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云镇。
水流湍急,江水前赴后继的冲击岸堤,散作片片雪花般的碎浪,旋即又卷土重来,不止不休,难分难解。其间波涛翻涌之声,不绝于耳,若能临江观景,远望长天,即可见到,此间江水浩荡,声势颇为壮大。
江边矗立着好几栋依着堤岸搭建的精美房舍,疏密有致,远近不同,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皆是错落掩映,韵味静雅,再看周边林木葱茏,各色花卉于其间竞放芳华,正是匠心独具,非同一般,足见此处主人对院落屋舍打理得分外用心。
细看此地,长河涛涛,山水陌陌,兴之所至时,携一斛好酒,三两好友,散步花间,揽月伴醉,临风唱酬,当是何等的快活自在,其中意趣,自然不必多提。
阿宁醒过来时,正是身处这神仙般的房舍之中。
她眼皮才微微张开,就听到身边一阵破锣般般的叫嚷:“快来人啊,月娘醒了,月娘醒了……”
听到这般动静,阿宁吓了一跳,连忙睁眼,再定睛看去,却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
这……简直是……活脱脱的一间新房啊!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红色的帷帐,红色的床褥被套,红色的家具,连远处放在墙脚的恭桶都是大红色的。
眼前那腰身如水桶一般,一边欢天喜地的叫嚷,一边蹦着跑出去的女人,也是通身的大红色,看着她粗壮的背影,阿宁不由得狠狠眨了眨眼睛,这铺天盖地的喜庆颜色,实在是……刺得眼睛生疼。
呆呆的再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阿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月娘?是在说我?再仔细听听房外涛声不绝,似是近在咫尺,阿宁警惕起来,此处有河,且水势不小,似应离玉皇顶不远?
想到此处,阿宁的心略略抽紧,念头一转,已经拿定主意,且先缄口不言,看看对方唱的是哪出戏,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很快,一群上了年纪的妇人拥进房间里来了,一边走着,还一边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她们都穿着样式各异的喜庆服饰,面上也都带着喜色,虽然笑意或浓或淡,但眼里的关切却是实实在在的。
“月娘,你可醒了,真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呢。”
“哎,她二婶,别提那茬了,人醒了就好,只要人没事,就比什么都强!”
“对,七姑说得对!先前的事儿,二婶甭提了,俺们赶紧帮着月娘准备婚事是正经!”
“没错,月娘,你现在好点没有,肚子饿不饿?能不能下床走两步?”
“杜鹃呢,杜鹃!还不赶紧把灶上小火煨着的香菇肉粥拿过来,你这死妮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阿宁盯着这些婆娘妇人,一一分辨,其中并未有半张熟悉面孔,再听着这些叽叽喳喳,不着边际的话儿,这心里卷着一团乱麻似的,一时不知所措,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说的好象自己真的是个名叫月娘的待嫁女子似的。这些人是什么人?自己此刻究竟置身何处?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阿宁面带疑惑之色,眼见着被褥被人掀开,仔细一看,自己身上竟赫然穿着大红色的里衣,心里再度一惊,阿宁不由得茫然四顾,蓦地却看到,床尾架子上立着的一袭百鸟庆春大红云锦嫁衣,阿宁心中剧震,当下以手掩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慢着!好端端的,这唇边怎么摸到一颗不小的痣?
阿宁摁住这颗痣,马上就分辨出,这痣抚摸上去自然妥帖,并不象不小心粘上去的东西,当下她越发心慌意乱,一颗心剧烈跳动,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拿捏不住一个分寸,她猛地坐起身,两手一拨,推开挤在床边的那些妇人,四下里环顾一下,终于看到一个以红色剪纸贴饰的梳妆镜。
阿宁冲到梳妆镜前,一把撕下镜子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再矮下身子,抬头一眼看去,顿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霎时之间,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这一眼抽干了。
镜子里的妇人,梳着最常见的堆云髻,头发上是两三朵式样俗艳的廉价珠花,脸色干枯蜡黄,毫无光泽,眉毛粗黑,嘴角还有一颗黑痣,虽然以妆容精心美化,却仍是一眼可见的庸常颜色。
一瞬间,心中思绪纷乱杂陈,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片刻之后,她还是强行按捺住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生思索对策。
正在想着对策,阿宁忽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部,随即,她放下心来,是自己,没错,形状熟悉,而且还是那么小。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阿宁猛的想起,这些事情,定是跟那杀死悬刃婆婆,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媳妇的蓝衣男子脱不了干系!
是他!定是他!
阿宁蹙起秀眉,心里恶狠狠的想到,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把我的花容月貌整成这副样子,还不如一刀杀了本小姐痛快!
慢着,仔细想想,为自己改易容貌应该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费尽心思,搞了这些婚嫁场面,还带了这些满口谎话的三姑六婆过来,恐怕就是要掩人耳目,顺顺当当的和本小姐正式成亲!
想到此处,阿宁不寒而栗!
此人行事,当真是不择手段,城府深沉!
想到此处时,阿宁被人从背后搀扶起身,耳边还传来话语:“月娘,地上凉,好端端的坐到地上干什么,仔细伤了身子,就没办法如期成亲了……”
听到这里,阿宁猛地将双手一挣,再回头看去,那扶着阿宁的胖大妇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后边的妇人们在意看着,当下赶紧上前扶稳,嘴里还骂骂咧咧,责怪月娘粗手粗脚,对二婶太过无礼。
阿宁秀目圆睁,面上神色,宛如冰霜,待要张嘴喝问:“你们这些婆子,究竟是受何人指示,在此作弄这般好戏?”
却只听到荷荷有声,并无任何话音。
仿佛一个霹雳当头炸响,阿宁大惊失色,双手捂住自己喉咙,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这些妇人,瞬间就觉得整个天都暗了下来。
自己……自己竟然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阿宁喉间拼命用力,口中却仍是咿呀之声响起,无法说出哪怕半个字来!片刻之后,阿宁终于绝望,再度瘫坐于地,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冷静神色。
是被封了哑穴还是灌下哑药?阿宁心中盼望着是前者,遂是颤抖着手,往颈间的哑穴用力点去,但反复点按之后,却仍是无法言语。
阿宁心中怆然,一时间泪流满面,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此刻虽是初秋,她却仿佛置身于冰窖深处,再被人当头泼下一桶冰水一般,周身冰冷异常,哪里还找得到半分暖意?
片刻之后,那些三姑六婆又是满面同情颜色,待要拥上来安慰劝解时,阿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猛的站起,双手乱拍乱打,顿时又将他们逼离身旁,旋即,阿宁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转身就向房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