
博格乘势补充道：“这也还算不上最厉害的调节，更厉害的多着啦！比如历史上发生过的，就有地壳的变动、全球火山爆发、两极的倒转等，甚至还包括恐龙等生物的灭绝以及亚特兰蒂斯等文明的覆灭等等。”
我咽了咽唾沫，艰难说道：“说得广泛一点，地球上发生过的一切重大变故，不论是生命的产生，还是各类物种、各式文明的诞生、消亡，又或是天候、地质的变化，都可看作是大自然的生态调节行为。”
博格欣慰道：“孺子可教。”
我沉吟道：“虽然我们讨论得精彩纷呈，不过所说的仍只能算是一种假设。”
博格哈哈大笑道：“当然只是一种假设。不过除了实证科学，其他什么社会学、经济学乃至哲学中，诸多被人们奉为经典的理论，不都是不能被证实的假设吗？”
继而洋洋得意道：“现在你该问问我们的研究有什么重大进展了吧？”
我这才想起博格在通话之初被我打断的这个话题。
但我岂能让他牵着鼻子走，假作决然道：“没有兴趣。”
博格毫不气馁，为了引诱我剧透道：“真的吗？和中国的皇帝有关哟！”
对生物变异的研究，怎么又和中国的皇帝扯上关系了？
他如愿以偿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恨得牙痒痒道：“你说吧，我听着！”又道：“嘿，即便我不问，你也会忍不住说出来的。”
博格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那段截下来的牙尖其实是什么东西吗？”
我哪有耐心和他玩如此幼稚的问答游戏，怒道：“快讲，少卖关子！”
博格不以为忤，得意洋洋道：“其实那是中国皇帝的胡须。”
我差点冲口骂出四字脏话，终因良好的个人修养苦苦忍住了。
我冷然道：“你的意思是，湖底那位身形有近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怪兽，就是中国的皇帝吗？即便它是中国皇帝，截下来的那一段也应该是它的牙齿，而不是胡须。”
博格一本正经道：“它的确是中国的皇帝，不过那真是它的胡须。”
我不和他纠缠，寒意森森道：“若它真是皇帝，我倒可以推荐博格先生去它身边谋一个高薪厚职。”
博格笑不可仰，问道：“是咒我该去当太监吗？你们中国人的嘴巴可真厉害！”
见捉弄得我差不多了，终还是老老实实说道：“那一段牙尖，其实是鲤鱼唇边触须的须尖。”
我失声道：“鲤鱼？”想了想道：“你意思是说，那怪兽是一条鲤鱼？”
博格道：“那怪兽正是鲤鱼变异而来。”
我有些失语，片晌后问道：“是火星上来的鲤鱼吗？”
博格失笑起来，扬声道：“不是，就是你家池塘里养的那一类鲤鱼！”
我没好气道：“我住不起有池塘的房子。”不禁喃喃道：“鲤鱼竟会变得那么巨大狰狞？”
博格道：“它经过了一系列的复杂变异，首先.。”
我立刻打断他道：“打住！生物学上的知识我不懂，你不用解释，解释了我也听不明白。”
博格仍忍不住多说两句道：“生物学上的机理我不赘述。不过我们经研究已确定，激素乃是各地水源在雷暴极高的电压与电流的催化下生成的。这条鲤鱼大概当时身处在雷暴与湖水产生化学反应的中心点上，机缘巧合下吞食了大部分激素，方才产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变异，也成为了激素散布的源头。”
又道：“或许它难以忍受体内激素给它带来的生理上的不适与痛苦，于是时常吞食大量的水生物，再将它们吐出来，以此方式将激素传递给它们，减轻自己体内激素的含量。”
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形，听得我咋舌不已。
我问道：“这又关中国的皇帝什么事？”
博格哈哈笑道：“‘鲤鱼跃龙门’，你们自家的传说，怎么都忘了？”
我皱眉道：“‘鲤鱼跃龙门’我当然知道，但是关这条鲤鱼什么事？你能否一次性将话说清楚？”
博格连说两声“好”，压低声音道：“我们根据触须变异的状况，再结合你对那条鲤鱼外形的描述进行过推导，认为这条鲤鱼若一直变异下去，其外形极有可能变成中国古代神话中一种动物的样子。”
我骇然失色道：“龙！”
博格故作若无其事道：“不就是龙吗？中国皇帝不是都号称自己是龙吗？所以称呼这鲤鱼为中国皇帝，好像并无不妥。”
我倒抽一口凉气道：“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博格没好气地说道：“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句句大实话。何况‘鲤鱼跃龙门’正是中国古代人对鲤鱼变异的记叙，本就有据可查。”
我沉思半晌，说道：“是啊，古代的神话与传说，不论是天打雷劈，还是鲤鱼跃龙门，或是上古洪水，甚至还有神龙降雨，都被古人认为是上天的‘天启神示’。一直以来我们认为这些都属迷信，未想到真有这些超自然现象存在，且它们还真的属于‘自然意志’作出的‘天启神示’。”
又叹道：“只可惜古人大多信仰的还是人格化的‘上天’，而他们的星象、风水等术，虽然是寻找‘自然意志’的尝试，却最终归于谬误。”
博格附和我一阵后，言道他们的研究成果目前就到此为止。
我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并非什么大人物，却出于对全世界未来的忧虑，禁不住问出这个问题来。所谓“我们”，除了指我与他，也隐有指代全人类之意。
博格明白我的意思，答道：“目前只能尽力遏制变异的扩散及恶化。”安慰我道：“放心，两项发明的影响有限，应该不会引起更加激烈的生态调节，我想至少不会严重到发生全球性洪灾的地步。”
我叹道：“希望如此。”
博格笑道：“只要达到生态的再平衡，调节也就会减弱到不为人类所查知的地步。”
我道：“关键就在于生态怎么才能达到再平衡？”
博格道：“这非人力所能控制。说得绝对一点，要么变异继续，要么两项发明失效，生态才能达到再平衡。一张嘴不能同时吃下两个汉堡，此乃最基本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