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六更,窗外晨星,在渐渐亮起的天幕中淡去。
方宁欢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七彩合欢卷云纹样的帐顶。
在自己的闺房中,是自己的床。
猛地省起昨夜种种,方宁欢惶然起身,查看身上衣物。云色暗纹底衣,仍是完好的穿在身上。她猛地解开身上衣物,上下摸索,仔细检点,却并无异样感受,直与平常一般无二。
方宁欢缓缓整好身上衣物,一边回想,昨夜最后听到的,却是“对不住了,小姐,若是不立刻行房,一时三刻之间,你我皆会经脉逆流而死。”自己当时以为难以幸免,惊骇之下,却又无力挣扎,最后却是昏沉睡去,想来是被那位..侠士制住了穴道?
“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何事呢?自己是怎样保住了清白?”
听得自己不知不觉把话说出口,方宁欢猛地意识到,昨夜不能开口说话,如今却是不药而愈了。
坐在床沿上,百思不解之下,方宁欢索性不再费这心思。虽然心中还是暗暗后怕不已,哎,就当自己兰心蕙质,貌美如仙,对方最终不忍下手摧花罢。
她低头想了一想,却是忽的高声叫道:“飞霜,青玉..”昨夜动静应该不小,自己虽然独居这小院之内,这两个使女却不应熟睡至此,何况如今将近六更,她们也该起身才对。
方宁欢不见回应,立时起身奔了去偏房那边,心里一时砰砰直跳。去到时,却果真见到,二人仍是熟睡于床上,并未醒来。
方宁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待心绪平定,想着姑姑此前说过的江湖事故,遂大起胆子,拿起一杯冷茶,缓缓浇到飞霜脸上。
这茶水刚刚浇下,飞霜打个激灵,却蓦然醒来了。她在这边抹着一脸的茶水,嘟囔着埋怨二小姐的顽皮,懵懂着不知天南地北,方宁欢已经拍着手,又跳又笑,继而又屁颠儿的跑到青玉处,依样画葫芦,把她弄醒。
方宁欢晓得事情瞒不过飞霜和青玉,遂是一股脑儿的把昨夜之事说将出来,一边说着,还比划着手脚,却把教养嬷嬷所教习的淑女仪态全都抛诸脑后了。
“当时真是吓人呐,那么长的一把刀,明晃晃的,话本上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光可鉴人,吹毛断发呀.就这,就顶在我脖子上.”一边说着,方宁欢皱着眉头,做出恐惧模样,满意的看着飞霜瞠目结舌,青玉则是眼泪都快下来了。
方宁欢侧过头去,一脸的怅惘:“你们知道的,我随姑姑习武学医好多年,一心想的就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斩奸除恶,就连姑姑都说,我的身手高绝,天下大可去得。只是无奈那奸恶的采花贼,畏惧我武艺出众,看我江湖经验略逊了那么一点点,于是用迷香将我迷倒,眼看我这想要为民除害的侠女,清白却要被这恶徒毁掉..”
飞霜眼睛溜圆,心中已是震撼不已,那青玉则是吓得眼泪也开始流下,手里的帕子也揉捏得不成样子。
方宁欢面色一变,眯缝着眼睛又道:“却在此时,一个年轻貌美,身强体壮的侠士突然出现..嗯,好象有点不对..呃,还是不管了..只见他突然出现,一把飞刀,就把那贼子放倒了,再一把飞刀,你们猜怎么着?”
青玉噙着泪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那飞霜心里本就七上八下,此刻见小姐还有心思卖关子,没好气的说道:“再一把飞刀,总不会把小姐你也放倒了吧?”
方宁欢一翻白眼:“还想不想听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说书了.”
拿乔了半天,在青玉的催促之下,方宁欢方才接着说道:“那侠士的第二把飞刀,就把那奸贼直接给送到宫里当太监去了.”
青玉初始不明白,想了一想,方才低低惊叫出声。飞霜疑惑的看了小姐一眼,问道:“可是,小姐,刚才我们一起到你房里看过了,可没什么血迹的样子啊?”
方宁欢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尴尬说道:“那刀上,说不准有止血药.”飞霜叹了口气,还未开口,方宁欢突然兴奋说道:“你们说,这岂非是个绝好的戏文本子,官家小姐,采花贼,侠士相救..”
青玉和飞霜却是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只听青玉怯生生的问道:“小姐,你不怕么?当时若是没人搭救,你的一生清白尽毁,我和飞霜也是难逃府里责罚,不知下场如何了。”若当真如此大祸,哪里还会有体面的下场?打发出府里,让牙婆领去发卖,已经算是好的了罢。
方宁欢怔了一下,飞霜又接口说道:“小姐不怕那些贼子来报仇么?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贼子受了伤,如何情愿放过此事?那侠士护得了一时,又怎能护得了一世?再说,这侠士来得也忒蹊跷了,时机掐算得恰恰好啊..”
飞霜这话,却是一下说道了方宁欢的心坎上。
她知道自己的身手如何,在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侍女面前还可夸大一下,但若真的到江湖中闯荡,这只练过两年的功夫,又怎会放在那些江湖高手们的眼里?
方宁欢心里觉着,那位不知名的的侠士不会对她不利,但确实不能指望着每次险境之中,都会有人搭救,若是贼人再来,却又怎生防范呢?
方二小姐这边还在担着心,但却是没料到,真正该顾虑的第一桩事是什么。不过,很快,她就领会到了。
方夫人李氏,面无表情的坐在花厅里,手里攥着的茶杯里,是早已冷透的明前龙井。
方问远坐在李氏左首,酷肖父亲的脸上,浓眉微蹙,袍袖里曲着指节,悄无声息的敲击着座椅把手,节奏快慢不一,略显凌乱。
内室中,是方宁欢,和她一起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稳婆,张妈妈。
这位张妈妈,手脚麻利不说,为人是极稳当的,嘴风也牢,当年的方氏四兄妹都是她一手接生。
张妈妈的徒弟现今都已做出点名气来了,这张妈妈自然早已不接生意,安心养老了。但今日方夫人派出府里的方吉方管家,亲自上门,重金请其过府,这张妈妈碍不过多年情面,终究跟着马车过来了。
张妈妈心知,用民间的话说,自己也算是金盆洗手了,如今却被郑重其事的请过方府去,想必,除了看重这接生的经验和本事,还有自己那谨慎的性子和密实的口风。
不出所料,见到方夫人后,二人寒暄几句,方夫人面上仍是和颜悦色,但已直入正题,说想请她帮着幼女方宁欢看看,是否仍是完璧之身。
闻听此言,张妈妈心下揣揣,若是方家小姐无事,自然是皆大欢喜,反之则是棘手的麻烦一桩了。虽然方家为了封锁消息,必定会有封口费用呈上,但这银子拿着,未必就安枕无忧。
若非有非常事故,谁家会无端端的请稳婆来查看,自家女儿是否仍为处子?
张妈妈心下忐忑,却仍是满面欢喜的接下差事,看不出半点不情愿来。
这烫手的山芋,早在踏出家门的那刻,就已接了过来。
就在这一室寂静之中,猛地听得一个年轻声音大声说道:“娘,大哥,方管家使人急匆匆的把我叫回来,到底是什么事啊..”
却是方家老二,方致远回来了。
这方老二眉目俊俏,身子挺拔,看那滴溜眼眸,也知是个鬼灵精样人物,眼见着母亲美目一横,大哥亦是皱眉看过来,立时噤声,做出低头认罪模样,跑到大哥下首安稳坐着。
李氏向方问远使了个眼色,方问远点点头,压低声音,将方宁欢昨夜遭人下药,险些失身之事简略说了一下。方致远闻言大惊失色,继而愤懑不已,腾的站起来后,却又被母亲一个眼神,就压回椅子上乖乖坐好。
现在,一切还须等帮方宁欢验身的张妈妈出来再说。
好容易捱过了那令人羞窘不堪的验身,方宁欢看着张妈妈松了口气,脸上登时露出欢喜神情:“张妈妈,我,我..没事吧?”
张妈妈虽不知验身缘由,但无论如何,眼前的方二小姐仍为处子之身,对每个人来说,可都是好事一件。她看着方宁欢纯净透澈的微笑,轻轻点头笑道:“二小姐,你就放心吧,老婆子敢打包票。小姐且先把衣物理好吧。”闻听此言,方宁欢提着的一颗心又落回到肚子里了。
看着张妈妈收拾着物什,转身离去。方宁欢匆匆理好衣服,眼珠滴溜溜一转,就蹑手蹑脚的跑到内室门后,偷听外间说话声响。
方宁欢仍为清白之身,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室内沉重凝肃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方家母子对张妈妈俱是感激不尽,当场酬谢自然亦是应有之义。
外面候着的侍女将张妈妈领出去后,李氏敛去脸上笑意,对着内室淡淡说道:“阿宁,别躲着了,出来吧。”